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多横一女人,竟舍得给自己让位,宜昌心惊之际,自知都是肚子里孩子的缘故,有对手演起戏来自然也愈发地像。 她不坐,欺身欲跪,嘴里也换了个称谓,“多谢母后,若非母后提携,臣妾又哪里来今日的福分。” 太后听她这话,简直是喜笑颜开,去摸着她的手,亲昵道:“哪里的话,哀家再推波助澜,也抵不过皇帝喜欢,你能得天恩,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她二人相视而笑,好似母女情深,映在后来的皇后眼里,无比生恶。高淳修描眉画妆,腮红打得粉嫩,掩去了脸上的苍白,她艰难地笑了笑招呼道:“妹妹来得竟这样早?”而后便过去,对太后行礼道:“臣妾见过母后。” 宴席未开,三个女人已就位,脸上都施了粉黛艳色得紧。李珏着常服后来,见了她们谈笑风声,心里一合计吩咐了下去,撤了原唱曲儿的戏班子,说是瞧这她们三个演不就得了。 黄德海心里咯噔,没明白皇帝这意思,“陛下,您这是等什么呢?” 他正要过去却被李珏拦着,就只得侯在台角下等着看。“等一出好戏开演,朕再出去当和事佬。” 她们说什么听不见,反正是个人都能瞧明白。 宜昌要给皇后奉茶,似是茶水太烫皇后没接住,松了手任由杯子往地上砸,宜昌怕被碎瓷片砸伤往后面退,结果一不留神踩空了阶梯往后面栽—— 而她滚落下去的同时,皇帝好死不死地出现,便见着爱妃倒在脚边,捂着肚子吃痛地呻.吟颤抖,下腹部的衣裳渐渐地被鲜红浸湿。 天大的巧合! 李珏一个箭步,去搂了宜昌起来,大惊失色道:“宜昌!”他眼眶发红,抬头朗喝道:“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啊!” 一切瞬息只在发生,高淳修还觉得指尖仍烫,后背已爬上刺骨的寒意,两颊的粉已盖不了脸上的苍白了。 太后见之,猛地站了起来,亦是面如土色,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切。她视线在几人身上打量,一时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陛下,她……”高淳修踉跄下梯,花容失色,远远地站在两人身边不敢靠近。 李珏面色冷寒,对上高淳修的视线只剩凉薄,他用力地搂住了怀里女人,只有宜昌才知道他的用力,这才卯足了劲声嘶力竭地哭道:“陛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声惨叫吼得太狠,太后下意识就锁了眉头,她再看向皇帝的眼里,已多了几分好奇和意外。 太医来得及快,自然又是刘贲,这老太医一脸沉重严肃,摸了宜昌的脉搏上去,脸色骤变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说!孩子怎么样了?”李珏斜眉横他,眼如鹰隼,无声的等待他的回答,分明暗示着说错了便要他的命。 刘贲大骇,额门冒汗,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他心一横,道:“禀陛下,孩子没、没了!” 李珏眸光一垂,沉默似在悲痛,宜昌却忽地放生大吼道:“皇后娘娘恨我也罢,为何要害我腹中孩子?!” 高淳修仿佛五雷轰顶,她道:“你胡说!我哪里加害于你了!” “朕分明看到你将热茶翻到梓贵人身上!” 李珏铿锵至地。他再抬起头,眼里毫无波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已被判了死刑的罪人。 他轻飘飘道:“皇后,你好狠的心。” 高淳修眼泪决堤,如魂魄离体,腿软瘫倒跪倒在地,她双手颤抖不知所措地摆动,哽咽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被茶水烫到了,是梓贵人她诬陷于……” “皇后娘娘!”宜昌哭得很累,连嗓音已经沙哑,几声带着哭腔的咳嗽,反而更显得真情实意,“为人父母啊……我怎么可能,我怎么舍得,拿我孩子的性命诬陷于你?他甚至……都还未成形……” 高淳修正欲辩驳…… “来人——”李珏别过头,轻拍宜昌的后背,语气沉沉不带感情,“皇后谋害皇嗣,禁足禧华宫非诏不得出。” 太后惊喜之际,亦有些背脊发凉,她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自然一眼便明白了这其中伎俩,只是没想到想除皇后的不止后妃,还有皇帝。 此言一出,高淳修如被判了死刑,像被剥开了端庄优雅的皮,露出肆意的本性来,怒声道:“陛下,陛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我是镇国公高长季唯一的女儿!我爹他……” 听到高长季一词,如触了李珏的逆龄,他提高了音量喝道:“任何人不许监视探望!” 乱局至此,已然明了。 - 汴京城夏日多雨,水落丝绕缠银线,飘至整条熙攘大道上,檐下有五色伞面撑开,如花骨朵开放。 美人依栏入画,戚姝面纱遮面,靠坐静候谁人。她目光飘忽不定,在无数人身上游离,却迟迟没有落处。 这漫天的雨,多而密而飘渺,空有野心而力不足,戚姝知道,是自己想要太多了。无才无德,这下更无貌,高门显贵已成了过去,兄长亦成了避犹不及,她就像个无所依傍的浮萍,再没有可以仰仗的人了。 她有想过死。 可这放眼夏日好,醉人凉风吹,她又舍不得去死,手里是暖的,还握着萧敬给她买的吃食,这男人同情她还待她好,让她觉得自己的命大抵还是好的。 戚姝咬了一口油酥饼,险些被齁得掉下泪来,她曾是绝不碰油腥的,而今是没有再挑的资格了。 正吃着,眼前出现了双脚,那鞋绣花粉面是个女人,她愣愣地抬头去看,结果却被一巴掌给呼了来,打得脸上面纱亦给掉了。 李兰芝见她如此,乐道:“难怪躲着不见人,原来是变成了这副丑模样?” 只她一人来了,虽穿得朴素,但不失大气得体,戚姝知道她仍是元家夫人,除却脸上的坑痘仍在,是半点瞧不见以前的影子了。 戾气深重。 戚姝站了起来,像是被她一巴掌挫没了锐气,恭恭敬敬道:“大姐姐,我听说你是受了委屈,但元家大郎不还是认你为正室。你既知道如今我已是这副丑模样,大可以去告诉你那好郎君,各自好自为之吧。” 她要走,去捡起地上面纱,却被李兰芝抓着,不知道她搭错了哪根筋,要把戚姝往家里带:“你既这样释然,也省得我功夫了,要我郎君亲眼所见,不如跟我一起回元家一叙!” “我,我不去!”戚姝要遮脸,却被李兰芝拽下,“怕什么?还觉得有人看你?呵呵你我现在八斤八两,走路上都是要被人家绕道的,还遮个什么劲儿……” 戚姝亦是大力的,这一拦的动作太快,指尖抚过她的侧颊,像是还了她一巴掌似地,“李兰芝你疯了你,竟然要我去见你郎君!” “你、你……” 雨点愈大,周遭也少了人,李兰芝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去抓了戚姝头发朗声:“车夫!过来!把这妮子给我拖回去!” 戚姝费足了劲儿挣脱,甚至头发被扯下来一络,咬着疼拔腿就跑,却见得一李兰芝亦追上来,还有一粗胳膊腿的汉子赶过来。 她躲进一巷子里,特地瞧上旁边两排竹竿,扒拉下去挡了后路,亦也拿了根当作防身之用。结果没把别人绊倒自己却脚滑,一屁.股给溜坐在了地上慢了拍子。 戚姝慌了,见着那汉子走来了,瞧得他的凶相生了惧,像是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她哆哆嗦嗦地求道:“别,我不去,我去了,你家老爷不会高兴的……” 那马夫活动着胳膊,“姑娘,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得罪了。”戚姝无奈,捏紧了手上的竿,脑子里想起个招式,一个挑起借力往前一探,打中了那男人肚子。 她正喜这招奏效,却听得一声女人的惨叫。 戚姝趁机爬起来,却见得马夫身后的李兰芝,下腹竟被穿透出现了把带血的长刀。 李兰芝目光空洞,这一刀让她魂归西天,瘫软了腿跪倒在地,死了。 戚姝无声捂了嘴巴,见她身后出现了萧敬,右手还提着热腾腾的酥饼,左手指尖捏着把短刀的刃抖上一抖。 当着她的面,刃口咬上了马夫喉咙,一发丢掷将他毙命。 萧敬对她和煦一笑,跟个没事人似的,提了提手里的吃食,说:“莫怕,爷们怜香惜玉,见不得姑娘受委屈。咱们走,回去边吃边聊,你莫管,待会儿有人来洗地。” 戚姝吓是吓,脚步不停跟了上去,停顿看了李兰芝死状一眼,咽了咽口水问:“她不也是个姑娘,怎么不见你怜香惜玉?” 萧敬好笑道:“非要我夸只你是香玉?” “……”戚姝不答,若是从前听了这话她还笑,这下只觉得是他瞎了眼罢了。
第50章 静謐 运河两侧有阶, 戚英坐河道边,持长刀剃指甲。邬思远站他旁边,由风掠过, 掀起他鬓边几根白发,出了罪人监的他不显轻松, 仿佛更老了十岁。 他望着那流水涛涛,怅然道:“光阴似流水, 人间如炼狱,倘若我今生止步于此,还不如就在这跳进去,以我身做土滋养大梁万疆。” 戚英费解,“先生向来开朗, 罪人监十载不曾磨灭意志, 今日怎么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当了监下囚数载,一心只想着怎么出去,结果筹谋不成害死旧主, 还把自己也给框了进去。”邬思远道:“韩世钟那老东西说的没错,我是个算账先生教出来的, 拨算珠数银票也就罢了,若论搅弄风云就是自取其辱。” 戚英宽慰他, 道:“敬王一事, 李珏不算未雨绸缪, 无非是动武把人逼上绝路罢了。” 邬思远别了头,几抹乱发而鼓动, “我前科在身, 奸佞一词抹不掉,去跟敬王不只为了旧情, 我亦知道陛下看不起我。知院韩世钟与我有杯盏之谊,罪人监会面他看破没说破,反而抓了那疯太监替我去死,我才知他是李珏背后的老师,有他陛下是绝不可能再用我了。” 戚英起身,想劝慰他,“……” “连山,是你先生我才薄智浅。”邬思远摆了摆手,眼框湿润抹眼睛道:“我虽连中三元,却是个死读书背八股出来的……如今你官职在身又得剿贼功勋,正是大好的仕途。” 戚英苦涩,皱眉道:“先生羞我,你明知我是怎么换来的?” “有的总比没有好。”邬思远摇了摇头,似在甩掉那些伤情,“好了好了,说我个烂命做什么,你当顾好自己才是……我也听说了,运河水贼一乱,归根结底是农难,你写帖子回去禀没有,汴京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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