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瞳孔微微颤了一下。 项岩全副武装,从后疾奔而来,单膝跪下,铠甲争鸣。 “赤凤营副将项岩,叩见大帅。” “私藏战甲兵器,本已是大罪。你等若此刻随我杀出裴王府,便是反贼。”裴醉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稚嫩,或饱经风霜的面孔,声音嘶哑难当,“弟兄们趁乱离开,便可以英雄归故冢。” “我等,誓死追随大帅!” 项岩将手握拳,搁在左胸战甲,声音清朗洪亮,不屈不退,铁骨铮铮。 身后的将士亦扬着手中的柴刀,震天一呼。 三年承启温软乡,抹不平刀光剑影,金戈铁马。 他们是赤凤营将士。 为战而死,没有辱没了他们。 项岩快步走到裴醉面前,那铁血硬汉的眼底微微发红,抬起坚实的双臂,重重地抱了一下裴醉削瘦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少帅,别迟疑。若大帅在此,定会说,你做得对,做得好。” 裴醉呼吸狠狠地窒了片刻。 项岩有一对粉妆玉砌的儿女,可他抛妻弃子,追随自己一路回到承启,从没有一日享受过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不仅如此。 一身军功的将军不能马革裹尸,今日,却要饮尽一杯污名屈辱而死。 裴醉抬手死死地环住项岩冰凉的战铠。 “不悔?” 项岩没有回答。 只拍了拍裴醉的背,转身握着腰间长剑,再也不复迎来送往时那管事的招牌和善微笑。 他粗眉微扬,眼神坚毅,声音嘶哑而洪亮。 “赤凤营地字所众将士听令,杀尽清林余孽,护我百姓安康!”
第85章 好梦 承启的南通门,开了。 里应外合下,流匪跟蝗虫过境一般,一窝蜂地涌入了昔日那铜墙铁皮牢不可破的承启都城。 承启外城毁了,中城已经乱了。 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已经人去巷空。 街边的小摊位还没来及收,女儿家的簪子与团扇凌乱地散落一地,被人踩得碎裂不堪,狼狈地裹着尘泥,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小乞丐躲在半人高的簸箕盖后,脏兮兮的小眼睛从簸箕缝隙里面打量着这兵荒马乱。 有怀揣金银的富商趁乱想逃出城,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却掩不住那一身细皮嫩肉,被身着商人打扮的流匪一刀捅穿,肠子流了一地。 小乞丐眼睛一亮,剥去富商身上的衣服,抢他怀里的金银。 他双手捧着半个拳头大的珍珠,连眼睛都绿了。 只是,那珍珠还没有沾上他的体温,便染上了他的鲜血。 小乞丐倒在尸体堆里,双眼睁得很大。 不公平。 他断气前,把珍珠吞了下去。 似乎,想尝一尝这价值连城的味道。 街角早已关门大吉的绸缎铺子,里面身着华丽丝绸衣裳的妇人透过木门纱看到了这一幕,惊恐地捂着怀里婴孩的嘴,不让他出声哭喊。 她浑身冰凉,蜷缩在木柜子里。 她从那个穷乡僻壤的村里拼命爬出来,抛弃了家中病重的丈夫,就是为了拥抱承启的繁华与安定。 为此,她已经付出了全部。 她要活着。 店铺被猛地砸开,流匪砸了一圈,把整齐的货架拨弄地满眼狼藉,也没找到钱匣子,骂了几句,并不多留,转身便走。 妇人正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她低声哄着孩子,可他的小手冰凉。 妇人僵硬地低下头,发现,怀中的婴孩已经气绝。 被她自己捂死的。 妇人笑了。 可笑着笑着便哭了,哭着哭着便疯了。 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小小尸体,颓然坐在一片狼藉的绸缎铺里,袖口里,裙摆下的银票翩然而落,宛若纸钱一般,飘飘洒洒地扬起了漫天悲哀。 奉命上街替少爷割布的小厮躲在绸缎铺的角落里,他见惯了黄白之物,看都不看那银票一眼。 趁着流匪刚出门,抱着脑袋便跑回了高门大户的伯府。 他重重地捶着那落锁的侧门,却无人回应。 那捶门声太过响亮,引得流匪注意力。 侧门忽得开了,里面甩出几千两银票,一脚将那死命锤门的小厮踹得飞起,趴在不远处,被流匪抢得一干二净。 穷人以命换钱,富人用钱保命。 小厮死在血泊里,流匪舔了舔刀口的血。 隔壁的宜昌侯府忽得开了门,莫擎苍裹着一身的铁皮铜皮,挥舞着手里的厚重双刀,带着手下的府卫,一窝蜂地冲了上去,乱拳打死老师傅,竟然凭着一股莽劲儿,把一小撮凶恶的流匪灭了。 莫擎苍自那日被裴醉一脚踹翻以后,他仿佛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再回想起高放狠狠推自己的一把,他不寒而栗,恨不得宰了那毒蛇。 今日,他本是要去高府掀个底朝天,可偏偏遇上了流匪那个不长眼的,赶在今天作乱。 莫擎苍脸上挂着血珠,后知后觉地看着脚下滚着的半拉人头,精瘦的眉骨旁有几道很深的褐色疤痕。 那是长年累月在野外曝晒,与野狗抢食,与官兵周旋留下的痕迹。 这是真的流匪。 不是府里那些哄着他的习武师父。 莫擎苍后怕了,他手里握着那对镶金带银的双刀,啷当一下掉了地。 “捡起来。” 那低沉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莫擎苍头也不晕了,脚也不软了。 他转身,看见裴醉坐在马上,手扶缰绳,身披玄色轻甲,头顶红缨冠。 莫擎苍上前两步。 他好像没那么恨,也没那么怕这个混蛋武夫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抬起手,推了推裴醉的手臂,怔怔地问:“你不是中箭了吗?不对,你不是被幽禁了吗?你...” 裴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三十人,巡城军卫忙不过来,去医馆帮着救人。” “我凭什么...”莫擎苍梗着脖子,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裴醉策马绝尘而去,身后的三十府卫眼含杀气地看着莫擎苍。 莫擎苍小声‘切’了一下,叉腰故作凶狠,妄图压下裴王府府卫一头,却绝望地发现,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狗。 那些府卫,不是软骨头的狗,简直是会咬人的那一种野狼。 莫擎苍抬手擦了擦冷汗,却看到了手中隐约的血渍。 嗯? 莫擎苍皱了皱眉。 谁的血? 莫擎苍一惊,刚要去追裴醉的马,可身后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传来,夹杂着呼喝声,与申高阳颐指气使的小尖嗓:“这人还有气儿,快,搬去百善堂!” 莫擎苍干咳了一声。 申高阳眼睛一亮,抓着莫擎苍的手臂:“鹄鹏啊,难得,老侯爷没拦着你出来?” 莫擎苍挠了挠下巴,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就扯了过去。 父亲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杀流匪。 他总是说,大庆乱了,自有军士守着,与世家何干。 莫擎苍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话有大问题。 因为,三大营的军士,好多都变成了世家的狗,三大营的土地,都在世家高官的手里,三大营的军饷,听都察院的人说,也尽数被兵部贪了。 那么,到底谁在守着承启的大门? 申高阳目光懒懒一扫,却看见了他身后三十人的精铁战甲。 他一惊,扯着莫擎苍的衣襟,失态地朝他吼:“为什么裴忘归的人会在这里?!” 莫擎苍火气上涨,摔下了申高阳细瘦的小手臂:“我怎么知道!” 申高阳咬着嘴唇,调转马头,朝着街口老槐树下指挥乘撵营的申文先奔去。 “子奉,忘归出府了。”申高阳压着焦急,低声扯着申文先的肩膀。 申文先坚毅的眼底有瞬间的碎裂。 申高阳没错过他这一瞬的失神,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知道?” 申文先从怀里,掏出一枚血迹斑斑的玄铁虎符。 半个巴掌大的虎符花纹并不繁杂,圆底云纹,当中简简单单地刻了一个‘凤’字。 大庆虎符从来一分为二,唯有赤凤营虎符完整一块。 申高阳要疯了,他一把夺过那虎符,藏进了前襟夹层,做贼似的左右拧头,生怕别人瞧见了这重若泰山的三军虎符。 “殿下刚才遇到我,让我将这虎符交给周先生。请他,无论如何护住赤凤营。” 申高阳虽不明白裴醉这破釜沉舟是为了什么,可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这混蛋....”申高阳吸着鼻子,“...恐怕这次是真的还不上我的钱了。” 李昀抱着手臂蜷缩成一团,脸上云霞大盛,眼角泪水涟涟。 盖无常蹲在李昀身边,兴味十足地看着,兴致上来时,甚至还替李昀擦了擦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殿下美貌,足以入画。” “你...呼...唔...”李昀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一阵阵的情欲如潮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双手颤抖着掐上小腹,拼死忍耐这令人羞愤的欲望。 盖无常脚有些麻,起身跺了跺脚,松动的砖石啷当作响,顺着砖缝撞进李昀贴紧地面的耳畔,他难受地闭紧了双眼,小口微张,剧烈而急促地喘息着。 “嗯,是吗。” 耳畔传来盖无常隐隐约约与他人的对话。 “盖顿吗?” 盖无常桀桀笑道。 “吾儿有大志,竟然卖了为父。” 李昀神志模糊地勉强撑开眼帘,在一片昏暗里,盖无常唇边的笑意却极盛大。 盖无常那淳朴的脸慢慢放大,指尖擦过李昀眼角滚烫的眼泪。 “别...碰我...”李昀喉间只剩破碎气声,那纤细的脖颈向右拧转着,死死咬着唇,那柔软的唇瓣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想毁掉殿下心里的纲常,实在是非一朝一夕之功。”盖无常笑了笑,“我来帮帮殿下,好不好?” 李昀燥热难耐,修长的双腿微微蜷在身前,顶着胸口,大汗淋漓地喘息着。 “别...碰我...” 盖无常右手大力抽掉李昀的腰间玉带,那厚重的官服蓦地散了架,露出单薄的里衣。 李昀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他甚至再也压不住喉间令人羞恼的低吟,他红着眼睛,将自己蜷成一团。 那薄薄一层绸缎早已被冷汗浸湿,勾勒出有致纤细的腰身。 盖无常用大手比着李昀一个巴掌的纤腰,笑容里不掺杂一分猥琐,极为欣赏地打量着这纤瘦的腰身,宛若在品鉴一份惊为天人的玉雕。 “真美。” 这两个字比刀子还锐利。 李昀痛苦地咬着唇,呼吸滚烫而颤抖。 “殿下,这世上,没人在乎你死守的尊严,也没人在意你的感情。你的真心,在别人眼里只是可笑的器物,又何必这样逞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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