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那火器后的人又要点炮了。 这官船砸不得,李珏已知晓戚如舟的名字,砸了他可就真没回头路了。 戚英松了戚如舟,将短刀咬了嘴里,一个跃身跳了下去。 他看好落处,双手合十前伸,如鱼般破水而入,溅起的水花虽也没多大,却也砸得他脸上生疼。他拔水而起,堪堪落在炮船旁边,一手扶住了那只小船舟沿,那炮上的红巾大惊失色,正要去拿刀砍他的手,戚英将嘴里的刀拿下,一个丢掷直接将他锁了喉。 戚英爬上小船,踢了那人下去,将这火器的炮口方向往外一挪,这才大功告成松了口气。 他再一抬头,见孟报国亦登了只船,将一女子给丢了上去,他吃痛拔了脸上的箭,便冲自己大声招呼道:“戚英!收尾了!马上要到江州关口了,重兵看守皆时他们必兵败而退!” 原来不觉之间,已过了有一夜,戚英在那小舟站起,抖着腿摇摇晃晃之间,眺望东方见左右有木台高耸,两边有人影见了行船躁动。 “这是汴京来的船?”待那守关的将卒看清,还有那无数的红巾,他即刻奔走相告大声道:“戒备!戒备!红巾军来了!红巾军来了!” 天色微曦,似被一抹火柴擦亮,有日头赤色红霞浮现东边,又像姑娘脸颊两边的粉腮。 戚英迎着风,任由日光暖了湿衣,耳边兵刃相接声小了,他知道是自己带的梁兵胜了。 此番剿匪是他捡了便宜,毕竟戚如舟从始至终,便没能真正打算跟他动手。不过戚英亦有这个自信,打起来这义弟也从没胜过自己,他现在只想着法子保他的命。 不多时,到了江州关口,两岸建筑密了起来,此时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守关将卒围了过来,倒是已然显得很有经验,个个手持弓箭拉弦射下,已将好几个红巾射得浮了面。 只见一弄台上,有两名男子一高一瘦,看装束分别是个将军、书生,江州刺史柳严,与工部尚书秦士勉。孟报国倒是认得,见了后朗声大喊道:“秦大人、柳大人!多谢援手!” 行船渐近,船身路过弄台,从岸边下去几个将卒,戚英在下边见得他们寻上戚如舟,用麻袋把脑袋一套不知要绑到哪里去。 一夜酣战,自此结束。 不多时,红巾袭船一事的消息,便被拆解上了白纸黑字,由青鸟给递到了汴京城宫里。 盛夏有蝉鸣。勤正殿里,李珏正被吵得心烦,直到黄德海进来念了信,才借着江州的风宁静片刻,心里的大石头亦算了落了地。 他听得心不在焉,只一句“……戚将军擒了红巾头目。”在脑子里荡来荡去,浮现出那个画面来,应当是很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珏一笑,“赏。” 但又思量,“……赏个什么好?” 瞧这魂不守舍的脸咯,黄德海好心提醒皇帝,亦算是想消他的念头:“陛下,您送的护膝,他一次也没带过,还留在雪苑呢。” 这太监谨慎至极,在这种话下从不直呼戚英名讳,一般用‘他’或者‘哥儿’代替。 “那就给他送去。”李珏不恼,怪了这人。 他视线一撇,看向手里的狼毫笔,不晓得又联想到什么,说:“这笔好用,去包两支新的,也给他送过去。” 鬼迷了心窍这是,黄德海默声点头。 而后轻咳一声,忍不住喜声提醒道:“陛下,梓贵人是真的,刘太医亦去瞧过了,说是确实是喜脉!” “哦?”李珏眼睛一亮,也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模样倒是让黄德海略松了口气,看样子陛下还是有心子嗣的。 李珏道:“先把这事告诉太后皇后,让她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陛下不去瞧瞧梓贵人?”黄德海一头雾水,心说皇帝高兴的点好像有点不对。 “急什么。”李珏又恢复了淡然处之的模样,嘴里像是在说别人的家常,“反正梓贵人跑不掉,肚子里的孩子也跑不掉,朕早去晚去不都一样,由得她们三个女人先闹上一闹。” 黄德海告退,去办了事送了信。 青鸟送不得物件,于是让战备羽使去送,这愣头青一听是陛下指名,使了吃奶的劲儿快马加鞭,颇有八百里加急战报的意味。 黄德海叹气,心说先帝要是知道,当今陛下拿羽使传书调情,只怕得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 已是晌午。红巾乱贼已定,各部各司其职,捞尸收船绑匪。江州上次巡司未建成,且关在县衙里的贼都能被放跑,原刺史已被革职换了新任柳严。 确实是新官上任,做起事来雷厉风行。 戚英干涉不得,再没见过戚如舟的面,只晓得他已被关了大牢。好在官吏在水里捞人,把邬思远给找了起来,戚英见得地上那抹瘦削,忙迎了上去关切道:“先生?没事吧?” 邬思远浑身乌青,泡了半夜冻得不行,抓着个浮尸才得以苟活,这会儿是精疲力竭,他扯出个苍白的笑意来:“……没事没事,就是一宿没睡,泡水里浮着太累了。” 戚英脱了外袍给他,同时拧着他长袖上的水,这细致入微的关切,奇得柳严都忍不住凑了过来,“这位是……” “这是吴先生,与我有知遇之恩。”戚英张口胡讹,“柳大人,不知我们落脚何处,可否给我家先生一处安歇?” 柳严不认得邬思远,“好好,县衙去便是。”指了两个官吏来便扛着他去了。 士卒繁忙,关口已吩咐了下去,为尽快清理河道水运,腾出行船商路而做准备。江州街头,正是人来人往,孟报国由一郎中处理肩上伤口,正跟之前同僚亦是旧友秦士勉叙旧。 戚英走过去,正想提戚如舟一事,却见孟报国勾着手指,刮了下秦士勉的鼻子,柔声道:“你莫要担心,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罢了,以往我四处平乱的时候,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这动作把戚英惊得脚步一顿。 再见秦士勉,竟也没觉不妥。他生得瘦小羸弱,又是张显少的娃娃脸,去拧了孟报国的大腿,道:“小伤,小伤就不疼了?干脆疼死你得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皮糙肉厚?” 书生少年配武将壮汉,这样一副极具反差的画面,戚英竟也奇怪地没觉得违和……不过他更疑惑自己为何如此敏锐?他俩分明就是一对鸳鸯! “咳咳。”戚英拉下嘴角,“二位。” 柳严走过来,见戚英窘迫模样,反而倒是觉得有趣,他拍了拍他肩以示宽慰,说道:“戚将军莫羞。江州民风开放,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你得多担待担待,就当看不见他们就是了。” 秦士勉抬头,瞧见戚英豁哟一声,笑得灿烂:“百闻将军不如一见呐,果真是让人见……”话没说完,他捏孟报国大腿的手,手背被重重一拍,亦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戚英更窘,脑子里错杂纷飞。 柳严见之,哈哈大笑,作为江州本土人,最乐的就是见着这一幕。 他笑够了,行了个礼,“孟将军,秦大人,这里就劳烦二位了。”而后便唤了戚英说走,“戚将军,咱们回县衙?我家娘子做得一手好菜,咱们边吃边聊。请!” 柳严已近三十,成了家亦有一子,戚英跟着这有家室的同僚,莫名其妙地心安不少。 他二人并肩,就水贼一事分析,潍水一带为何猖獗:其缘故不仅因为偷劫发财,还因为自运河建成水引河西,稻田没有了水种不下去,百姓们不得不改稻为桑,自此丝绸剧增布业发达。民以食为天,农以土为生,田地没了的农民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来的心思购置漂亮衣服,如此供大于求恶性循环、导致布跌米价高,尤其是潍水周围一带的难农们,也就不得不为寇去抢别处来的粮了。 柳严说到此处,亦是叹息不已,“这运河是先帝所建,当时便是劳民伤财积怨不休,于大梁前程来说是件功绩,至少各州之间来往便利,商贾亦是繁荣牟利获多,但于农民来说却不得好处啊。” 戚英点头称是,“国以民为本,民以农为根,长此以往下去,恐民积久生怨朝廷动乱啊。” “所以朝廷让建什么巡司,我当时就心想是定不中用,果真吧!”柳严两手一拍道:“连地基都没打,就被偷了木材,不知道是哪个蠢才提的谏言,简直是浪费钱白折腾一场。” ……那个蠢才就是我。 戚英呵呵一笑,没能有胆子承认,之前是他见识浅陋了,如今也是惭愧得不行。“运河是先帝功绩,即便是史官也不敢反驳,如此浩浩工程不可能砸了,除非有法子改桑还稻,水贼之乱才会彻底平息。” “有田没水啊。”柳严道:“说白了,荆州后头是太白山,原本每逢春季,山上化雪水流不止,可荆州被燕丹人给夺了,水源也就被截断了啊。” 戚英听之,亦深深地叹气,说来说去还是大梁无将,重文轻武官制混乱,人多官多却少真才实学之人。 二人心思沉重,行至江州本县县衙。却见得门口有一羽使,来者神色庄肃好似有要事相告,戚英忙脸色凝重地快步赶了过去。柳严亦脸色微变,陛下竟派了战备羽使传信,还以为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那羽使递出个匣子,道:“戚将军,陛下有令,务必你亲启此匣。” 戚英接过,颇有些激动忐忑,还以为是传国玉玺什么的,结果打开一看……瞬间红了脸迅速地合了上。 “怎、怎么了?里面装的什么?”柳严被吓得不轻,看着他涨红了的脸,说不出来的又气又羞,心里略过一万个这是为甚。 羽使亦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好奇。 戚英说不出口,这事太难启齿,只好撒谎道:“陛下,知我们剿匪得胜,让我们尽快班师回朝,这匣子里……只有一张纸罢了。” 他说罢便闪进了县衙,不让两人有再问的机会,打听找了邬思远所在寝房,进了去啪地关了门。 邬思远在床上睡得迷糊,被他这一动静吵醒,揉着眼道:“是连山啊,吓我一跳,还以为又是贼来了。” 戚英“嗯”了一声,再谨慎地开了匣子去看,摸向那熟悉的卧猫绣花,觉得从指尖烫到了耳尾。 ……居然叫战备羽使,送这些个玩意来。 竟真有杨贵妃的殊荣:‘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戚英轻喃:“昏君。” 他竟高兴,但也不高兴。 邬思远掀被下了床,“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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