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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礼斩钉截铁：“得喝。” 并且糟心，能不能听点大夫的话。 周渊如皱眉接过药碗，旁边的侍女正要从他手上接过调羹与碗服侍他用药，被周渊如摆了摆手，他另吩咐道：“去拿一碟牛乳金丝糖糕来，压一压苦味。” 容礼伸手制止：“不许去，那里头掺了凉柿，吃了胃寒。” 周渊如轻轻叹气，搁下药碗：“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你连这点东西都要克扣我？” 容礼脸色木然，自从周渊如同他坦承后，便惯会用‘我都快死了’来作为手段，容礼一开始听还觉得扎心，偷偷难受了几次，后来周渊如简直拿这玩意当口头禅，再多的春伤秋悲也早成了一地的碎屑。 “换份糖蒸酥酪来。”容礼摁了摁额头，吩咐道，虽早已看穿了，但仍是没办法，只能顺来。 周渊如将药喝完，用手巾拭去嘴角的药渍，他抬眼看向外头的春光绿色：“我想出去走走，这两日躺的我骨头都软了。” 容礼一口应承，好，我陪你。 容礼让人将这两日赶制的衣裳都挑了出来，并且认真嘱咐道，要挑那种要多厚有多厚的那种。 周渊如快被他打扮成了个粽子，好在他骨架清瘦，繁叠的衣裳并不衬得他身型臃肿，上头华贵的暗纹刺绣反而衬出清贵文雅，像个从家里头偷跑出来的世家子。 还不等周渊如开口抱怨，容礼手疾眼快地为他糊上一层白色面纱，并殷殷叮嘱：“可不能见风啊。” “我是中毒，不是坐月子。”周渊如薄唇一张，极尽刻薄。 容礼：“你现在和坐月子差不了多少。” 容礼搀扶着周渊如的胳膊，一旁的车夫已经掀开马车帘子，周渊如见紧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容礼，心下微酸，倒真把他当个易碎的瓷娃娃看了。 还不等马车启程，街外就传来了喧闹的马蹄声和沸宣的人声，来的似乎是商队，前头几匹骏马开路，后台板车拉着用红绸盖着的木箱，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刻钟，才堪堪瞧见了队尾。 马车外隐约有百姓的议论声传来，容礼好奇地掀开车帘，打算听一听。 “哟，哪来这么气派的商队？” “这哪是商队，你连这都不知道？”旁边那人下巴点了点那已远去的车队，“那是往顾王府去的，听说是小王爷成亲要用的。” 他旁边的同伴大为不解：“小王爷要成亲了？何时的事？” “这呀，还不是……” 容礼心下大惊，已听不见那俩人的接着讲了些什么，他连忙放下车帘，去看那边端坐的周渊如，那人端坐着的好好的，双眼微阖，看不清在想什么，他心下一片乱麻，他的信毫无回音的原因便在这吗？ 却强撑起笑脸道：“哥哥别当真，定是坊间谣传…”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渊如睁开了眼睛，手里懒懒地抱着个暖壶，他长眉淡淡蹙起，问道：“不是说要陪我去游湖么，怎么还不走？” 竟全不把刚刚之事往心里去的做派。 容礼摸不清他心中所想，只得堆笑安抚道，“那当然是要去的。” 心下想起自己那封没着落后文的信，眼眶却悄悄的红了。 ---- 好久不见。
46 ==== 容礼摸不清周渊如到底在想什么，那姓周的混像个没长全心肝的，今日出门听到那乱七八糟的传言，他竟全然没当回事。 在画舫中游湖赏景不算，还赏了满满一荷包的金珠给了来抚琴弹奏的乐伶，倒是自娱自乐得紧。 容礼只不过一时没看住他，船上的侍女已然端起酒杯，半依半靠地递在周渊如唇边。 想来真荒唐，周渊如明明一副浪荡子的做派，容礼却觉得他是个落在妖精堆里的菩萨。 周渊如见他来了，也不心虚，淡色的唇离酒杯远了些，只挥了挥手让身旁侍侯着的侍女退了下去。 容礼气闷，鼻尖耸动了两下，闻出周渊如身上并无酒气后，脸色虽仍不好看，但眉头却稍稍舒展了开来，嗓音僵硬道：“回家。” 并拿起一旁的面纱将人罩了个严严实实，周渊如嘴角一撇，只轻声念叨了一句‘扫兴’，便也懒得动了，仍由容礼摆弄。 小容大夫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敬重兄长，才稍稍把自己那股子气压下去。 毕竟摊上周渊如这样的病人，满心的感受也只剩下了五字，糟心，且糟心。 周渊如起身时晃了一下，容礼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哥哥！” 周渊如不动声色地抽开容礼搀扶的手，他长出了一口气，压住胸中的闷痛之意，淡声道：“没事，起得猛了，头有点昏。” 见容礼脸上仍有担忧之色，便随而岔开话题，话锋一转：“我听船上的小娘说再晚些时候，今晚还有赏月赋诗——” 还没等他说完，容礼已然强硬地将他带了出去，粗声粗气道：“那也和你没关系了，回家养病。” 周渊如倒也不抗拒，只是从船上回到岸边马车上，仍旧能听见些噪杂好奇的议论声，人声噪噪，全是关于今早那批盖着红绸路过的商队。 容礼左耳朵一句小王爷要娶亲了，右一句听说是个顶好看的美人，被搞得烦躁的要死，心想再好看也没我旁边这个好。又见周渊如突然驻足，似是侧耳倾听，心都掉在半空中要落不落的，他藏好担忧，强笑道：“哥哥？” 周渊如踩着上马车的小凳子上，他收回自己飘远的目光，一抬下巴：“瞧见了吗？” 容礼发懵，只犹豫地跟了句：“什么？” “李二当铺隔壁那家糕点店开始卖枣泥山药糕了。”周渊如道。 见容礼不说话后，他又补了一句，慢悠悠地道：“去买，我想吃。” 容礼深吸了一口气，让跟着一道来的小使去跑了趟腿。 他虽然希望周渊如别把民间谣传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可这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却又让容礼察觉到一点微妙的不对劲。 那包点心周渊如也没用多少，只动了一块，便皱着眉说太甜，连晚膳都没用多少。 他自觉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了，如今已到了强弓弩末的境地了，再硬撑着这幅破败的身子也只是为了容礼的那点念想，容礼似乎还不能接受他快要死了的事，每日里不厌其烦地翻着医书试药，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 周渊如也不戳破，只是每日里常会用‘我快死了’假作借口，说得多了，他要哪天真闭上眼了，想来容礼也不会太伤心。 而顾承明……周渊如闭了闭眼，将繁杂多余的思绪扫清，凹凸不平尚有裂痕的玉玦磨蹭着他的掌心，白玉横遭一场劫难，细密的碎纹盘根错的，纵然小王爷之后拿去修补过，却仍旧无法完好如初。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掌心里的那块玉玦，心里空的像被人戳了个大洞，冷风灌进，他只觉得难受。 外窗的窗杦被人敲了三下，周渊如收好手中的玉玦，淡声道：“进来。” 从窗外翻进一个身高九丈的大汉，附身跪地行了个大礼：“主子。” “不必如此，起来吧。”周渊如搭了一把手，扶人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大汉起身，露出一张憨厚无奇的脸，正是当日护送小王爷回南疆的侍卫。 此人名叫方镇，是原先周琪芝机缘巧合之下搭救的人物，因是救命之恩，便十分衷心，武功也出奇的厉害，出嫁前周琪芝便把人留给了自己弟弟用。 “方叔，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周渊如问道。 方镇沉默，他打量了一样周渊如的脸色，不算太好，仍能看出尚在病中的虚弱，赶来打路上腹内打了几百遍的草稿，仍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渊如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真都把我当病秧子看了。” 周渊如靠在床边，目光有些涣散，却仍然带着七分清醒，他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像反复的自我折磨。 “你不肯说，那就都是真的了。”他握在掌心里玉玦压着皮肉，修补过后的棱角被用力的握紧，突然恨极，却仍没舍得砸了这块都碎过一次的玉。 “当真要成亲了啊……”周渊如眼眶微红，却仍见不到泪。他胸中闷痛，又微微干咳了几声，胸膛与后背剧烈的起伏。 方镇见势不好，忙要叫人，却被周渊如拦住，他仍在小喘着缓过气，等到能正常透气时，眼眶也褪去了红，他与平常别无二致般的道：“方叔，京城连带着江南，我周家共有良田千顷，外宅庄园数十，家里我阿姐留下的铺子仍有不少如今还生意红火的，先前容家留下的东西也一并归入。” “这些留给阿礼，我的私库您拿着，帮我看着点他，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方镇明白他是在交代后事，一个如山高的大汉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一句的能安慰人的，只得笨拙地道：“主子还请保养好身体。” 周渊如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都快死了，总得交代清楚。” 他靠在床边，如今撑不起半点力气了，不甘与酸涩连带着嫉妒啃咬着心脏，忽然冒出了个极恶毒的主意，他摊开手心，里头放着那枚顾承明补好了的白玉玦。 “方叔，他成亲那天，你拿着它去找顾承明，和他说我死了。”周渊如勾唇一笑，歪头道，“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 大美人要不是活不长了，这一波小顾马上被迫走上被囚禁路线（。） 交代遗产那块，大美人本来是打算把私库都留给小王爷的，但很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和别的女人成亲），小王爷丧失继承权。
47 ==== 周渊如气息缓长，方才闷咳不止而酡红的面色逐渐淡去，染上一层病重的苍白，将刚刚如同疯子的表象恰当地收好，他眼皮轻抬，又是一副自持冷静的模样。 “说说看，他要同谁成亲？” 方镇沉默了一下，却如实告知道：“是苗疆那边来的姑娘，据说父辈与先王妃有过恩缘，因此订下过这层娃娃亲。” “先王妃早逝，想来小王爷之前也并不知情。”方镇道。 周渊如不语，长睫轻轻挣扎两下，落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听不出情绪地说：“夜也深了，方叔你先下去休息吧。” 方镇有心再劝两句，又见周渊如又成个沉默的钜嘴葫芦，咽下心中何苦来的叹息，也只能作罢，点头退了出去。 周渊如敛目细思，顾承明送他白玉玦是才十九岁，如今时过境迁，玉玦碎了，他也要死了。 细白的齿关磕着下唇，抖出几分掺着酸气的不甘，淡色的唇瓣硬是被他咬的通红，一双凤目敛着怒意，他从胸腔中深吸了两口气，半响才冷冷地轻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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