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终于要换人打了吗!!!! 方宁的心脏已经笑裂成了八瓣,但他强忍住了心头狂喜,表情僵硬地憋出了个十分为难的表情,仿佛自己有违祖训罪大恶极,私自公开了祖上的不传之秘似的。 李昀垂眼,轻轻地用手中的白瓷勺搅着清粥。 “那...不知这药膳方子,何时能派上用场?” 宛若不经意一问。 可方宁知道。 虽然梁王殿下这么多日一直没有问出口,但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 表情能骗人,动作也能伪装,可脉象是再诚实不过的。 方宁沉默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床前,跪在床边,将手伸进了那冰凉的被子里。 即使盖了两层被子,那里面竟还是冷得跟冰窟似的。 方宁打了个哆嗦,用二指小心地按上了那削瘦的手腕,仔细地探脉。 “...很难说。” 艰涩的三个字。 “骆先生,还是不肯入府?”李昀抿了抿唇。 “...嗯。”方宁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床边地上,抱着药匣子,把头搭在那坚硬的木板上,有些迟疑,“...老爷爷好像,特别不喜欢我。我问他能不能帮我一起救殿下,他理都不理我,很生气的样子。” “是吗。” 李昀亦沉默地喝着粥,仿佛悲喜不惊,可他捏着白瓷勺的指节却微不可见地泛了白。 “如此,便辛苦方公子了。” 他声音微哑,没有回头,只拢了拢肩上的狐裘,便提了把油纸伞,自顾自地迈入漫天雨帘中。 前几日还尚且萧条的庭院,现在那倾颓之气被一扫而空。 尽管,在廊下扫地的人脸上手臂上腿上都是绷带,连走路都勉强,可挥起扫把来,却虎虎生风。 向文急匆匆地从垂花廊赶来,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灰蓝色手炉,巴掌大小,没有繁琐的纹饰雕琢,宛若在地摊上随便买的一般。 “公子今日要去外城,不宜佩戴太过惹眼的饰品。”向文低声解释道。 “嗯。”李昀赞许地淡笑。 向文极力压着雀跃的小表情落在李昀眼底,他只是笑了笑:“走吧。” 承启外城没有中城的繁华,矮房坐落在阡陌中,被毁的暗巷便在这低矮错落的砖房中,如一条虫蜷缩着,此刻尽是焦土废墟。 申高阳坐在高蓬高椅上躺着看雨,身旁燃着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将他精致容色映得更加明艳。 他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间,看见身披雪白狐裘的李昀缓缓走了过来,立刻来了精神,从富贵高椅上蹦了起来:“元晦,这里这里!” 向文收了手里的湖水色油纸伞,老实地站在远处。 李昀缓步走了过去。 “忘归有点起色了吗?”申高阳边问边打着哈欠,显然是疲惫极了。 “嗯。”李昀不欲多说,只问道,“这里如何了?” “唉,这水淹田淹房子,救不回来。人嘛,有惠民药局和宫内医官,大概还救得回来。主要他们是没地方住,没东西吃。”申高阳揉了揉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承启上赶着‘做好事’的人多了去了。” 李昀目光顺着申高阳的手指向远处淡淡一扫。 光是施粥便有数十炉灶起,热闹得倒不像是救济灾民,简直像是庙会。 “你看,这杜大财主做得一手好生意。这几日先是趁乱哄抬米价,联合承启几大粮商,疯狂屯粮。这几日赚得盆满钵满,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忧心百姓,为富有仁的坦荡行径。”申高阳‘呸’了一声,“本世子最看不上这种赚黑心银子的人了。” “这是承启。” 李昀清冷的眉眼微微一敛,语气沉了下来。 “是啊,就因为这里是承启,官商才更是一家。”申高阳耸了耸肩,“你看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李昀与申高阳对视一眼。 “你与他不同。” 申高阳折扇一抖,掩面而笑:“当然。” 杜辉宇全身不见任何绫罗绸缎,身材亦保持得极好,年过四十,仍没有大腹便便的富态,反而精干得近乎瘦弱了。 他弯着腰,亲自把上好米粮熬的粥分施给衣衫褴褛的百姓,不时,还洒下两滴泪来。 “杜大财主可是宋尚书的姻亲。”申高阳继续跟李昀咬耳朵,“现在宋之远进去了,杜辉宇这姿态摆得可低了,一边施粥要名声,一边敛财耍手段,了不起了不起,连我都要赞叹这脸皮如城墙的杜大财主。” 李昀望着这人满为患的领粥队伍,忽得,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申高阳忽得脊背一颤。 不对啊,这熟悉的感觉,只在忘归那个黑心的身上感受到过。 温暖纯良的元晦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神色。 错了错了。 申高阳揉了一把脸,吼了一嗓子:“爷都累晕了,还不快给爷拿杯牛乳来喝!” 身着灰麻布的小厮麻溜地端上来两碗仍是冒着热气的白色牛乳,恭敬地双手捧上。 李昀盯着这波纹荡漾的雪白牛乳片刻,转头看着申高阳。 申高阳立刻捂住了腰间的钱袋。 李昀微微一怔:“怎么了?” “习惯性的,抱歉抱歉。”申高阳敲了敲脑壳,心有余悸道。 “子昭,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关于银子?”申高阳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手中商铺众多,且隐蔽不留名,此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出手。” 李昀屏退了身边人,在申高阳耳边低声说着他的想法。 “...” 申高阳一口闷了牛乳。 “元晦,你变了。” 李昀没料到申高阳露出一脸要哭的表情,有些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说道:“你多年行商,精于此道,而我也只能信赖于你。” “嗯,我知道。”申高阳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李昀怔了一怔:“子昭,可是有什么难处?” “元晦,你没经过商,不懂其中曲折,我不怨你。”申高阳不想承认他善良的元晦变得跟那个黑心混蛋一个模样,尽力替他开解着,“这哄抬粮价,是需要粮和钱的。你要我抬粮价,就是要从我手里拿走我的命根子,然后,等到粮价跌了,我还得赔银子。你想要坑那帮家伙,可我也被当成野草割了。你说,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李昀眉梢微蹙:“并非,粮库尚有秋税米粮,我可尽力暗中替你调粮,再以此粮当做周转即可。” “我知道,户部没粮,别装了。”申高阳幽幽道,“裴忘归早就跟我说了,户部连一粒粮都拿不出来了。” 李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申高阳看着李昀清澈的双眼,放在身侧的手握得吱嘎作响,额角的青筋蹦得隐约可见。 他把手搭在李昀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骂他:“元晦,你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黑心的家伙?” 李昀眨了眨眼,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 无话可说。
第89章 喜欢 处理外城水灾之事便用了一日一夜,李昀没来得及回府,连饭也只匆匆吃了两口。 这日虽然没有下雨,可天空却挤满了阴云,看不出已经是第二日接近正午了。 李昀坐在马车上赶往都察院,支着手肘,有些疲惫地蹙着眉。 向文有些担忧,捧了杯热茶,轻声唤他:“殿下,别太累了,小心着凉。” 李昀微微掀了眼帘,微哑地‘嗯’了一声,双手自狐裘披风下伸了出来,握着那天青色茶盏,细瘦修长的手指被映得格外雪白。 “陛下可差人来寻过我?” “是。”向文低声回道,“陛下差身边的步统领来了三四次。” 李昀缓缓转着手中的茶盏,目光落在茶水中上下翻转的茶叶残片,思绪已经微微飘远。 十日前,李昀入宫时,李临哭着喊着要偷偷去看裴皇兄。 李昀本不想让他亲眼看见重伤垂危的裴醉,怕他承受不住而难过大哭,却拗不过小皇帝的坚持,只好带着乔装打扮的李临,潜进了宁远侯府。 小皇帝穿着普通的短褂,腰间配了一把长剑,站在裴醉身边三步远,没敢上前,眼圈却红透了。 就在李昀以为李临要哭的时候,小皇帝颤巍巍地拔出了剑。 那剑比手臂还长,又极重,他圆滚的手臂这两日都瘦了一圈儿,勉强提起剑,连肩膀都跟着颤。 他噙着眼泪,扎了个马步,嘴里稚嫩地喊着‘喝哈’,右手握拳,左手握长剑,在面前横着一拉,又斜着一劈,抡了个圆,向前突刺,剑锋停在裴醉床边半步远,剑尖抖得跟风中枯木似的。 ‘裴皇兄,朕有每天都练剑,朕是个好皇帝了。’ 一片寂静。 没有裴皇兄含笑的‘做得好’。 也没有裴皇兄温柔的拥抱。 什么都没有。 李临手里的剑‘当啷’一声落了地,‘哇’地一声扑到裴醉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哭湿了他的袖子。 ‘朕还是好怕,皇兄,别丢下小五,好不好?’ 李昀从身后抱住了李临,低声叹了一口气。 李临眼睛里的无措与委屈比眼泪还要饱满,他揪着李昀的衣服,瘪嘴大哭,说‘梁皇兄是骗子,说只要好好练剑好好看书裴皇兄就会醒过来,裴皇兄也是骗子,说好要一直陪朕的...’ 那日,李临说了七八十次的‘骗子’,最后,哭得发了高热,被步景离抱回了宫。 李昀手里的茶已经凉了。 向文见李昀沉默地垂眼不语,也不喝茶,有些急了。 “殿下,你怎么了?” 公子冬日里最容易生病了,这连日奔波,公子哪能受得住啊?! “没有。”李昀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从前襟夹层里拿出一本棕木色硬皮密折,放在胸口的位置捂得久了,连纸张上都带着温暖。 他慢慢拉开那折叠整齐的折子,上面铁划银钩飞舞的行书撞入他的眼帘。 裴醉写了很多事。 密密麻麻,事无巨细。 那墨痕的颜色不同,前后的笔韵和腕力也有异,显然是多次写就,而越到后面,那墨迹越凌乱潦草。 到了最后,连框架都有些发散。 李昀用指腹轻轻地拂过那潦草的墨痕,视线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兵求强盛,守土开疆为国操戈。’ ‘礼法春秋,官道有为百姓和安。’ ‘今日破晦,来日立新。’ ‘虽千万人,吾自往矣,不悔、无惧。’ 李昀乌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看到了那人强撑着病体,边咳嗽边笑着挥笔写就的绝命笺。 李昀的手指轻轻抚着那几行字,仿佛隔着虚空,握住了那只执笔的手。 为何总把浩然正气藏在荒唐不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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