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无常生怕李昀不够剜心,缓缓蹲在他面前,笑了笑:“想不想知道,五年前,摄政王究竟与先皇达成了什么样的条件?” 李昀那挣扎在情欲泥沼里的眼瞳剧烈地颤了一下。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盖无常十分满意。 “可怜的孩子。”他替李昀擦了擦细碎的汗珠,“没错,就是这样,谁也别信任,因为,谁也配不上殿下的感情。” 李昀瘦弱的脊背簌簌发颤,他愈发用力地掐着小腹,将那单薄柔软的小腹掐得一片青紫,他痛苦地低喘着,乌黑纤长的睫毛已经尽数被泪水打湿。 “别伤害自己,殿下。”盖无常一声声轻缓地劝阻着,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覆上了李昀那玉雕似的小手,“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了。” 蓦地,屋外传来一阵金戈交战声。 王安和的人来了。 盖无常撑着手肘,含笑看着窗外自己的部下,如同被割的稻谷一般,一点点地倒了下去,却心平气和地笑了。 承启暗巷轰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裴醉撑着马鞍,喘息粗重地望着那滚滚烟尘。 扶宽眼神一凛,从那狭窄的小巷里策马疾奔,却只看到了尽数毁掉的巷道,还有满地狼藉的士兵尸首。 来晚了吗?! 砖房砖墙尽成瓦砾废墟,入口处被零碎的砖瓦叠得乱七八糟。 “给我砸。” 裴醉声音极冷。 话音刚落,只发现一群暗鸦般的黑衣死士自火海废墟后猛然落下。 项岩抽出腰间刀,带着一百五十府卫朝着那群死士扑了上去,如同冷热潮水猛然对流,震出惊天浪潮。 那些死士身手利落,招招致命,扶宽拔刀护着裴醉,以一身铸成了一座肉墙。梅花镖如暴雨倾盆,飞火弹药如流星坠地,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天威卫的青色撒曳,被砸成了筛子。 扶宽却手起刀落,一刀割了三人的脑袋,如同切西瓜一般。 他嘴里大喊“痛快”,昂首长笑,口中鲜血如注,眼睛却明亮地发烫。 他活了十九年。 曾得到过亲情,却瞬间覆灭;也身负灭门之仇,却不知向谁报仇。 这么多年草草过,仍是不明白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可,死的这一刻,他忽然心如明镜。 人生,无非就是活一颗滚烫的心罢了。 “扶兄弟,多谢你。” 裴醉猛然策马从一片火海中腾跃了过去,如同飞过悬崖的苍鹰,策风落地时,裴醉脸色猛地煞白,却只是攥紧了缰绳,眼前只有暗巷尽头的那座砖房。 一路上畅通无阻。 仿佛,专门是为裴醉设的一场鸿门宴。 砖房灰色漆墙,地面是暗色鲜血,里面有四口空棺材。 盖无常用手勒着李昀的腰,将他挟持在胸口。 李昀的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微蜷,不时极为痛苦地微微发颤。 “殿下,你恨的人来了。”盖无常在李昀耳边低语,手轻轻地拂过他的鬓边碎发。 “别碰他!!” 一声低沉又喑哑的吼声自门外传来。 几乎是同时,锐利破风的铁箭与那冷厉的怒吼声一道刺进了这昏暗腐朽的砖房。 盖无常不闪不避,后背猛地砸在墙上,铁箭头深刺入肩骨,他的右手瞬间便无力地垂了下来,筋骨尽废,左手却紧紧地控制着李昀不肯放。 “元晦...” 裴醉手持枫木弓,身披轻甲,一脚踏入这腐朽的砖房,一瞬间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见李昀衣衫散乱,发冠破碎,单薄的身体瘫软地发颤。 他心里的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干净。 李昀轻轻张开了眼。 那清澈的眼瞳早已散乱不堪,听到了裴醉的呼唤,眼中冰冷若寒潭,毫无感情。 盖无常大笑着。 “摄政王殿下,这一份大礼,你还满意吗?” “放开他。” 裴醉眸光沉怒,整个人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我放了,你看,殿下跟你走吗?”盖无常哈哈大笑,握着李昀手臂的手指微微松了一握,只是指尖却放在了李昀白皙的脖颈上,那指缝间隐约闪着的寒光,让裴醉不敢妄动。 李昀脸上的红潮未退却,唇瓣染了春风,眉目点墨山水。 可,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裴醉眼瞳一缩。 他死死抿着唇,稳着声音,低声喊他:“元晦,是我。” 李昀散乱的瞳孔落在裴醉苍白的脸上。 又,摇了摇头。 裴醉握着弓的手已经被鲜血浸满。 那黏稠的血液从指尖滴滴答答的坠了下去。 他嘶哑着声音,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李元晦。” 李昀静静地看着他,说了一个字。 “滚。” 裴醉忍不住锥心之痛,闷哼了一声,扶着棺材的木材,痛得吐了一口血。 盖无常忍不住心头的快意,终于将脸上那层假面尽数剥了去,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殿下反正抗旨出府,也要死了,那口棺材,是盖某为你准备的,躺一躺试试,合不合适?” “说起来,咱们的首辅大人竟然没亲自来,我还挺遗憾的。”盖无常冷嘲热讽道,“这区区四口棺材都没填满。” 裴醉撑着膝盖,冷汗顺着下颌不间断地淌。 蓬莱如飓风过境,在裴醉的身体里肆虐,他疼得一阵阵地耳鸣,却凭借这入骨的疼痛抬起了头。 冷汗沾在长睫上,颤巍巍地落了一滴。 “小云片儿。” 裴醉苍白着唇,又一次喊了他。 李昀垂了眼,再也不看他,宛若,从未与他相识。 盖无常啧啧道:“殿下,别白费力气了。盖某今日,将他的傲骨一寸寸折断,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醉咳出一口血,脖颈的青筋暴起。 “盖家主果然狂妄又狠毒。孤身一人在这里与本王对峙,就不怕,本王直接毁了这砖房?” “不可能的。”盖无常笑着看怀里的李昀,“梁王在我手里,你和王首辅,怎么敢轻举妄动?” “呵。”裴醉又咳出一口血,呼吸发颤。 “在你决定对盖家出手之前,你就该料想到今日的下场。你珍视的,钟爱的,都会一点点毁在盖某手里。”盖无常笑得和善,“盖某,一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醉缓过一口气,从背后的箭筒慢慢抽出了一支红枫羽箭。 他缓缓抬眼,那英气的凤眸凝着决绝与笑意,在苍白的脸上明亮而耀眼,破开一切晦暗般,灼灼有光。 “巧了,本王也是。” 说完,他与李昀对视了一眼,唇角微弯,右手猛地搭弓射箭,手臂拉了满弓,那箭极快地朝着李昀的小腿侧边刺去。 剧痛自小腿而来,李昀闷哼一声,双腿无力支撑身体,下滑着即将瘫倒。 盖无常左手想要死死拉住李昀的腰,可却阻不住他下滑的趋势。 他眼中凶光毕现,指缝中的刀片狠狠地朝着李昀纤细的脖颈而去,可李昀眼神却猛地一凝,被剧痛刺激出的力气让他的双手狠狠地推开盖无常的手臂,翻身滚落地面。 裴醉手中早已扣住了第二枚羽箭,用尽全身的力气,射中了盖无常的心口。 二人心意相通,防守攻反只在一瞬间,随着那支破风羽箭锐不可当的去势,盖无常被一击毙命。 李昀跪坐在地上,墨发披肩,衣襟散乱,可他盛满春风的双眸只近乎贪婪地盯着裴醉苍白的脸。 “忘归...” 他嗓音发颤。 “元晦,你不恨我,对吗?”裴醉声音嘶哑,眼眸却含笑。 “抱我。”李昀清澈的双眼盛满了泪光,他颤抖着,朝着裴醉伸出了双手,“快点。” 裴醉慢慢地朝他走去,可膝盖一软,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在李昀的怀里,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 “抱住了。” 裴醉抖着手,将双臂环住李昀纤瘦的腰,声音虚弱带笑。 “我背你出去,好不好?”李昀声音发颤。 “不好,我累了。”裴醉疲惫地将头蹭着李昀侧颈的温热。 “不许撒娇。”李昀身上的燥热滚烫,可他的声音却冰凉带颤。 “呵。”裴醉笑了,“跟夫人撒娇,有何不可?” 李昀双眼瞬间便通红。 他双手死死攥着裴醉的玄色轻甲,抿唇轻轻笑了。 “还未合过生辰,换过庚帖;未礼叩天地,香敬高堂。实在是,不合规矩。” “可,我接了李元晦的定情信物。”裴醉艰难地扬起手,大拇指的青玉扳指已经被血迹染得斑驳。 “这是...生辰礼。” “我说是信物,便是信物。”裴醉抿唇低咳,身体的力气在飞速的流逝着,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李昀,贪怀中的温暖。 “兄长一贯蛮不讲理。”李昀抬手,轻轻地替他抚着微微颤抖的脊背,“可,我甚是心悦。恨不得,翻山倒海倾心以许。” “我知道。” 裴醉抬手,抹去了唇瓣上的血迹,抚着李昀染了灰尘的雪白后颈,落下极为克制又霸道的一吻,那带着血腥味道的温柔缱绻,几乎让李昀无法自控地战栗起来。 裴醉猛地拔出李昀小腿上的羽箭,李昀的痛呼声被裴醉尽数吞了下去。 “元晦真坚强。” 裴醉抖着手,用布条替李昀的伤口处仔仔细细地裹了一圈又一圈。 李昀死死握住他渗血的手臂。 “忘归,你的伤口也裂了。” 裴醉只微微笑了一下,拽下肩上披风,在遍地的鲜血里为他撑开一方净土。 “躺下。” 李昀心口一震,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忘归是说,没必要包扎了。 李昀红着眼,在他的臂弯里缓缓躺下,用手臂环住裴醉的脖颈,细长的脖颈微抬,轻轻吻住了那双没有血色的唇瓣,希望,哪怕能替他暖回一刻也好。 “你说的话,我昏迷的时候,都听到了。”裴醉用微湿的前额抵着李昀的,呼吸散落在李昀的唇畔,热烈而急促。 “嗯。”李昀长睫微颤。 “为夫武夫一个,又身无长物,却何其有幸,能得到李元晦的心。”裴醉轻啄李昀梅色唇瓣,如春风吻落花。 他五指浸在李昀如瀑的乌发间,轻轻地滑过发梢,右手握着李昀柔软的纤腰。 “为兄设想了无数种春宵一度的场景,却没有一种是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这样不合时宜的时机,竟还有这样下流的春-药催-情。” 李昀咬着下唇,通红的眼眸中溢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我只要你,其他根本无关紧要。” 裴醉眼睛里藏着温柔与爱意,费力地俯下身体,亲吻着那被咬得青白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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