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残疾多年,再能直立而行,竟是奔赴黄泉。 冯若秋见之,仍然泪如雨下,像得了失心疯了般靠去,去抓上了李禧的手指,久久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就是无情,还是有义,不得而知。 孟报国来便注意到了,握了枪蓄势待发怒道:“戚英,敬王已死!你再抵抗亦是做无用之功!还不快放了陛下!” 冯广川发了话,他脸色异样地难堪,道:“孟小将军,你就莫管他们俩了,好好把这里善后才是。” “将军我不是——”戚英突然急道。 “陛下!”冯广川提高了音量,他临强权而身挺如竹,不紧不慢道:“老臣今日就斗胆尽了谏官一职,好歹御林军都是玩命杀出来的明臣,像戚英这种能讨陛下欢心的暗客,还是不要相提并论地好。” 戚英桎梏李珏的手渐放了下去。 他浑身脱力,眼神空洞,说道:“冯将军说得是……晚辈明日便褪了御林军的腰牌回去。” 外头孟报国没听懂,捏着枪愣了愣神,说:“戚将军出来了?什么时候入了御林军?” “孟报国出去洗地。”李珏直接把他支开,他知道这头脑简单的听不懂。 “退个屁!”他掸了掸衣领,脸色那叫个又青又白,戚英头一次见他这么动气。听他道:“冯将军若是活腻了,应当直接让朕成全才是。” 戚英瞪大了眼,被这话吓得头发发麻,霍地就跪了下去,说:“陛、陛下,万万不可……” “冯广川出言不逊,以下犯上!” 李珏不理戚英,冷着脸对这臭嘴老头,道:“遏令,罢免其骠骑将军一职,携其家眷遣返回江南老家,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永世不得入汴京城,即刻启程。” 戚英倒坐在地,比自己被贬还难受,抖着嘴唇看向冯老将军……心里惭愧不已。 冯广川惊愕至极,实在难以置信,跟李赫的反应却大相径庭,他指着李珏鼻子大骂道:“昏君!我看你是被色迷了心窍!你、你竟然……如此乱性而为!” 他一生忠良,气得当然不是自己被贬,而是他李珏竟为了个戚英,而且只是为了一句戏言,竟就这么决定了二品骠骑的下落?倘若今后若谁顶撞了戚英,那李珏岂不是会要了忠臣的头?! 昏庸呐! “我……”我有罪,而是滔天大罪。戚英热泪盈眶,脸上烧得泛起红晕,想就刨个坑埋了自己一死了之。 李珏哼声冷笑,道:“冯将军是不是忘了戚英武将身份,三月前戎州未定之时还劝谏朕说他可惜,怎么今日却两耳塞豆以貌取人起来了?” “陛下你……?”冯广川欲言又止,险些没能抱稳手里孩子。他再看向戚英眼神,除却憎恶多了几分同情。 ——原来是忍辱负重。 冯广川看戚英反应,亦是猜中了他所遭遇,他放了孩子塞给稳婆。 他取了头上的冠,像是在对官场告别,道:“为君若不正,那为臣定要助其改正,即便是陛下要老臣的命也无妨,今日亦也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冯若秋愕道:“爹!” 他轮动四个指环,再翻起了锋利刀刃,就要去擒戚英的脖子要他的命。他狠心道:“戚家儿郎,自古佳颜多薄命,为了大梁社稷,老臣这就帮你解脱!” 大梁不差他戚英一个将军,皇帝更不需要男颜知己,冯广川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想看到‘吴王好剑、楚王好腰’一事发生在朝! 以命相博?! “够了冯老将军!”李珏拎刀,挥起去挡。 两钢相撞,冯广川指尖溢血,几乎刃入白骨,但仍旧是以命相博。李珏大受其震慑,登基以来的为政之心,被这一出闹得有些许动摇。 戚英见之,悔恨交加,泪流满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竟为了一己私欲而做出那等丑事…… 死。 不因李珏,为了陛下,为了大梁,亦真的该死。 戚英一骨碌翻了起来,想去门外摸把刀自刎。李珏幸而眼疾脚快,一脚看准踹翻了他胸口,把人踢到离刀器一米开外,他怒斥道:“戚英你敢?!” 这一脚虽然是要救他,但是狠得更像是杀他。 戚英钻心窝子地疼,直接被踹得吐出口血,眼前瞬间忽明忽暗,昏死了过去。
第42章 红襟 次日, 斜阳初照,晨撒窗柩,空气中有下过雨的冷味。雪苑寝房的软榻里, 卧着昏昏沉沉的戚英,依枕歪发, 几分病态美得如画,却似陷入了梦魇, 好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梦里,边关长城地界,狼烟台内,戚津一笔一划地教他习字,写下“忠、孝、廉、节”四字。 “这是为人本, 亦是为人义。连山, 我要你这一生都记得这四个字。” 戚英点头称是。 他十五岁,觉得这四个字多简单。 戚津紧握他手,笔墨如龙蛇游走, 霸气侧漏穹劲有力,他在戚英耳边嘱咐:“我只你一儿, 待将来你承袭我戚家爵位,保家卫国便是你终生的使命。” “西有突厥作乱, 北有燕丹未歼。连山啊, 赳赳人臣, 居安思危,我们身在边疆, 只能遥望朝堂……”戚津说到动情处, 热泪盈眶哽咽:“虎狼未灭,难返故乡。” 挨过的苦, 磨过的枪,戚英知道东有天子高堂坐,为将的这一生就是要为他守边疆。 难返故乡,何为故乡。 戚英突然睁眼,察觉自己眼眶湿润,他抬正欲擦拭,发觉手腕出处有针眼。这屋里并无旁人,却有一药箱放置桌上,许是哪位郎中来过了。 外有仆从走动,他掀被刚想下榻,却听得个熟悉的嗓音,是黄德海在说话:“实在是有劳刘太医了。” 刘太医还能是谁,太医院院使刘贲也。 “哪里哪里,听旨办事罢了。”刘贲道:“不过黄大人,老夫斗胆向你打听打听,陛下废黜冯老将军职位,其缘故可是与敬王有关啊?” “咳咳。”黄德海清了清嗓子,望寝房屋里瞧了一眼,“刘太医何出此问呐?” 李珏昨日兴师动众奔劳一夜,搅得大半个汴京城都没睡好,前抄了德郡王府遣其家眷、后灭了敬王府血洗当场,两位王爷落马诸臣都早有预料,可就是向来人品贵重的冯老将被革职,大家伙都是始料未及啊。 “老夫听闻,说是敬王妃诞子,冯老将军前去看儿孙,结果不巧撞上了陛下与敬王恩怨,他该不会替儿婿说话惹恼了陛下吧?”刘贲道:“怎么为妻的敬王妃没事,反而老丈人遭了祸端?” 黄德海解释:“刘太医,奴才一介下人,亦不懂陛下所思所想,也实在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凭奴才伺候这么些年来,发现陛下近日情绪尤其不好。” “我若是陛下,也定是糟心的。” 刘贲揣测道:“听闻今日上朝,知院韩世钟就冯老将军一事,意见分歧跟陛下大吵了一架。国公高长季为着皇后冷遇,痛斥他冷落中宫不顾社稷子嗣,大臣们纷纷附议要提前选秀一事。” 戚英开门,焦急问道:“那冯老将军,还有敬王妃她们呢?” “他们已启程去江南了。”黄德海答:“唉……倒是德郡王爷,人前是风光得意,如今是门可罗雀,据说他昨夜是一个劲地喊冤,去敲了皇城嚷嚷着要见太后,可惜太后是自顾不暇闭门不出,护城卫兵怎么赶他都赶不走,一不留神将他乱棍打死了。” “我记得昨日是李王爷嫁女,难不成陛下是为国丧举宴一事动怒,可那也不至于罚得那么狠吧爵位都削了?”说罢,刘贲望了戚英一眼,心道这不是有个逆党贼子,虽被革职但戚家爵位仍在,陛下还要老夫来替他调养身体……奇也怪哉。 “只怕是陛下不喜李国舅。”戚英插话,李珏在他心目中就是个由着性子来的暴君。 “刘太医敏锐,那这事那可有说道了。”黄德海一脸乐子,压低了嗓门叹道:“李王爷有一嫡女李兰芝,满脸坑痘是一直嫁不出去,她便算计本欲出嫁的李姝,跟她来了出狸猫换太子想取而代之,结果新婚当夜被新郎官发现,元家大郎也是个狠心厉害的,都把人家睡了还拖回德郡王府。” 刘奔一摸下巴,道:“元中常大人护犊子不说,早年间跟李赫同理前太子案,在意见分歧上闹得就不痛快有矛盾,想必落井下石是必然的了。” 戚英忧心:“那李姝……” 黄德海道:“陛下念在元大人面子上,已经张贴了告示四下寻访,但目前还没听到有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亦算好消息。 戚英想起昨夜嘱咐,正想去屯兵校场一看,却被黄德海拦下说:“戚家哥儿,陛下有令,从今日起您不得出雪苑的门。” 戚英心惊,脸色微变。 刘贲拍了拍他肩膀,说:“戚英呐,你就放宽了心待着吧,陛下是不会苛待于你的,这不都唤我来为你诊治了么。”又贴耳对他小声道:“看来那日在牢院,我的那番话是没白说,你险些就落得跟邬思远同样的下场了。” “!!”戚英浑身一震,惊色看向刘贲,道:“刘大人,难不成当日我们商谈,是你向陛下泄了话?” 黄德海听了,瞪直了眼睛道:“呦,戚家哥儿你这念头可就不对啊。” 刘贲笑了笑,看似温和儒雅的他,露出片刻的狡黠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宝座之上是李姓瑜王,臣身为太医掌陛下安危,自然要忠君心尽人事。” “枉费邬先生还信你……”戚英气红了眼,原来他竟杀错了人,被李珏一句话给挑拨了,陈东根本就是无辜的! “还先生先生地叫?”刘贲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说你是太蠢,还是真识人不清?他邬思远纵使是三元及第,但是品行不端、私德堪忧,跟着前太子贪污八千两,多少百姓几辈子挣不来的血汗,你还以为这样的人是什么正人君子么?” 他狠唾一口:“我呸!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我看你戚英,就是太不通世故,谁对你好你就听谁的,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都被邬思远给教成什么样了?!” 刘贲目光迥异,在他身上扫视一个劲地叹气。戚英被吓得不轻,以为他是意有所指,咽着口水逃开视线,却不料这老头心直口快:“装什么装,老夫我望闻问切数年,还看不出你们那点破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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