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英着正色官服, 脸上绯烙惹眼。 “陛下其实俊啊。”孟报国与戚英并列, 摸着自己的脸, 惆怅般地感慨道:“其实在陛下登基前,汴京城的各家贵女们, 最想嫁的从来都是瑜王殿下。” 戚英随口一问, “为什么不是宁王殿下?” 孟报国轻咳一声,捂嘴好笑道:“宁王病弱, 怕他身子骨不行,姑娘们不想早早地守了活寡。” 戚英眼睛飘忽,“哦……” 视线落到李珏身上,见他远远地缓步而来,着大裘冕,带通天冠,垂珠十二旒。随待左右,人前人后不缺热闹,眸光一扫跟戚英四目相接,眼含笑意看似宽宏仁厚。 “宁王已废,莫要再提他了。”戚英逃开,目光凝重,“免得陛下又以为我有二心。” 孟报国哎呦一声,“戚将军哎,这不是说悄悄话呢么,大老远地他听不见,你怎么这么怕陛下啊。” “……”戚英不语。李珏自他眼前略过,有无数扈从间隔,人流熙攘,没有交集。 他用力地闭了眼睛。 雪苑是梦,他与陛下,从来陌路。 皇帝登上问天台,请示天地,朗声答道:“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将甘风雨。风调雨顺,并无灾怏,唯潍水一畔,有贼祸国扰民,望风师降下福泽,佑我军此去顺行东风,凯旋而归将卒安康。” 随后,有侍卫抬鼎上前,将鼎里柴草点燃,整只牛犊架去焚烧,以敬献上天。 李珏站至鼎前,衣风猎猎垂珠簇响,身后烈火灼烧红光染天,他仰头抬眼一笑,眼里是漫漫山河。 同时,望灯照圜丘,乐官奏韶乐。 戚英望着李珏,久久挪不开眼睛。 直到被抓个正着,李珏只盯他道:“戚英,孟报国,上前来。你二人出征在即,朕赐你们战袍一件。” “谢陛下。” 戚英上前,孟报国在后。随侍手持贡盘呈上,是件正红色的披风,戚英还没来得及去跪,李珏接过一抖展开,下阶两梯往他身上一披。 喉间一紧,李珏已替他系了领带。 天子整襟,好不荣耀。这动作尊贵得很,戚英四下一顾,果真万众瞩目,觉得脸皮发烧。 李珏面色如常,松了手拍他肩,正色道:“戚将军,一路平安,切记、要归。” 戚英垂头挡脸:“微臣必不负陛下所赖。” 他后退撤下,孟报国上前,已做好受襟的准备,却不料李珏却并无此意,只是示意侍从递到他眼前。“孟报国亦是,记得看好戚将军。” 孟报国尴尬一笑,点头接过道了谢,无意间留意戚英一眼,发觉他嘴角抽搐好似在不快。 然后抬头狠剐了李珏一眼。 “?”孟报国心说我没看错吧……李珏装没看见,吩咐他二人下去。 声声颂歌中,皇帝退场,祭祀事毕。 - 请示粮饷已批,戚英由着孟报国带路,去兵部领了章,又去吏部领了钱,再去工部看了船,还得跑三省以求尽快办理,各类手续到手耗了两人整下午的时间。 三部尚书,有年纪有资历,个个都是臭脸,没架子也有面子,戚英整个过程没插上半句话,还因脸上罪印受了议论,可谓是相当不受待见的了。 “戚将军,你这脸上的印是……”孟报国问,“待罪人监那阵子被罚的?” “是。”戚英并不想提起,烂人造的孽罢了。不过他倒是瞧了大夫,都说耽搁久了没法治,就当时提醒自己这耻辱。 天色渐昏,戚英抱着一踏案卷,是满头大汗累极,正想拐个弯出了皇城,却听得孟报国招呼说:“哎,戚将军呐,折腾一下午你不饿啊,走咱去御膳房摸两个饼来吃。” 戚英懒走了,靠着墙小歇,“出去吃吧,校场那边得去瞧着啊,还不知道收了有多少人呢。” “我这不兜里没钱了么。”孟报国拉上他就要去,“萧教头办事你就放心吧。” “也罢,那就去!”戚英一拍大腿,他亦囊中羞涩,“我亦想品一品这宫里的山珍美味。” 谁料这一去,半天找不着北,都几乎摸了黑,戚英这才晓得,原来孟报国亦不识路,第一次来找御膳房。 “还以为孟大人有熟识的御厨,谁料竟连去膳房的路都不认得。”戚英无奈,指了指头上单檐歇山顶、必是乾清门。 “这都快到后宫大门了。” 孟报国一瞧,眯了眯眼睛道:“还真是,哎呦……这御膳房在哪里来着?” “咱们还是出宫去吧。” 戚英正想走,却听得有人喊自己。 转头看去,芙蓉美人面,簪翡珠花头,锦裳紫长衫,那人是已经入宫的宜昌。 一门之隔,遥遥相对,她站在廊口看着戚英,泪光点点,冲他笑道:“好久不见呐,听说你官复原职了,妾身……祝你仕途顺利。” 戚英看她装束,还有那身后婢女,“宜昌姑娘,已是……贵人了?”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又恭敬地一礼道:“太后果然是慧眼识珠,所幸当时没能坏了好事,微臣亦祝贵人得荣宠享天恩。” 孟报国好奇,“你竟与后妃认识?” 戚英客客气气,像是待陌生人,“一面之缘罢了。”他说罢便要告退,打算远离后宫是非。 宜昌却唤住他,“戚英!”她泪染眼尾,站在那乾清门门槛前,语气里有哽咽之声,笑道:“你,你要去江州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孟报国一听,脸色惊悚地看向戚英,亦回想起他祭台上瞪陛下那一眼的哀怨,低了嗓门问:“我说戚英,你俩这副样子,可不像只有一面之缘呐。” 言外之意,竟敢跟陛下的女人有染疯了你?! 戚英见她反应,心中亦是微惊,当即后退半步,“贵人,微臣先告退了。” 却不曾料,宜昌竟伸手拉了他胳膊,跨过了那乾清门门槛,“我,我不是自愿入宫的!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是……” 孟报国瞪大了眼睛,倒不是为着她这句话,而是这宫廊尽头,由无数扈从尾随走来一人。 戚英厉声打断宜昌:“那人以前是陛下,今后亦只能是陛下。” 宜昌泪意涟涟,哀怨地看着他,她泣不成声:“我以为,你冒着生命危险,男扮女装去丽姝台,好歹对我亦有那么一丝丝情意……” 信息量实在巨大,孟报国脸色几近扭曲,手下偷拽着戚英的袖子,想要提醒他那拐弯渐近的陛下。 “贵人,是情义、不是情意。”戚英是看见了的,他虽然想撇清自己,但却不想害了宜昌,道:“听说贵人是太后亲眷,近日才得以认祖归宗,改回乌赞娜拉的姓氏。要割舍过去,确实难以接受,但贵人不该将照顾,错会成男女之意,这可真是……吓坏小臣了。” 他推开宜昌握自己的手,故作惊吓地就要跪下,说:“小臣失礼,冒犯了贵人,还请贵人赎罪。” 戚英这话说得正好,跪也跪得正合适,让来的李珏恰好见到。 他心想,李珏若知宜昌二心,只怕会要了她的命,心道干脆自己揽了罪过,好歹给宜昌一个台阶下,就是不知这陛下买不买他的面子。 毕竟他俩蛇鼠一窝,一个被子里打过的架的,双方是什么德行心里都清楚,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是李珏,亦是他戚英。 李珏到了,去搂了宜昌,问:“朕道是谁,原来是戚将军,汴京城姑娘们的心头好,竟连你也被他给美得勾了去?” 宜昌浑身一震,这才知是他来了,当下不由得挤出个笑来,实则是勉强得很。 “呵呵呵陛下莫要折煞臣了。” 戚英忒自发笑,目光晦暗地看着他,里头烧着不明不白的火,“若论美,还不尽在皇城后宫,亦在陛下怀中。” “戚将军这嘴啊……毒得很。” 李珏亦陪戚英笑,笑得极冷。 他垂眸看向宜昌,去擦拭她脸上泪珠,眼中柔情似水,“梓贵人怎么哭了?莫不是太久没见着朕了。不妨……今晚便唤你侍寝可好?” 宜昌尚紫衣,梓与紫同音,又可组词梓童,有皇后之意,李珏为她封这个号,可是讨足了太后欢心。 也难怪进宫第二日,高淳修便去找了她麻烦。 “是……”宜昌点头,眼神涣散。 戚英见之,飞快地垂了眸。就连他自己亦不知,心里头烧起来的,不知是憎恶还是愤怒。 他只觉得自己好蠢。 可恨那夜腿太疼,李珏的手太温,让戚英醉在了他带来的暖里,而一时忽略了这个男人的狠。 分明痛,亦也是他给的。 戚英低了低头,眼睛一直垂在地上,跟着孟报国一起告了退。 快走,快走。 皇城也厌,汴京也恶。李珏在的地方,就是让他厌恶的地方。 戚英要逃,要离他远远的。 - 是夜,李珏勤正殿办政,任由宜昌在一边,磨了三个钟头的墨。 终于批毕,他开了口问:“你喜欢戚英?” 宜昌手一抖,哗啦打翻了墨盘,溅黑了自己紫裙子,像是他第一次见她那样毛手毛脚。 她打量了一眼,没在李珏脸上瞧见怒意,这才小心地‘嗳’了一声。 李珏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心想,太后那老狐狸,是怎么瞧上这姑娘的,这脑子怕是比黄德海还逊上几分。 “罪人监,他……帮了我一个忙。”宜昌咬着嘴唇,忿忿地嘟囔了声,“就是那个歌姬,陛下你还说要娶他来着。” 这梓贵人,甚至连臣妾都不自称。 宜昌在罪人监待过一事,李珏后来知道了。他笑了笑,心说我还得谢你,见了他惊鸿一面。 “有趣得很,你怎么劝服了他的?” “戚英他在罪人监那阵,被齐大人刁难得连饭都吃不饱。而且他还抄大字赚钱,他字写得可好看了,但是却还是只赚得几个铜板,养不活自己跟邬思远两个人,我就是让他回丽姝台拿我钱匣子的。” 说到心上人,宜昌开了话匣子似地,噼里啪啦一股脑全盘托出。丝毫忘了眼前这人是自己夫君,亦压根没去想,夫君却对另一个男人的话题关心异常。 “朕当时赏过罪人监十两金子,哪去了?” 宜昌摇了摇头,“有么,莫不是被谁黑了?” 李珏亦猜到是谁了。 他站了起来,“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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