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魏九安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成了御前侍卫,当时的他真好看啊,惊才绝艳,也算是举世无双。 白羽尘还记得,他留意过魏九安,魏九安是农户出身,但是箭术极佳,十环中九,皆是靶心或二环。 但是呢,现在一看,魏九安不能射箭了,他也不能像从前的自己一般,那样活力。 确实不能,魏九安病了。 他今年十九,离当初也就只有三年,三年就变了,三年就不能做武官了,何其可悲。 奉先殿。 这才是白羽尘要来的地方。 燕康帝当年起义,手上沾了不少将士的血,怕以后下了九泉还不能安息,就特意下令,奉先殿不光可以供奉白家先祖,也可以供奉各路神仙观音。 今日,这些仙人和先人成了白羽尘的寄托。 白羽尘关上大殿的门,殿里没有洒扫的宫人,反而能让白羽尘好好跟父皇说说话。 他一看,桌案上的牌位可真多啊。有燕康帝的,有程新燕的,还有祖母的。他突然想起,祖母也已经去世很多很多年了啊。 只见燕康帝的牌位上写着——梁太祖燕康,名白珩,字典川。 白羽尘好久没有过来看看父亲了,今日一见,心里还挺难受。 但是白羽尘没有立刻去拜一拜父亲,而是看向了殿中的一座座金身仙佛,撩袍跪在了垫子上。 他本也不信佛的,至少是没有像父亲那样信。 不过,为了魏九安,他怎么样都行。他只要一个消息,一个陈骁诊错、魏九安依旧康健的消息。 白羽尘拿了一节香火燃上,插在香炉里,随后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帝王之身本不该跪佛的,何况白羽尘还穿着绣龙的常服。 这在百姓眼里,算是大逆之举了,但是白羽尘顾不得了,只要能救魏九安,如何违背条律都不要紧。 条律,原也是燕康帝定的。 白羽尘的眼眶还红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道:“吾妻子矜,重病缠身,请仙者佛祖保佑,渡过此劫。” 是这样祈祷吗?他也没学过,但是他记得,当时母亲快要薨逝时,父亲在奉先殿站了一晚。 于是,他今日便学了父亲,但愿如此,能为魏九安攒来哪怕一点点的福气。 然而,许久,殿内依旧安静如初。 白羽尘早该想到的,佛帮不了他了。 他突然崩溃了,砸了佛前供奉的果子和点心,哭喊道:“为什么啊?他是为了我杀尽权臣,他是为了我手染血腥,他是为了我废掉武艺,凭什么所有的报应都在他身上?凭什么?!折我的寿啊!他凭什么就不能活,我们凭什么就不能活,凭什么?!!” 他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在替魏九安鸣冤。 为什么?!就因为他可以隐忍,就要将世上所有的苦难都给他,这是哪里的道理?! 白羽尘哭得凄惨。 没有人渡他,佛也看不见他,佛只看见了王公贵族,而魏九安,只是草芥。 无痕的草芥,不配得到佛的庇护。 凭什么?! 佛不渡他,白羽尘就砸了佛的贡品。 白羽尘再抬起头时,看见了佛悲悯的眼神。 悲悯,好生悲悯。如此大义,为什么不能救救魏九安?为什么不能救救天下的穷苦百姓,为什么人世间还要哀鸿遍野? 鬼怪无眼,神佛无心。 白羽尘突然又蹲下身,一边流着泪,一边把被自己砸到地上的贡品捡起来,以及那些瓷器碎片,也被他捡起来一起放到了供桌上。 他不能不敬,他怕佛又会将更多的灾难施加到魏九安身上。 白羽尘又一次双手合十,道:“梁二世帝白子谦在此起誓,愿折寿,换吾妻康健。”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若是真的不能信佛,那他就真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 白羽尘又道:“十年,二十年,乃至让我现在就死去,只要能让子矜平安喜乐,我都愿意。” 他长出一口气,道:“若能换他活,就让我折寿吧。” 然后,他又一次瞥见了父亲的牌位。 白羽尘踉跄着,跪在燕康帝的牌位前,伸手将它拿下来,抱在怀里。 白羽尘抽泣两声,道:“父皇,我又要没有家了……” 白羽尘道:“父皇,佛不帮我,你当初没有为母后求到长命百岁的福分,我现在也求不到了。” “父皇,为什么,我的妻命短。” “父皇,为什么,好人没好报,恶人却还能苟活?” “父皇,你告诉我吧,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明白了。” “父皇,我的妻病了,我妻的病好不了了,等他死了,我又是一个人,羽昼已经是一个人了,我好怕我也会孤身一人啊。” 他好苦啊。他的妻,魏九安,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盼来啊。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们总是能找到任何理由谴责他,灾星、奸佞、小人、魏贼、德不配位,这都是魏九安这十九年人生中所经历的。 他一心护着的百姓,现在在骂他啊。 这样皎洁如月光的一个人,现在快被人拽下来了。 子矜再也不能真切地笑了。 他的太多都没有了,他的骑射之术、他的清誉、他的家人、以及他的名声,都没有了。 这样一想,魏九安好苦啊。 白羽尘都替他难受,为什么魏九安就要承受这些,为什么魏九安就活该被泼脏水。若是可以,他也希望魏九安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侍卫。 出了奉先殿后,白羽尘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天快要黑了,魏九安应该还睡着,他可太累了。 痨症……痨症……还是痨症…… 白羽尘回去的路上,心里想的总是这个词,翻来覆去的想,想抛之脑后,但是舍不去。 他会清楚的记得魏九安所有的苦难,等魏九安真的没有了,他也会日夜难眠,日夜悔不当初。 若是当时让魏九安做个清闲的小官,也不至于此。 若是当时开战时让魏九安留在京城,估计也不会得痨症的。 谢羌回了长生殿偏殿休息,屋里的魏九安依旧睡着,白羽尘不愿进去,进去又哭,他不想让魏九安看见自己满脸泪痕的样子。 白羽尘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呆愣的看着地面,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的心不再激烈跳动了,变得不再害怕,反而是麻木。 就像是刚被凌迟过,他的心和身体都没有死,只是麻木了。 仅此而已。 直到天变黑、特别黑、渐渐亮。 白羽尘都没有挪动半步。 天微微亮时,魏九安醒了。 他没有看见白羽尘,便出去找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披上一件衣服。 魏九安轻轻推开门,看见了坐在台阶上背对着他的白羽尘。 魏九安轻轻走上前,温声道:“羽尘,怎么不进去?” 白羽尘拉住他的手,使劲揉眼睛,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哭的痕迹。道:“怕吵到你,没事,我又不困。” 魏九安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看他的眼睛,道:“眼睛怎么了?一直在揉,是不是进沙子了?我给你吹吹?” 白羽尘一手揽住他的肩膀,道:“没事,就是突然有点痒,现在没事了。” 沉默良久,魏九安道:“羽尘,明泽死了,韩大人死了,就连年粟将军也死了。” 白羽尘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道:“嗯,我知道。没事了,现在从边关回来,就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惨死了,我护着你,我也可以护着你的朋友了。” 魏九安眼眶微红,道:“羽尘,我有一次给你递奏折,没写信,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诉忠纸’。你还记得吗?” 白羽尘安抚着他,道:“我当然记得,你的所有事,我都记得呢。” 魏九安有些疑惑,道:“那你为何不疑我?我不写,按说应该被召回京才是,你没有这样做,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一点疑心都没有?” 白羽尘感觉他身上凉,便把他抱得更紧了,道:“我不疑你,我的子矜征战沙场,不会有不臣之心的,再说了,我压根没想过与你有什么君臣之分。” 魏九安笑了笑,道:“那我现在微恙,你还不避着我?我现在骂名遍京城,你还要花费精力给我澄清,你这又是何必?” 白羽尘吻了下他的额头,耐心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雪落满身也不嫌。我怎会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个极好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魏九安啧啧道:“你这话,我怎么还听过一个版本,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白羽尘笑了笑,道:“他们教的不对,你别信。” 魏九安安心地靠在他怀里,道:“羽尘,回家真好。” 白羽尘喃喃道:“是啊,回家真好……” 魏九安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家会一直在吧?” 白羽尘笑了笑,道:“会的,这个家,一直在。”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看了好久,总是看不够。 过了一会儿,魏九安先笑道:“走吧,我想吃蒸虾了。” 白羽尘也笑,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这样就好,一直这样就挺好,就当痨症是个梦吧,忘了更好。 ---- 有没有人还记得白怨种的字? 白子谦啊!所以他自称的是白子谦哦~
第62章 归处 几天后,韩辰的尸身出殡,魏九安也去了,他代表白羽尘去护送棺材。 宫人们抬着一口棺材进来,还托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韩辰的头颅。 魏九安和一众宫人脸上俱是悲伤和严肃的神情,魏九安一袭白衣,打着头阵。 韩辰的棺椁和送葬的队伍从宫门口往韩府走,要到了韩府让韩父韩母看了尸体,才能将他的棺椁带到韩家祖坟下葬。 到了韩府门口,韩母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了,看见送葬的队伍走过来,老人家红肿的眼眶流出一滴泪水。 韩母擦了擦眼泪,朝魏九安福了福身,道:“魏大人辛苦了,忙活一上午。” 魏九安连忙回礼,道:“不敢,您莫要哭坏了身子,身体要紧,韩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想让您这样伤心。” 韩母走上前,魏九安立刻扶住她,只听见老人呜咽道:“辰儿从小勤学苦练,就是为了以后能光耀门楣,能让我们家里吃饱饭,近几年他有新想法了,他想造福百姓了,我也觉得是好事,但是他为了这个理想把命都搭进去了啊……” 魏九安看着她哭的样子,心里也难受,道:“韩大人是大梁的功臣,以后不会打仗了,也要感谢韩大人。” 韩母依旧哭着,道:“你说我家就这一个儿子,辰儿没有了,以后这几年都要我和老头子相互扶持才能活着,我可怎么过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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