“好。要记得,以后,别害怕噩梦。从此以后,你的梦里,都有我在。” 李昀鼻尖一酸,眼泪便淌了下来。 “好了,哭什么。” 裴醉吻掉李昀的眼泪,与他唇齿相依。 他温柔地用手指轻扣李昀死守的城门。 宛若那身骑红马的少年将军,倚栏笑望,懒洋洋地抛花入城楼。 “开门。” 轰然一声。 李昀的心房尽数坍塌,城门大开。 裴忘归孤身入城,长驱直入。 李昀手指攥着裴醉的披风,修长的双腿微弓,下颌微抬,将白皙的脖颈绷出了一条柔美又执拗的曲线。他薄唇微张,大口喘息着,宛若溺水。 可眉间被春风轻扫,眼瞳开尽夏花绚烂,唇瓣染得红枫热烈,面如白雪静谧,绝美而脆弱。 极致的爱意与悲痛狠狠地冲撞着李昀的心口,他痛得意识不清,眼角的泪水崩溃地落了下来。 他急切地寻求着裴醉的吻与安抚,发颤的双手握着裴醉的腰不肯放。 裴醉嘶哑的声音在李昀耳边响起,念的,仍然是兵书六韬第一卷。 李昀悬在空中的心慢慢落了地,终是没有撑住意识,睫毛微颤,满脸泪痕地昏了过去。 裴醉静了片刻,颤抖着穿上了戎装,也替李昀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了那血迹斑斑的官服。 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甚至,看不清李昀的睡颜。 裴醉摸着从手指上褪下那枚青玉扳指,摸到了放在李昀的手心。 他跌坐在一片狼藉间,用湿冷发颤的手,极轻柔地安抚着李昀的侧脸。 “希望,从今以后,我的元晦夜夜好梦,安睡天明。”
第86章 执念 太医院的医官最近十分苦恼。 几日前承启的大乱,使得惠民药局和承启各大药堂都乱了套。 病榻床位不足、草药库存告急、医者人手紧缺等十年难遇的窘境,一朝都碰到了一起。 梁王殿下自内阁一封诏令而下,不仅大开御药局大门,还要每日派遣医官入外城,带领督促民间医者替百姓诊治。 医者虽说父母心,可父母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罢了,如何广济天下人? 他们不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领命去接济民间疾苦。 每日累得跟狗一般,这也罢了。 “开门!!”一洪亮的怒吼声自太医院大门传来。 年轻的医士揉揉眼睛。 连觉都不让睡吗? 他刚入职太医院,第一次轮值,没见过这种砸门拆房子的架势。 他身后七歪八斜地躺了三四个医士,从周公处神游回来,迷糊地抱着针帘药箱,排着队拍了拍年轻医士的肩。 “一会儿,无论小侯爷说什么,你都说没有。若他追问,你就说不日将从南方运药来,搪塞搪塞过去得了。” “为何??”年轻医士不解,“我御药局囊括四海灵丹妙药,小侯爷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想办法调来。” “别废脑筋了,就这么说,师兄是为你好。”医士怜悯而同情地看了看执勤的年轻医士,没什么负担地扬了扬手。 年轻人啊,还是要遭受几个纨绔子弟的毒打,才会懂得人间疾苦。 年轻医士挠了挠头顶的发巾,起身拉开厚重的木门栓,看见厚重的黑影饿狼捕食一般地飞了进来,抓着他的肩膀就开始摇晃。 “这位先生,听说九阳神丹今日来!” “九阳...神丹?”年轻医士怔怔一问,“莫小侯爷,可有药方?待院判得空,下官自会替小侯爷求药。” “就是院判告诉我今日九阳神丹会来的!”莫擎苍急得不顾书生矜持,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还有,九九还阳散,大道灵丸,不都是今天来吗?” 年轻医士眨了眨眼。 这不都是民间话本子上杜撰的起死回生药吗? 他刚要张嘴,忽然想起了师兄们的叮嘱,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日,将从南方运药来。” “不日究竟是几日?!”莫擎苍被推了三四次,耐心都快被磨平了。 他虽自小饱读诗书,却痛恨大庆文字的温吞转圜,不耐烦文人打机锋的含糊其辞。 他早就想骂了。 文火是多文? 武火是多武? 少许是多少? 改日是哪日? 如此糊弄于他,成何体统!! “...不知小侯爷替何人求药?”年轻医士生怕在老虎头上拔毛,更小心地问。 莫擎苍一哽。 “...我家的,老黄驴。” 年轻医士也一哽。 好的。 莫小侯爷果然博爱。 莫擎苍看到年轻医士一脸便秘的表情,终于冷静了下来,甩开手中折扇,刚要说话,却被从后面赶来的申高阳重重砸了一下肩膀。 “莫鸟窝,别挡路!” 申高阳矜持多了,秀气明艳的容色没被焦急压下半分,额角渗出的晶莹汗珠剔透地映着白皙的皮肤,他拢了折扇,微微一礼:“我来取千年灵芝。” “世子这边请。” 年轻医士引申高阳进门,亲自取了梯子,自冰块匣中取出一玛瑙色的扇形灵芝,表面微皱,却完整个大,价值连城。 “这是本药局最后一株,院判快马加急差人取来,只留给世子一人。” 申高阳小心翼翼地抱着那长条木匣,望着那冒着寒气的灵芝,终于放下心来,从袖口中不留痕迹地取出两张大额银票,搁在药杵下面,笑着说道:“请诸位先生喝茶。” “不敢,不敢。”年轻医士连忙摆手,申高阳却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徒留莫擎苍和年轻医士面面相觑。 “咳。”莫小侯爷也轻甩折扇,妄图挽尊。 年轻医士尴尬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小侯爷,您与黄驴的二三事,已经藏不住了。 “别那么看着我。”莫擎苍自信挑眉,“说不定,申世子家里也有一头蠢驴要救。” “是,是。”年轻医士赶紧拱手。 “千年灵芝都有,九阳神丹肯定也有。”莫擎苍百折不挠,手掌一摊,“拿来。” 年轻医士要哭了。 师兄,院判,救我!! 半个时辰后,莫擎苍手握着一瓶甘草丸做成的‘灵丹妙药’,鼻孔朝天地转身出门,看着绝尘远去的申高阳,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 子昭要救谁? 他大哥就前几日受了点轻伤,至于要千年灵芝? 莫擎苍咂摸着这兄友弟恭,暗暗点了点头。 幸好,没听高放那个毒蛇的挑唆,去找申文先的麻烦,否则,这兄弟是做不成了。 莫擎苍一边庆幸,一边犯愁,握着手里朴素的黑瓷药瓶,顿住了脚步。 那个...粗鲁武夫,不会死在府里吧? 莫擎苍纠结极了,他狠狠地扯坏了手中的折扇,烦躁地骂了一句娘。 管他作甚! 等到送走两位大佛,年轻医士才拭去额角的冷汗,四肢瘫软地倒在椅子上,右手颤巍巍捧起毛笔,在支取药品一栏填上申高阳今日所取的灵芝。 他随便一扫,皱了皱眉。 “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师兄从他手里折下毛笔,把那一页撕了下来,“这是院判的意思。” “啊,是。” 年轻医士眼睁睁地看着缺了三页的残缺书册,不解地抱臂仰头思索着。 究竟,何人要死了? 都快把御药局搬空了。 李昀坐在天一阁中,右小腿绑着的绸带藏在青衫衣摆中,被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可额角一块仍未消退的青紫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他借火烛禀笔批阅奏折,神色清冷疏离,与王安和对坐,却相对无话。 晨曦自木窗棂滑进天一阁,模糊映亮了他手中的黄皮奏折。 李昀手腕一顿,缓缓搁下了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眉梢轻蹙。 “殿下辛苦了。一会儿,待殿下带领九卿与陛下共同议事后,便可回府歇息了。” 王安和也连着熬了两晚,眼睛微红,精神却还好。 李昀缓缓起身,四指并齐,左右手交叠,认真行了一礼,声音冷淡疏离:“此事,还要辛苦首辅。我府中有病人,恐不能在殿前久留。” 王安和捻须的手微顿了一下。 “裴总兵已经被削去摄政王位,囚于府中,如今,正是殿下施恩立威的最好时机。” 李昀不置可否,另起话题:“此事,学生还要多谢首辅替裴总兵说情。陛下金口玉言,再有了首辅一言,方能平群臣争议,免了他的死罪,只削去王位,以功过相抵。” “殿下以死相逼,再加上故人所托,不过一言罢了。”王安和淡淡道。 “一言足重,多谢首辅。” 王安和望着李昀并非刻意挺直,却足够挺拔,坚韧如松竹的腰背,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句。 “殿下,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道。” 李昀沉静儒雅的脸微抬,坚定而平和地笑了。 “首辅曾说,我心即我道,风雨不摧,霜雪不改。首辅既百折无悔,我亦无所更改。我无意九五,只求辅佐天子,守百姓和乐,望江山安定。待山河安,朝政清,我便与他退隐朝堂,纵情山水,安居村野,不再踏入承启半步。” 王安和笑容微沉。 “裴总兵重伤难愈,就算此次勉强活了过来,又能有多少寿数?” 李昀的琥珀色瞳孔被天光映得清澈透明,眼中藏着温和的笑意。 “若他先走,我便替他踏遍山川,看尽繁花。待到忘川河畔,再一一说给他听。” “殿下,慎言!” 王安和重重地拍下手中的笔。 这些年,他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真实的怒意来。 “私情与天下,孰轻孰重?” “私情重不过天下,可重过我性命。我此一生,唯求一人,只他一人。”李昀坦荡微笑,拢袖抬眼,“首辅,学生敢问,执念成痴,如何破?” “勘破方能解忧。”王安和沉声道。 “是。”李昀唇角微弯,“也望首辅早日勘破执念。” 王安和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李昀淡笑,一礼转身,震袖而出,朝着天光熹微迈出了天一阁。 他站在门口,湿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微微眯眼,望着天边晕开的一阵金光云霞。他抬手微遮,那和煦温暖的光从指缝漏了几丝。 他缓缓将手摊平。 掌心落了一团毛绒似的阳光,温和地随着微风在他手心打了一个滚儿。 李昀微笑了一下,五指扣紧,握住了那团温暖。 他要摘下天边的第一缕阳光,送给忘归。 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双手捧给他的心上人。 希望忘归在噩梦中不要迷路,早点回来,早点回到他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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