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已拿起那护膝,发觉下面还有东西,两支未开锋的狼毫笔,还有张糊了黄油面的纸,上面写着两行话: “忧思待君归,守窗空等闲。” “江州水寒,勤添衣物。” 戚英拿了那纸,攥手里捏成一团,闭上了慌张的眼睛,免得被邬思远看出端疑,“没什么,陛下念我剿匪有功,赏了些东西来罢了。” 邬思远没见着那话,却见了那绣了花的护膝,笑了笑调侃着他说:“又不是你一人的功,怎么陛下就赏你啊?” “……他瞧我可怜吧。”戚英无言以对,他再睁眼,已经可以平静,但耳垂却出卖了他。 邬思远瞧见了,肉色上的绯实在明显,除却羞字也没有别的,看来这小子对李珏的心思,已没有恨字那么简单了。 他一针见血地问:“戚英,还舍得走吗?”
第48章 蛔虫 “此次剿匪头目戚如舟, 乃是我父亲义子,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戚英说这话,心里亦在想回汴京后当如何。李珏不可能轻饶了他, 国家大事上戚英也知轻重,若是就这么回去他必头落地。 邬思远问:“你是想救他?”他叹着气说道:“我看还是别, 火器这玩意他都掏的出来,怕是背后有人支持, 你姑且等上个几天再判断,料想你这义弟也不是个简单的。” “我去牢里问他一问。”戚英这就要去。邬思远却猛地拍了拍桌子,提高音量问:“哎,你小子也学会搪塞人了,我方才问你的问题怎么不答?” “……汴京么。”戚英目光飘忽, 把那护膝和毛笔装回匣子, 动作跟拿什么烫手山芋似地。 邬思远看在眼里,心头暗叫不好,问得再明了了些, 道:“我意思是,李珏还等着你, 你还舍得跑么?” “先生怎么这么想,他李珏又不是个好人, 我躲他还来不及……”戚英这段话说得很快, 却还是被邬思远看出慌乱。他打断道:“好人这定义太宽泛了, 你这话说了当没说一样。” 戚英呼吸一滞,邬思远看不见的地方, 他右手藏在衣袖里, 里头攥的李珏的情诗,满满地浸了都是薄汗。 他慢慢地松开那纸, 知道自己已经记下了,心脏像被牵引着而剧烈地跳动。 糟了,他心想,脸上生了乱。 邬思远摇头叹气,本因变故而憔悴的脸色,这下更是因此枯槁了几分,他道:“皇帝复杂,用好坏界定未免肤浅,以利弊来衡量才最为合适。你这回答一出口,我就知道你对李珏起了心思,且不说那三宫六院多少妃嫔,个个排着队给他生孩子,你若是真打算为他卖身又卖命,可就要做好他往你心上剜刀的准备。” 诛心之论啊,字字砸到戚英心上,明明李珏还什么都没做,单单就是一个君臣有别,就几乎厄得他快要窒息。 “太直接了邬先生。”戚英慢吞吞地坐回了板凳上,他掏出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剥开,“丁点面子都不给学生留。” 邬思远根本懒得看,去夺了他手里那纸,往灯笼里烛火一点,就给利落地烧没了,戚英就这么看着也没拦。听得他先生教他狼心狗肺道:“你就是面子太薄了,跟人滚个床单而已多大点事,我听说这江州民风尤甚开放,什么各色勾栏瓦舍通宵敞亮,干脆你去寻个去处快活快活,指不定睡一觉起来就把李珏忘了,到时候你还想个屁的汴京城。” 果真又是下三滥的法子。 戚英叹气,点了点头,竟真觉得有两分道理,“先生高见,我定采纳。”他起来要出去,“我去瞧瞧我那义弟。” “戚英!”邬思远真心急了,苦口婆心道:“记着你为臣的身份,也记着李珏是个皇帝,你这义弟犯的事大了去了,他死罪赦免免活罪也难逃,哪怕你再怎么委身李珏都不管用。” “……明白了先生。” 戚英出了门带上,脑子里的热这才升起来,他忒自搓了搓手心,感受着上面的余温发呆。 心说这怎么能是委身呢,搞得有点被强迫的意味在里头,明明从始至终……他也是心甘情愿找上门去的。 别说,李珏对他的口味,在床上也合拍得很。戚英叹气,共重 嚎梦白 推文台淫心重的又何尝不是自己,他心道怕是再难找着第二个。 不想了,他寻戚如舟去了。 地牢艰苦,戚如舟又挨了自己的打,戚英怕他生自己的闷气,特地还出门买了小食饼给他。谁知下去了才瞧见,见他卧在美人怀里正酣,那射箭女子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戚如舟神色惆怅,抚上那女子的侧颊,有些惭愧地对那女子道:“燕茹,我对不住你,此次是我筹谋不周,让咱们损失了那么多弟兄,还害得你也被关了这大牢。” “别这么说。”燕茹芊芊玉指,贴上了他的唇边,她看向这个令她着迷的男人,柔声道:“马有失前蹄,是戚大哥受了蒙蔽,也不知你那兄长竟被招安了,我们这一趟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嗯,燕茹……”戚如舟坐了起来,“我哥哥他,定是迫不得已的。你也知道他是戚英,他之前跟的是宁王殿下,连生父都折在了信州一战,他逃去黎川城也是宁死不从,不可能再为朝廷做事。” “我知道戚大哥的意思,你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燕茹点头,说:“你也莫忧,至少咱的命还在,父亲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到时候我们绑了戚英回太白山便是。” 一声嗤笑,戚英自阴影里走出,五官浮现在跳动暗淡的蜡灯边,晦暗不明:“你俩个都蹲牢里了,还有心思计划怎么绑我?” 戚如舟一个激灵站起,双手把着两边的栏杆,恼怒道:“戚英,你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成了李珏的走狗?别忘了义父是怎么死的!” “被乱箭射死的。”戚英眉头紧锁,说得铿锵至地,“战场上刀箭无眼,父亲自跟了宁王起,便有为君赴死的觉悟,这不关李珏的事。” 戚如舟气急了眼,险些将一口牙咬碎:“你疯了你!你不恨他?还帮他说话?!”他一拳砸在监牢栏杆上,震得头顶有灰屑落下。 “成王败寇,我恨他又有什么用?!” 戚英再说起,终于红了眼睛,他亦是倍受煎熬,挣扎道:“我想过杀他!可那谁来当大梁的皇帝?难道又要各方争斗,让黎民百姓陷入乱局么?!” 戚如舟哑然片刻,眼里流露出不明的光。 “半月前李禧死了,我在敬王府亲眼所见,当夜李珏还抄了李赫一家,第二天镇国老将冯光川被罢官离京!”戚英道:“新帝有手段,即便登基并不干净,但如今是蒸蒸日上了,朝野上下亦对他刮目相看,假以时日必能成一代明君开辟盛世。” “明君?盛世?哈哈哈哈……”戚如舟失声冷笑,“杀父之仇,都抵不过一句忧国忧民,你戚英可真是天生的奴才命——” 他斜眼横着戚英,不知哪儿来的恨意,说了句很没头没脑的话:“啊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跟义父都是大梁人,而我只是你们捡来的……突厥人。” 此言一出,燕茹也是一愣。 戚英有些忐忑,问:“你找到你父母了?” “找到了。”戚如舟点了点头,并未露出在意的表情来,反而除却凉薄只有凉薄,说道:“父亲有权有势,是突厥的大户人家,妻妾成群儿女只多不少,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戚如舟,只要你还姓戚一天,你就永远是我戚家的人,有我一口饭吃必不会饿了你的肚子!” 戚英亦抓牢了栏杆,凑去压低了嗓门劝道:“这样,你听我的安排,先回汴京城见了皇帝,就说落草为寇是事出有因,水穷农难吃不饱饭、不得已才行偷窃之事,到时候我再替你求上一求,最好是招安一起入了梁军,去把荆州给拿回来一雪前耻,便将功抵过了!” “戚将军,你也知道水穷农难?”燕茹眼前一亮,亦过来说了话,“实不相瞒,我们红巾军原先就是种田的农人,若不是老皇帝的国策让运河抽了水,我们又何至于铤而走险抢劫谋生,可问题是皇帝他会听你一家之言么?” “你信他放屁!”戚如舟大声。他目光炯炯,疑声质问他道:“戚家军呢。他们不也是招安了么?可我在各城讣告瞧得明白,李珏把他们刺字流放五年劳役!你后来也被废了腿打入了罪人监!” “戚英,你说说,你腿怎么好的?你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官复原职的?”戚如舟盯着他,眼神如火似箭,像是要把戚英灼出个洞来看,扒开他忠君爱国的人皮下,瞧瞧里面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私心。 他音量提高:“这近一年未见,你怎么就一改初心,对李珏这么死心塌地了?!” 戚英胸口一闷,有些说不出话来,戚如舟太懂他了。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戚如舟把戚英看得透透的,算得上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再说下去戚英怕自己真瞒不住他。 “你要信哥哥不会害你……”他哑声道。 “我信你,你又信我吗?!”戚如舟呼吸急促,眼睛里倒映着他,道:“皇帝纵使风光,庙堂修得再高,也要看有没有人信服,李珏在坊间不得民心,我宁可自己再反也不想招安!” 戚英忍不住冲天白眼,手里一砸木桩闷响,喝道:“戚如舟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带了队贼寇就以为自己能造反了?!” “我……”戚如舟欲言又止。 “听说有人会来救你们?”戚英拿起手上食袋,往戚如舟身上一砸,“我拭目以待!” 他说罢便走。 戚如舟接过,打开来看是红糖饼,颇有些眼眶发润地叹了口气。“燕茹,若伯父真的来救我们了,你……还想让戚英跟我们一起么?” 燕茹却被戚英说动了,有些忐忑与他商量道:“戚大哥,你知道的,不是我们不想招安,是朝廷无用收不回荆州,害的我们无家可归无田可种,若是戚将军方才说的话可行……” “不可行!”戚如舟打断她,“伴君如伴虎,汴京城就是虎狼窝,我就怕我哥是卖身求荣!” 卖身求荣的戚英听到了,但是装作不知道走了。 收尾一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梁军死的埋活的救,红巾军该抓的也都进了牢。秦士勉似是喜欢热闹场面,张罗了几人就在县衙坝里,设了宴摆了一大桌子好酒菜。 戚英正好去吃晚膳,将燕茹父亲要来救人一事,告诉了柳严还有同在的孟报国。跟他们谈妥,他本想主动出击,却得知红巾军老巢,竟在太白山脚下,亦跟荆州靠得极近,贸然有动作可能会惊动燕丹人,于是还是只在河畔加强戒备。
106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