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昼也拿起信,扫了几眼,随后道:“皇嫂觉得如何?” 魏九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羽昼开始分析,道:“若是装作没看见,我一直攻打,不出两个月,升皇城还是大梁的璥良城。但是如果你迟疑了,禁军停几天之后再打,那我们前面的一切布局就都功亏一篑了。” 最后,他道:“皇嫂,你为了这场仗,也是太累了,你不想这累白受吧?” 魏九安实在是迷茫了,道:“我真的不知道了,你来决定吧,我真的做不到了。” 白羽昼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道:“别救了。” 白羽昼抬起头,搁着蜡烛的光亮,他的眼眸更加深邃:“舍了这一个韩辰,以后你救下的会是千千万万个普通百姓,不管韩辰是不是官员,我都觉得救千万人比救一人划算。” 魏九安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道:“那韩辰呢?你也是他的好友,你看着他去死,然后便心无波澜地救陌生人吗?” 白羽昼道:“若是你,你救谁?” 这回是魏九安沉默了,良久,他道:“救千万人。” 即使他也认识韩辰,即使他真的真的很想救下韩辰,但是韩辰无辜,千万人也无罪。 在大局上,他永远会选择救千万百姓;但是在私下里,他会无限懊恼自己不救韩辰。 韩辰不该死,千千万万的大梁百姓更不该死。 没有人生来就该死,羔羊也没有待宰的义务。 可是一只羔羊换一群羔羊,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的。 所以,不救了。 白羽昼笑笑,道:“好,明日我领军继续北上,救万万人。”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地图,走了出去。 魏九安坐在桌案前,以后左右为难。 心里这样挣扎了许久,魏九安感觉自己被吸光了全身气力,脊背弯了下去,随后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道:“韩兄,对不住了。” 又过了几天。 白羽昼真的继续北上了,继续攻了升皇城的好几块领土。 程榭真的坐不住了,他又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城墙,试图抵御攻击。 同时,他遣人去私狱里提韩辰。 随从开了私狱的门,对韩辰道:“韩大人,请吧。” 韩辰笑了笑,起身道:“要去哪里?” 随从道:“新修的城门口。” 韩辰没有戴枷,他穿着自己的朱红官袍,戴着乌纱帽,和之前在京城一模一样。 他依稀记得,他当年高中探花时,就是穿了这一身大红衣裳,在街上骑马转了一圈,给爹娘赚足了脸。 此时此刻,他脸上有些尘土,但是眼眸中神韵犹在,身形坚如青松。衣袍如血,星眸如玉。 随从问他:“韩大人,不怕吗?” 韩辰笑道:“有什么可怕的?反正人都要死,我先行一步又有什么所谓?” 韩辰笑着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也不会被扣上什么坏名头了。无过即是功,想来我韩辰安分守己,不至于落到被挫骨扬灰的下场。” 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没什么不放心的,也就踏实了,死便再也不可怕。 死了也好。死了,也能见到好多人呐。 是呗,他这么一想起来,年粟还没请他吃酒呢,等到了下面,可要讨回来。 不过,年粟也没有了。 在去往新城门的路上,他想起了好多事。 他想起来小时陪自己捏泥巴的玩伴,后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再也没见过。 他想起来之前常给自家送青菜的大娘,后来大娘再也没来送过,他也再没看见过大娘。 他想起来当初自己的老师,没有学费也愿意教自己的老先生,后来先生接到了一道圣旨,就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过。 他还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救下的一只麻雀,养了两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麻雀的眼睛睁不开了,后来被父亲埋到了土路,他还担心麻雀会不会冷。 真的是好久之前的往事了啊,如今想起来,他也在不经意间挥别了好多人。 直到长大后,他知道小时的玩伴病死了,知道送菜的大娘饿死了,知道自己的老师被调到京城去教书了,也知道自己的麻雀再也不会冷了。 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如今,知道与不知道,都没什么关系的,他也快要死了。 他没有多么惜命,只是怕母亲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是现在一想,母亲也该为他骄傲才是。 路上,许多百姓看见他,纷纷鞠躬致礼,韩辰也笑着回应。 真好啊,要是以后这些人身上都能穿上锦衣华服,那就更好了。 就是可惜,那样的好日子,他看不见了。 新修的城门边。 刽子手拿着砍刀站在一旁,韩辰也看见了程榭身边的副将。 他的脚步愈发沉重了,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向刑场。 他站定,朝着京城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 副将道:“有什么话就都说了吧,反正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韩辰吟道:“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是元曲。没人知道这曲子的唱腔、音调,只是觉得意境美,才保留下来。就像千百年后,不会有人知道他韩辰是不是也爱抓鱼听八卦,只记得那个身穿官袍赴刑场的礼部尚书。 副将轻嗤一声,道:“读书人,真是做作。” 韩辰没有理会,道:“程榭呢?今日我死,他居然不来幸灾乐祸一番,这不是他的风格。” 副将道:“将军领兵打仗去了。” 韩辰笑道:“打吧,反正现在都是徒劳了。” 副将皱眉,道:“你如何能断定?” 韩辰哈哈笑道:“若是你们程家军还有反击的可能性,那程榭就不会急着杀我。” 副将还是皱着眉,道:“你该上路了。” 韩辰整了整衣领,又正衣冠,朝着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 第一拜,向朝廷复命。 第二拜和第三拜,都是向父母辞别。 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的不对,是他不孝了。 他抬眼望去时,通往京城的道路一片刺眼光芒,道路平坦,宽阔平整。 这一条路,他走不上了。 为国而死,他值得的,他心甘情愿的。 这三拜,战死的英魂们也同他一起,向大梁百姓辞别了。 既如此,死又有何惧而言?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壮哉、危哉、忠哉、哀哉! 士大夫哉! 他甚至很期待,到了下面,会见到什么样的故人呢? 会见到刘余吗?会见到年粟吗?会见到陆明泽吗? 若是都能见到,这也是件好事啊。 韩辰笑着,闭了闭眼,朝着那条回京城的阳关大道笑了笑,随后对副将道:“杀我吧。” 刽子手举起刀,韩辰也闭上了眼。 然而,他听见了马蹄声。 刽子手的刀顿了一瞬,韩辰也睁开眼,看见了从城外攻进来的禁军。 白羽昼带着军队杀进城里,负了伤,但是还是这样生生攻开了城墙。 刽子手没工夫搭理他了。 韩辰也想,自己是不是不用死了,他还没成个家呢。 但是,死前看见禁军大捷,他也是值得的。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不远处的程榭看见了他,立刻拉满了弓,一箭射向韩辰。 韩辰可以躲的,但是他没躲,那支箭射穿了他的心口。 韩辰就在日暮时分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大梁的土地。 他嘴角的血也滴在了地上,他看见程榭跑到了自己的“军机处”,看着程家军也倒在禁军的刀下,他便笑了。 副将打不过禁军了,看见韩辰,他面露凶光,提着刀走过来。 韩辰本来还吊着一口气的,但是,副将一把拽起韩辰,往他后背上捅了一刀。 疼啊,真的是好疼啊。 但是禁军要胜了,这便感觉不到疼了。 副将骂骂咧咧的,韩辰也听不清了。在他咽下最后一口之后,副将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副将站在台子上,手里还提着韩辰的头,哈哈大笑着,像是要击溃禁军的军心。 白羽昼怒气上头,从箭篓里抽出箭,射死了副将。 白羽昼冲刚闲下来的禁军喊道:“来两个人!把韩大人的尸身抬下去!” 禁军中两个年轻的战士去抬韩辰的尸身,带回了军营。 这时,魏九安也来了。 魏九安拿着剑,带着谢羌过来了。 白羽昼道:“皇嫂,走吧。” 魏九安点头,道:“我亲手杀了程榭。” 说完,往程榭那个“军机处”的方向追去,谢羌怕主子出事,也跟过去了。 顺阳六年三月廿九,礼部尚书、大理寺卿韩辰,于璥良城被害,年十九。 ----
第59章 大捷 魏九安推开门,看见程榭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血迹没干透,不过他还笑着。 程榭见他进来,笑着鼓了鼓掌,道:“风雨欲来,我亦无法啊!” 魏九安紧紧盯着他,眉目凌厉,一身杀气。他道:“大势已去,程榭,你今日之内必死。” 程榭笑道:“期待不已。不过,你先让你身边的谢大人出去,我同你有话说。” 魏九安朝谢羌道:“先出去等着。” 谢羌忧虑道:“主子,万一……” 魏九安道:“没个万一!先出去,我和程将军好好说说话。” 谢羌不愿更加惹怒魏九安,本来他看见程榭就够愤怒了,谢羌也不想找死,只好默默走出去,还关上了门。 屋内。 程榭笑笑,道:“魏大人恨我入骨了吧?” 魏九安随时准备着刺死程榭,还不忘道:“明知故问。” 程榭笑道:“魏大人信卦象吗?反正禁军胜卷在握,你也迟早要杀我,何不与我这个将死之人算上一卦。” 魏九安只好暂时放下戒备,道:“好。” 程榭学着道士的样子摇晃竹筒,最后,抽出一根竹签。 程榭不着急看,举着竹签笑着问魏九安,道:“魏大人猜猜,这卦是吉是凶?” 魏九安道:“于谁而言?” 程榭道:“给你算的,于你而言。” 魏九安道:“禁军今日大捷,我明日回京城,一切无阻,当然是吉。” 程榭笑着,这笑让人不寒而栗。他道:“我猜,这是凶卦。” 魏九安轻嗤道:“从何说起?” 程榭无辜地眨眨眼睛,道:“上天开眼呀,自古不都是这样吗?功德无量者,次次大吉;血债累累者,次次凶极。所谓因果循环,不正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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