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宜昌大着胆子问:“你,还让我侍寝么?”李珏显得无所谓,也就在戚英面前做做样子,“你不愿就算了。” 宜昌压抑了三个钟头的情绪,这会又险些感动得哭出来,她揉着自己劳累磨墨的手腕,说:“强扭的瓜不甜,陛下真是个明君。” 这梓贵人太不会演戏,皇帝算是瞧明白了,太后这回是选错了人,连宁康都比她要有上进心。 ……她亦属意戚英。 门都没有。 李珏心生一计,道:“梓贵人,朕让你当皇后可好?” “啊?”宜昌有种,被天上掉下馅饼砸中的感觉,可惜这馅饼太重,砸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居然摆手,有些为难,“这可真是……” 李珏真诚以待,但说得委婉:“朕不喜欢高国公,同样的,朕也不喜欢后宫里有只手,时不时来搅弄一下前朝。” 宜昌知道,皇后是高国公之女,后宫里的那只手是太后。她有些被恐吓到了,“陛下,我不是……” “朕没说你是。”李珏微笑着看着她,“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罢了。” 宜昌长大了嘴,惊异忐忑的同时,生出惋惜之情来:这普罗天下,陛下看似应有尽有,事实却连老婆都不在乎,只有那冰冷又狭隘的宝座,才是他的挚爱。 宜昌才不属于这里。 她亦像戚英,她亦长在无边的大漠,风和自由才是他们的归处。 她仍然直言直语:“陛下,我答应你!只是,皇后之位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只是想以后能……攒些钱出宫罢了。” “你这心性倒真是……” 李珏扶额,觉得有些熟悉。他坏笑一声,心里生了个主意,“那便先替朕,怀个孩子吧。”
第46章 跑路 潍水之上, 粼粼浪涛翻滚,有官船缓慢行使,远远眺望日出东方, 鱼肚白抹过一片红阳。 戚英立于浮板之上,手里捏着壶洋金花泡酒, 他细品慢酌,在日轮金光下被染得不似凡物。 “可好些了?”孟报国走了过来, “这洋金花又名曼陀罗,本有剧毒,浸了高粱酒中和药性,便有止痛镇静之用,还可治疗你的肢节疼痛。” “多谢孟兄。”戚英疑问, “你看出来了?” 孟报国答:“这水上风浪不大, 但入夜潮湿阴冷,我瞧着你昨夜路都走不动,便猜你是受伤留下的病根。” “嗯。”戚英又咽酒。孟报国又问:“你房主不错啊, 还送你厚护膝,怎么不带在身上?” ——当日祭祀毕后, 他知李珏唤了宜昌侍寝,于是也没回雪苑歇下, 反倒是次日在校场之际, 李嬷嬷来送了他一套护膝。 她说是主子吩咐, 当时戚英险些没一口水呛死,又见上面还绣了只小猫, 更是脸皮发烧。 李珏莫不是也知道他那个别号…… 真的有毛病, 睡着宫里的还想着外面的,此举可把戚英给恶心坏了。 “忘带了。”他故意的。 “没事, 再熬熬,江州快到了。”孟报国说。 此番剿匪,共有两千人,计三艘官船,马匹粮草共两月足。他们已出发了七天有余,今夜便可抵达江州。 有一士卒来报,戚英记得这这谢兆,高挑瘦削尖嘴猴腮,正是前些个天来跟他对擂的那个。 征兵讣告挂了出去,戚英又把俸禄一增,来参者确实络绎不绝。既是新组的新兵,便要立规矩定军心,他召集聚会的头天便打了套拳,还接了几个汉子的切磋,亦算立了个简单的威。 谢兆道:“戚将军,孟将军,有人滋事斗殴,打得血都出来了,你们快去瞧上一瞧吧。” 戚英还未开口,孟报国已堵了他的话:“要我俩去拉架,你们干什么吃的?” 孟将军长得凶,谢兆有点怕他,说道:“不是,是有人混上船来,又不像是水贼,那人蓬头垢面像个乞丐,又半点功夫也不会,只是去后厨偷东西吃。” “哪里?我去瞧瞧!”戚英心里咯噔,想起那日撞自己一身水、还塞了自己紫纱的脏乞丐。脚下生风,跟着谢兆快步赶去。 路过中间房屋,行至后船尾空旷处,便见着围了一圈人,那乞丐卧躺在地孱弱呼吸,眼肿唇青嘴角淌血,手里还紧攥着烧饼残渣。 这哪里是滋事,分明是单方面被群殴。 身侧大肚膳夫,破口大骂道:“放什么屁?还要留着他?他这胳膊腿像是干得了重活的?官府工船上从不养闲人,这船上的哪一个是吃白干饭的?” “廖大厨又是何必?”有人跟他斗嘴道:“此番剿匪,陛下裁了三千人,马匹与战备虽减半,但粮饷却仍旧充裕,不至于连个烧饼都多不出来。” 廖大厨一听,呵呵冷笑问:“你可真是好心,把你饷粮分这老乞丐?” 他这话直击要害,说话那人立马闭了嘴,一个二个起着哄道:“那干脆……把他仍河里,由得他自己游上岸得了。” “肃静——”谢兆一声朗喝,颇有当狗腿子的眼力见。孟报国很是受用地拍了他的肩膀。 戚英行至,蹲下去拨乞丐头发,想看清他的脸,却不料被推开了手拒绝,将头埋地里仍是不说一句话。 他轻飘飘问道:“谁揍的他啊?” 廖大厨解释说:“这乞丐是混上来的,在待了有十来天了,在后厨里躲躲藏藏地偷吃,船上都没人认识,问他他也半天不说一句话,小的急性子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贼嘛,揍得好。”孟报国说,“这又是剿匪的时候,就怕船上混上来水贼,幸好这回只是个混吃的乞丐,丢水里任他自生自灭就是。” “不。”戚英扶了那乞丐起来,“我看他手上有茧,许是个会写字的,我带他回去有用。” 他架着老乞丐便走,不顾孟报国的疑问,“唉,你不是会……有什么用啊?咱又不用每天给汴京传信。” - 回了卧房,戚英勾后脚关门,将在乞丐搀扶在椅,见得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脚,既有淤青、亦有伤痕。 他泪盈满眶,颤声唤道:“邬先生……” 这正是不知下落的邬思远。 被抓往大理寺后,他受了严刑拷打,虽没吐露敬王一事,但陛下仍下令将他就地处决。 他凭着装疯卖傻,装作同牢里那太监老头,毕竟曾备受冷遇的韩世钟,亦没见过邬思远本人样貌,邬思远这才以‘金蝉脱壳’脱身。 如今,久别重逢。除却伤情,还有悔恨,邬思远一个踉跄跪了下去道:“戚将军……是我陷你于不义之地了!” “邬先生这是做什么?”戚英去扶他,却扶不动他,亦只好也去跪,“你快起来!当是学生跪你才是。” “早在大理寺,刘贲便来看过我,我还真以为他是个怕事的,却不料想他转头便告发了你我。”邬思远嘴唇孱动,哀叹道:“我听说,敬王殿下他已经……” “撞墙死了。”戚英深吸了口气,握上了他的手,“邬先生,他亦是个不中用的,不值得你为他筹谋。” 邬思远垂了眸,亦默声地点了点头。 煽情已毕,他皱眉看戚英,眼神里竟是费解之色,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去替了陛下做事,还住进了他先前旧居雪苑。你到底替他做了什么,他甚至让你官复原职了?” 自然戚英也知道,邬思远这费解之色里,充斥着打量与怀疑,他既都知道了他能住进雪苑,又怎会猜不到他们之间的交易呢。 戚英咽着口水,挤出个艰难地笑来,他看向邬思远的眼神里,是坦然、是自恨、是忐忑。 他艰难哑声道:“邬先生,自我第一次见了敬王后,我便跟李珏有了私交……” 邬思远还真一语成谶了。 他回忆起丽姝台一事,那时没多想只觉得好笑,如今想起来竟是早有铺垫。李珏设下选武令,无非就像是一张待捕的网,等的就是戚英自己跳进去。 邬思远不知如何宽慰戚英,他亦无声承认着自己的无能。他撇了他一眼,“陛下真是个贪心的,既要你人,亦要你色。” “……”他还要我心呢。 戚英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天赐我一身英武,定是拿了我桃花去补,我此生是不会娶妻了。” 邬思远亦能猜到,只怕戚英对男女之事已有了心结,也是没那个心思去祸害别家女郎了。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此番去了江州,你该不会不回汴京了吧?” “我先寻人,再做打算。” 戚英回答道:“到时候若真是要跑,邬先生同我一起走?我们就隐姓埋名,隐居避世,管他什么纷纷扰扰,待到李珏死了再出来!” 邬思远甚至深思熟虑过,陛下都舍得让他住进雪苑了,能这么轻易地放了这小子走?……他甚至忆起当初李珏为他,翻遍了整个汴京城的传闻。 真是,孽缘。 邬思远看戚英表情,噗呲声好笑出了声。而后嘴角抽搐,脸上的伤还疼着,又捂了去的嗷嗷地直叫唤。“疼疼疼,好连山,快去拿着止痛药些来,你邬先生要被疼死了……” 戚英取了药来,递到他手上。 “先生。”他口吻沉重,眼里却异常明亮,泪已看不见了,“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这一声先生,叫得似千钧万重。 邬思远接过,感慨万千,笑道:“你这小子……看来还没出师呵。” - 入夜。 起了东风,吹得船帆高高鼓起,在水上航行快了好几倍,把着桨的船夫们都省了好些力。 戚英给邬思远包了伤,叠了被子看他睡下了,一开门却见孟报国手足无措,原来他先是趴着门边在偷听。 “你听见什么了?”戚英脸色一变,一个圈首扣了他脖子,把孟报国往窗边一摁,“得罪了孟将军,你若给不出我满意的答复,恐怕我是要把你丢下去喂鱼的。” “慢慢慢!戚英!戚将军!”孟报国反应不及,一只左臂被倒拐扯得生疼,“我真什么也没听见,你不就是认识那老乞丐么?” 戚英还没打算松手,却听得几声连绵炮响,与此同时船身略微摇晃,有的人群喊杀声此起彼伏。 潍水河上,三只官船行船迅疾,船头尾点了高高的望灯。细看之下,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小船,密密麻麻如蜂群般倾巢而出,上面之人三五成队,皆面前蒙着红巾,手持细刀。 有人高声恐喊道:“戒备!戒备!红巾水贼来了!”声音自他们船只右侧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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