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真是出息了。” 周渊如只觉上辈子大概是欠了顾承明的帐,他开始毫无理由的牵连责怪顾承明,他都要死了,顾承明连死都不让他死的安生。 胸口忽然传来如刀绞的疼,周渊如的手指纠着心口的布料,细长的五指收拢而又分开,直至苍白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变成了粉色。 周渊如看起来倒也习惯了,他随意拿起一方软帕,将嘴角的血迹拭去,鲜红色在白帕上晕开痕迹,周渊如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大概是没几天好活了。 他随意叫来小侍,吩咐将染了血的帕子烧掉,一如往常,别让容礼撞见了去。 周渊如心中烦闷,烦顾承明,烦他尚未过门的妻子,烦每日端来的汤药,烦那丝从未明确过的生机,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同他作对,他大概是活不了多长的,为何件件事还要让他堵心。 “我不喝。”周渊如别过头去,嫌恶地将那碗还散着热气的药推远了些。 容礼只觉头大,周渊如从未如此不配合过,从前纵使再难喝的药汤,周渊如也只是皱皱眉,捏着鼻子灌了,顶多要一碗甜羹作罢。 “这样日复一日的,有什么意思?”周渊如推开侍女递来的汤碗,瓷碗落地,药汤泼洒在地上,他眼神清明,嗓音却是哑的:“我就快死了,这样不过是一天一天拖日子罢了,便让我过俩天安生日子吧。” 容礼在袖袍下的手捏成拳,最后只低声吩咐了一句:“外边小炉子里的药罐里还剩下些,再盛一碗来。” 周渊如听到这儿蹙起了眉头:“你让我死前少遭点罪成吗?” 这话说得太扎人心,容礼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周渊如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只得轻叹了口气,招了招手让容礼坐了过来。 “我这辈子活得不好,前半辈子我只想着要出人头地,为阿姐挣一份体面回来,后来她和宣哥遭人陷害,早早地便没了。”周渊如淡淡地说,“那时我便只想着报仇,把自己都快活成了个疯子,把能利用的都利用了,身边也什么都不剩下了。” 顾承明便是最大代价,年少的应诺与情意都消散在算计利益中。 “我这大半辈子活得都不顺心,不由己,如今我也快死了,便让我过几天自在日子吧。”周渊如撑了五年,原先还有丝希翼织成的一条细绳,撑着他想活下去的念头,如今却什么都没了,他寻不见解毒的良方,顾承明却要成亲了。 周渊如叹口气,胸口传来被牵扯生拽的疼痛,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因为顾承明,还是因为这破败的身子。 容礼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固执地说:“纵然是这样,人总是得先活下去。” 周渊如见和他说不通,干脆也懒得开口,只打算不再喝过那碗汤药罢了。 容礼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只朝外喊了声:“方叔。” 方镇走近,沉默寡言地像尊山。 “把他穴道封住。”容礼干脆利落地说道,又补充一句:“他不肯吃药。” 方镇原先还在犹豫,听了这话,倒是出手迅速,还没等周渊如反抗,就将人周身大穴封住,周渊如抬起眼皮瞧了容礼一眼,倒是好大的本事。 容礼接过那碗汤药,用勺子轻舀了一勺褐色的药汤,放温了才喂了进去,用了半刻钟才吃完了那碗药,方才让方镇解了穴。 容礼递给周渊如一张帕子,又端了杯清茶让他漱口,最后才似找到了借口道:“……嫂嫂她想来也必定希望你能长命百岁的,别辜负她。” 搬出周琪芝来,周渊如便没了别的法子,只淡淡瞥了一眼容礼和方镇,将这事翻了篇,此后也没再提过不喝药的事,容礼松了一口气,却松的不彻底,心中总有块巨石未曾落地。 他找不到周渊如心脉所中之毒的解法,即便翻遍古籍,莫说解法,就连此毒都无半点相关详解。 周渊如虽不再提不喝药的事,但他的身子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差了下去,半月前还能精神大半天,如今每日能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便已经算好了。 有次夜里他咳完血,便昏了过去,整个人似只有一口气吊在哪里,气若浮丝,容礼肿着一双眼睛看顾了他一晚上,好在那般凶险的鬼门关最后还是熬了过去。 周渊如病的迷迷糊糊,嗓音像是裹了层沙砾的哑淡,他已看不清陪着的人是谁,只慢慢地道:“……上次我同你说的白玉玦,还是和我埋在一块好了。” “大婚之日,他该高兴的,还是别让他糟心了……”周渊如说的断断续续,见人没有回应,似疑惑地偏头道:“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嗯。”容礼压下哭腔应了一声,瞧见周渊如像是放下了什么大事一般,才沉沉睡去,突然心中恨极,只想把在南疆那姓顾的负心汉绑来,然后揍成猪头。 成亲便也罢了,还成的人尽皆知。 戏文里的负心汉都没这般薄凉,呸! ---- 薄凉的负心汉下一章上线(。)
48 ==== 这两日来,已是深秋重露的天气,却罕见地回暖了两日,太阳暖融融沿着窗杦洒进,连屋子里久久不散的药味都散去了些。 周渊如这几日精神头也好了些,他倚靠在床边,容礼特意在他腰下垫了个软枕,让他倚坐着舒服些。 纵使心里再不愿,但如今煎好的药,周渊如倒也都吃了,只在心里偷偷埋冤。 容礼走近,他今日换了件白色暗绣金纹的新衣裳,腰上还挂了个成色极佳的玉坠子,透着股矜贵公子哥的味道,只可惜小容大夫只觉浑身上下都有些不太自在。 他已好多年没穿过如此奢华的锦袍,这袖子宽的,连抓药写方子都不是很方便,容礼心中暗暗嫌弃,但是硬是没拧过周渊如这只大腿。 周渊如上下打量他一眼,还算满意,淡色的唇一勾:“这就是了,这两年让绣娘给你做的衣裳都放在箱子里积灰。” 容礼嫌弃:“我穿不习惯,不方便。” 周渊如咳嗽了两下,眼皮慢慢垂下:“原先你在容府里锦衣玉食,如今却连这样一套衣服都穿不惯,到底是我没顾好你,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 容礼只觉头大,生怕周渊如再说出些什么来,他自暴自弃道:“穿穿穿,我一天换三趟的穿,成吗?” 周渊如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咳嗽了:“那过两日,我再让天锦行的绣娘做两套。” 容礼生无可恋:“我房里还有两大箱。” “那哪能是一回事,每年时兴的料子与样式都不一样。”周渊如轻抬下颚道,这两日他兴致好得很,只是小容大夫被折腾瘦了半斤。 容礼深吸一口气,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周渊如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聊,容礼满脸警惕,却还是不甘不愿地坐下来。 周渊如面容慈和,和以前在容礼记忆里嘴皮子一抬,便是十篇诗文抄写的恶毒形象不符,他试图摸出一副温和面具道:“你如今也十八了。” “虚岁十九。“容礼强调道。 周渊如不理,直接切入正题:“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容礼:“……???” 周渊如叹了口气:“看这样子,也就是没有了。”,他伸出手,像挑选货物般地摆弄了两下容礼的下巴,自言自语道。 “这长得也不难看啊……” 容礼气得鼻子都歪了:“我哪里难看?!” 平心而论,小容大夫的确长得很过得去,只是尚带着丝未褪去的稚嫩青涩,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忍不住想让人拍拍脑袋。 而后想起正事,满脸狐疑道:“你问我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干什么?” 周渊如平静答道:“想给你安排终身大事。” 容礼脸皱成皱巴巴的一团:“我才十八。” “别人家十八岁都当爹了。”周渊如说。 容礼恶从胆边生道:“你都二十六了。” “我断袖。“周渊如淡定道。 容礼一噎,又想起他和谁断的袖,也不敢继续往下提了,只嚷着哪来的姑娘,没有姑娘。 周渊如原也只是顺嘴一提,见他如此,便也轻轻放过这事,“今日天气好,我想在院子里坐坐。” 容礼马上想接一句不可,但见周渊如望着窗外带点眷念的眼神,又见今日的日头也算暖和,勉强松了口道:“那只能半个时辰。” 纵使松口,容礼也特意让人在长椅里披了层暖和的绒皮,又在周渊如膝头盖了层小毯,才安心让人晒晒太阳。 日头暖得使人发困,周渊如长睫挣动,噙着一点水雾,像缚于蛛网的蝶翅轻轻扇动,只可惜外头太吵,隐约能听见一阵阵的哀乐,掺杂着哭声。 周渊如轻轻抬起眼皮,有点犯懒:“怎么回事?” 容礼放下手下的医书,他消息倒是灵通:“镇上王员外家的老太爷死了。” 那老爷子是个好布施行善的,今年七十有三,也算是喜丧了。 周渊如困得狠了,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这毒总让他整日里昏昏沉沉,所幸还剩几分神智道:“…那在我们宅子外头,也摆个路祭,烧点纸钱,也算送送这老太爷了。” 容礼点头应好,又听周渊如困得迷迷糊糊的声音继续说。 “……我之后要死了的话,别弄那么大动静,烦。” 周渊如入梦会了周公,容礼没说什么,宽袖底下的拳头捏紧,复而松开,他转身吩咐一声:“把他送回房里睡。” 路祭准备的倒是很快,容礼诧异地看着面前一堆的元宝蜡烛,他原先还在想方镇的办事未免有些太过惊人,转瞬又意识到不对,今日是王老太爷出殡的日子,镇上的同丧葬有关的店铺早就忙的脚不沾地,那这些东西又是从哪来的? 除非先前就备下了。 容礼难得恼怒发了脾气:“不许准备这些东西!我不许你们咒他,扔出去,统统都扔出去!” 方镇只叹了口气,只沉默了半晌道:“是主子让准备的。” “那就扔掉。”容礼不带一丝犹豫地说,他随意揉了一把眼睛,通红一片。 宅子门口的路祭已经摆好,容礼上前将手中的纸钱丢入火舌燃烧的铜盆当中,从心底燃起一丝感同身受的哀愁,他眼眶微酸,他对这毒根本没太大的把握,倘若真的医不好周渊如,容礼不敢深想,只一张张的将手里的纸钱烧完,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成了掉成线的珠子。 隔壁的街坊一看吓了一大跳,嗬,这容小大夫怎么哭的比前头扶灵的亲儿子还要伤心呐。 正纳闷呢,又听见前头传来马蹄声阵阵,伴随着黑色骏马的一声嘶吼,容礼脑袋还没抬起来看是谁,衣领就被人掀起来了,顾承明扯着他的衣领,眼睛还带着一丝猩红的恐惧,他试图克制住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猜测,沉声道:“他人呢。”
35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