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要坐在房脊上?”弓捷远十分惊讶。 “看月亮。”谷梁初改了主意,不写字了,顺手画了一副水墨疏影,茫茫一片涂黑的夜色之中有个留白的月宫。 “看月亮?”弓捷远不信他,“坐在院子里看不见?” “就想到高处看看。”谷梁初的神情似笑非笑。 “谷矫梁健陪着你么?”弓捷远仍然问。 谷梁初摇一摇头,“那时他俩总是贪睡,一到夜里就呼噜震天。” 都是身体还没长成的少年。 “这就对了。”弓捷远想得出那般画面,“你的闲情雅致是被呼噜逼出来的。 谷梁初也不反对,认真描摹画的细处。 弓捷远上前一些,眼睛看着那画,“然后你也看见了师父?” “孤看不见他,”谷梁初淡淡地说,“只有师父能看见孤。看得多了,大概好奇,有一天就出来说话。” “你没吓死?”弓捷远心说师父真是奇怪性子。 谷梁初摇了摇头,“光顾着吃惊。孤问他是仙人吗?师父摇头,说是刺客。” “你喊了吗?”弓捷远有些想笑。 “没喊。”谷梁初道,“那年都十五了,能想明白这样的人若是刺客,根本不用等谁来喊。” 原来已十年了。 “所以就成了师徒?”弓捷远问。 “师父问孤可是寂寞,孤问师父可能教孤功夫,”谷梁初说话时一丝感情不带,“师父又问为什么要学功夫,孤说想要保护一些保护不了的人。” “王爷要保护谁?”弓捷远明知他未说完,还是忍不住插嘴。 谷梁初看一看他,“谷矫梁健,他们总是挨打。孤想若是功夫好了,将来就可以像北王似的统领一方,再也没人敢动孤的随将。” 弓捷远沉默地看着这个人。 少年王子,寂寞孤伶,生命里只有两个贴身亲随。 “于是师父就将他们两个一并教了?”他又说道。 “没人多管孤的院子,”谷梁初答,“是种成全。人有了东西要学就很忙碌,时间过得快了。” 弓捷远仍旧想象着他孤身坐在屋脊上的样子,“后来师父就和你说了那些事吗?” “那都到南京了。”谷梁初已经把画完成,站直了身去打量,“开始还能忍,后来添了许多折挫,谷矫梁健不肯在那儿待了。师父见孤不想约束他们,方才说了。他没打算拉孤入伙,却是靠着这事解救了孤。” “解救?”弓捷远确认地道,“你不约束谷矫梁健,怎么想的?” “没有细想。”谷梁初顺手洗洗墨笔,放在笔置上面,“反正皇伯是那样的皇伯父王是那样的父王,孤觉得两面都没意思,由得谷矫梁健闹么!” 曾经那般心灰。 谁也不想顾忌。 “建殊皇帝,”弓捷远叹息地道,“到底是怎么把你弄去的啊?” “说与太后拜寿。”谷梁初轻轻一笑,“开武皇帝明令,塞王不得无故进京,所以父王就藩好多年,从没见过太后。建殊皇帝登基就准拜寿,到底是体恤母亲思念幼子还是想赚拥兵一方的亲弟弟回京,谁也说不清楚。当时高世子早殁了,能替父王拜寿的就只有孤。建殊皇帝说太后晚年寂寞,不忍她总思念儿孙,便将孤扣在京里不准回来。谁都没有异议,太后,父王,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弓捷远试着想象一下那种感觉,转圈儿都是亲人,转圈儿都是算计,他们合力将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按在一方院落不准动弹。 真还不如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的亲戚们大多也指望不上,至少没有这么明晃晃的强权倾轧。 “怎么回来的呢?”感慨无用,也只能问。 “硬练了师父的轻功。”谷梁初说,“听着北王反意已决,乘夜翻出院子跑回来的。” “所以坚决拥立你爹?”弓捷远知道谷梁立不反,建殊皇帝或许永远都不会放掉谷梁初。 “他决定时还不知孤能出来。”谷梁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所以孤下南京不是为了拥立什么爹或父王,而是要成皇子太子,甚至要抓住这天下之权。唯有孤成了管事的人,好多碰不得的东西才能去碰。” “那你怎么不干脆杀了你爹,自己做皇帝算了。”弓捷远脱口便道,“那样更便宜些。” “孤想过的。”谷梁初负了双手,说得风轻云淡,“可是细算一算,并不当真便宜。他已准备了好多年,那些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拱他上位,孤没那般资历。塞王夺权已是大事,王子再弑亲父,大祁乱成一团,届时各路讨伐必起,兵头子们各揣心事,外夷若再乘机侵犯,好好的江山便要生灵涂炭。” 弓捷远简直有打摆子的心,他可以口无遮拦,谷梁初却当真承认曾想弑父,这样的人却又忧心生灵涂炭,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天幸你遇到了师父。”过了一会儿,弓捷远说。 一个杀兄之仇都能忍得的人,不会看着徒弟弑父。 “你也遇到了!”谷梁初终于抬眼看向弓捷远,“孤与你是师兄弟了!” 这个称呼登时令弓捷远生出了悖乱感,他不想听,重新抓起地下的制弓材料,“师父都说了,没有什么师门啊徒弟的,所以也就更没什么师兄弟的说法。他没接我的头,不算收了我,我尊敬他,并不用跟着尊敬你。” “不用尊敬。”谷梁初答得好生大方,“咱们两个只管纠缠着就是。是不是师兄弟,是不是君臣,是不是任何关系都成,该干什么都不耽误。” 弓捷远自然又恨,“真想让师父听听你这番话。” 谷梁初笑了起来,“师父不会管的。”
第110章 遭报复预下毒谋 公孙优缓缓推开自己住的宅门。 这是一套布局非常紧凑的小院落,进了宅门十米左右便是正房,横开三间都是背南向北,中厅左卧,右面勉勉强强充作书房,平时也不大用。两侧的耳房分别是供沐浴如厕和做饭用的,都非常窄。南窗外面是方巴掌大的天井,可供练武透气,然后便是院墙了。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实显得简陋,连间厢房都没有盖。 还是花了八十两纹银买的。 燕京城毕竟曾是北元之都,这几十年虽然不算特别繁华,东城里临街的地段还是很值钱的。 他的俸禄不够用,银子还是谷梁初给的。 公孙优不嫌房子小,反正就他一个人住,基本也不开灶,能洗澡能睡觉就成了。 小宅子还显得冷清,再阔大了,更有形单影只的意思。 西市挨着开了几家牙行,买个人回来伺候自己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公孙优不想要,宁可自己孤清着。 独身男子的日子总有些凄惶,饭可以在馆子吃,衣服靴子就没办法,需自己洗。 别人大概想不到一个王爷内弟,御前伺候的锦衣卫得过这样的生活,都以为他很得意风光。 尤其是刚刚还提了千户。 走在东城的路上,旁边的路人都不敢直腰正视他,这些都有什么用呢?天天都是一样的日子,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是站在宫城的这里便是那里,锦衣挎刀,也不过是个人桩子而已。 大好的年华一点一点逝去,心里牵挂的那个人一直也不肯认真看看自己。 公孙优轻轻叹了口气。 “千户大人春风得意,心里还不舒坦?”不该有人说话的书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公孙优吓了一跳,立刻自责疏忽,怎地家里多了气息都未发觉?同时凝神戒备,“是谁?” “贵人多忘事,”一个比他稍矮,皮肉稍微松弛的男子从门后转了出来,“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公孙优看清来人相貌,十分惊讶,“少爷?” 那人不点头,反而摇头,“千户大人如今品高位重,怎么还管我叫少爷?倒是我该给千户大人见礼才是。” 公孙优没把这话当真,有点儿无奈地道,“少爷不必客气,虽说官商殊途,少爷毕竟是王妃的兄长,便无品级在身,仍然尊贵非常。” 那人唇边都是冷笑,“千户大人才是客气,这句官商殊途说得甚好,我家里虽把妹子嫁给了王爷,可惜总是身份低贱,不得王爷看重,哪里有什么尊贵可言?千户大人记得昔日之情,还给几分面子,很难得了。” 公孙优没法接这话语,只得问道,“少爷也是忙人,怎么择空来了我这儿?” “我不想来,”那人虽然一口一个千户大人,做派却很托大,闻言背转身体,负手说道,“要请千户大人见上一面也太艰难。朝职在身,不得自由,咱们做民户的需得理解,只好亲自拜访。又怕误了千户大人的廉洁名声,所以还得悄悄地藏进来,若是惊着了大驾,多多见谅吧!” 公孙优不介意这种阴阳怪气,顺手翻出炭夹,添了几块在茶炉里,盛了点水煮上了才悠悠道,“少爷既然亲至,便莫只是言语相讥。我现在虽于御前办事,也没忘了自己是张家养大的人。” “这话说得甚好。”那人又转回身,盯着公孙优说,“倒比我那妹子和你的姊姊强了许多。” 公孙优不认同道,“少爷莫怪深宅女儿,她们嫁了人就得以夫为天,便是想念母家,身为皇族王妃,也有许多不便之处。亲人总在她们心里。” “心里?”那人又冷笑了,“真在心里张家还是今日这般情形?你去看看蓟州周家,同样是女儿嫁给王爷,他家从前也不比我们强什么的,如今可是扶摇直上,尽能恣意说话。” 公孙优听他提起宁王妃的母家,微微沉默一下,“宁王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毕竟不同了些。这也无需羡慕,树大招风,过于张扬也非好事。” “树大也好乘凉。”那人哼道,“以后的事谁也不敢说,现在我们却要听人家的号令。” 茶炉里的炭火燃得通红,公孙优侧首看看那人,问道,“他们号令张家?做什么事?” “你当我无事会登三宝殿吗?”那人又转身,背手,缓缓地在公孙优的正厅里踱步,“朔王爷太过无情,不止冷待张家,就连兄弟的妻家也要打压,妨碍了周家的财路,人家不肯容了,要他的命。” “什么?”公孙优的指尖被茶炉烫了一下,“王爷身份贵重,谁敢?他们是什么东西,有胆子说容不容的?” “有胆子的人多了。”那人不以为然,“就是不太好得手,所以我才来找你么!” 公孙优勃然变色,“少爷在说什么?” “你别急着翻脸,”那人悠悠地道,“我说什么你定明白。咱们张家一直供着你们姐弟,凝蕊也还罢了,自己能爬上王爷的床,算有本事,你呢?千户大人,没有张家那些白米饭,你可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这几年你在城里过得安稳,一下要东西两下要物品的,张家哪一次给的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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