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立就没指望能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话,再看周阁珍说,“周大人的意思是得狠狠收拾?” “皇上,”周阁珍义正词严,“贪田冒饷乃是大罪,岂可轻纵?军功是军功臣道是臣道,不能混在一块儿论的。” “唔,”谷梁初点了点头,“有理。”说完眼睛又挪了挪,问谷梁厚,“此事乃是宁王之功,你怎么看啊?” “儿臣恭待圣裁。”谷梁厚答。 “圣裁?”谷梁立冷笑一下转开目光,又去看谷梁初,“圣也不好裁啊!朔王爷,你帮朕来琢磨琢磨?看看怎么做好?” “儿臣不敢。”谷梁初说。 “不用躲着,”谷梁立使劲儿摆摆手臂,“这事儿本是你挑起来的头儿,盛廉要恨也会先记你的仇,躲是躲不了的。” “儿臣并不怕谁记恨,”谷梁初神色从容,“只是此事需要确准,令得各防各省皆知朝廷不好糊弄,所以厚弟这趟辛苦才是必要之行。事情查清楚了父皇心中有数,算是握到了盛总兵一个把柄,但是这个罚么,儿臣是不想惹父皇生气,才不敢说。” “你就说。”谷梁立有些不耐烦,“朕生不生气这些事情还能不管?” 谷梁初便道,“若依儿臣之见,应是大大的雷声小小的雨点,封疆名将,重责还需谨慎。” “大大的雷声小小的雨点?”谷梁立越发冷笑起来,“朔王爷好会说,朕这个天子陪他盛廉摆家酒玩?封疆名将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盛总兵深悉甘陕民情,”谷梁初丝毫没有惧意,“西线地理,诸位大将之中也属他最熟谙。外夷蛮悍,时刻都有侵扰之心,此人不能不用。” “所以朕得怕着他?”谷梁立不笑了,声音阴恻恻地。 “儿臣不懂驭下之道,”谷梁初并不紧张,“但也没少跟着父皇征战,知道官道修筑不易,需得避离河流川溪,防着洪毁淤坍粮马难行,所以忖度盛总兵虽有瞒田之罪,当初兴建水库灌溉垄亩之心当也不是全因私欲,若是为了养兵活卒以资战事,毕竟还与普通贪墨大有差别。” 谷梁立又冷笑道:“你还知道官道怎么修呢?他要养兵活卒种田养战便该逼迫朕么?多要回去的钱存着饥年再吃?可是算的好账。” 匡铸也插嘴说,“朔王这话不对。私养兵马更是大罪。” “那需挨个数数到底是私养了还是没私养,只想给吃饱足不算私养,若是瞒报了兵力,自可定个有心谋逆。”谷梁初又说,“镇边大将不可轻动的道理匡尚书必更懂得。不是不能论他的罪,而是需要论得清清楚楚没有一处含糊。” 匡铸不言语了。 挨个查查?哪能做到? 盛廉没有谋逆之心,谁的心里都很明白。这些镇边之将,他,还有弓涤边,若是有心反叛,怎会等得谷梁立龙庭坐稳再生事端? 索要粮饷么,顶多就是揣了点儿不敬之心,姿态可恶罢了。 “那他瞒粮催饷之事就不问了?”谷梁立一直瞧着谷梁初,“朕也太好欺负。” “此事难问。”谷梁初早已备了应对,“粮都进了军士肚子,父皇就算把盛总兵给逮回来,边军上下齐说水库是才修的田亩是才辟的还没打得粮呢,朝廷怎么回复?总不成告诉他们应该饿到秋收再吃饭吧?” “如此说这亏朕还就得认下了?”谷梁立面色铁青。 谷梁初点了点头,“认是得认,但不能哑巴着认,而是要大张旗鼓地认。父皇不妨立刻下旨嘉奖,将盛总兵修建水库开辟田亩之事宣扬得举国皆知。甘陕那等荒旱地方,时时都被西夷逼着,还能修库辟田,以后谁再想要硬催粮饷不得思虑思虑?从前的亏空都是开武建殊两朝的旧账,如今父皇成了天下之主,新元新象,宽纵宽纵乃是天恩。若是还敢夸大其词,不逮着他以儆效尤可等什么?六部的首臣难挑,那是因为等闲官宦还没修得栋柱社稷之能,巡查御史可有的是,马上要开恩科,多少才俊等着报效国家?再有资历的功臣能臣也需懂得谨慎,总欺朝廷无人可用,舍得脑袋和家族荣光就成。” 这番话说得退而不让力道刚猛,在场的几个老滑头也被他捎了一捎。 周阁珍假装听不出来,许正也扮糊涂,唯有匡铸凝住这个年轻王爷,心中暗惊:岁数尚轻便已如此精明雷厉,假以时日谁能糊得? “你这话也有道理。”谷梁立心里舒服了些,琢磨了一下才说,“可这闷亏朕硬吞了,心里实在膈应得慌。” “父皇莫烦。”谷梁初又道,“厚弟在西也没说什么,前脚到京后脚朝廷的嘉奖又至,盛总兵便是如何镇定的人,心里也必不安。他给咱们这个亏不过是几万两银,以后却要时刻忖度圣意,也是自找苦吃。” “哼!”谷梁立寒着脸道,“这也是个该拾掇的。爱他多年苦守之功,朕本有意狠狠厚待,可惜人不能善,善则受欺。也罢了!倪彬拟朕的旨,兵部派匹快马去宣,意思到了就得了,没有二次的隆重给他。同时传谕全国,以为楷模。”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匡铸没有心思搭理许正和周阁珍,自己蹒跚着两条坐僵的腿辞出乾清宫往皇庭内走,边走边在心里狐疑——朔亲王太虽然睿智,也太敢言,皇上应得也甚痛快,这对父子,谁的道行更深一些?或者本就是在联手演戏,扮给他们几个外臣看的? 毕竟都是姓谷梁的人啊! 弓捷远借着选购制弓材料的机会出了王府,与谷矫一起径奔西市,先在街铺上转悠一阵,而后拐入了凉州马行。 马是昂贵之物,寻常百姓购置不起,因此行内还如上次来时,门庭冷落,干活的倒比客人要多。 谷矫直接将弓捷远带进了后堂。 此时阳光正好,柳犹杨正在屋外坐着,看着谷矫和弓捷远一起进来,没怎么意外,只笑一笑,“今日有空?” 再次面对这人,弓捷远的心情很是复杂,他随着谷梁初唤了一声,“师父。” 柳犹杨瞧人的眼神仍如衣衫一般素净,唇边那抹淡淡笑意也似没有热度,“司尉这么客气?你的师父不是姜重吗?他教你骑马练刀,你虽未能样样皆精,却也不能忘本。” “姜叔叔不准我叫他师父,”弓捷远听出柳犹杨分明了解自己的事,又直说他武艺不精,有些感慨也有些羞愧,“我们是世交的情谊。” 柳犹杨摇了摇头,“你们不是世交。姜重这人上下分得清楚,是将你认真当成少主看待。却不知皇上太子亦有授业之人,叫声师父也不耽误尊卑。” “不怪师父曾有故人之语。”弓捷远认真地说,“确实了解我家。只不过师父还是叔叔都是敬称而已,在我心里,姜叔叔便是亲人,没有什么尊卑上下。” 柳犹杨这才点头,“既是敬称我就接下来了,毕竟虚长了几十年,总得有个叫法。房屋狭窄,也不请你进去坐了,总是春日风和,便在这里沐沐暖阳喝点粗茶可好?” 弓捷远行礼说道,“叨扰师父。” 柳犹杨又是清淡一笑,“不叨扰。这里也没太多伺候的人,谷矫去泡茶来!” 谷矫应得自然,立刻去了。 弓捷远猜知谷矫梁健必然都随谷梁初一起师从柳犹杨,心里虽然嫌弃那双粗手泡不出什么好茶,面上没大反应。 此行不为喝茶。 “做什么来?”柳犹杨不唤弓捷远司尉了,直接问道。 “只想正式拜访师父。”弓捷远诚恳地说,“上次是为伴飞的事,匆忙仓促,也没礼节。” 柳犹杨的表情仍很平淡,他捋捋须,“我不在乎虚礼。” 弓捷远一时不好再说话了,只是望着对面的人。 这个年纪已经蓄了一把飘逸之须。 匡铸也没长得。 “既然来了,”柳犹杨又道,“便坐一会儿,随意叙些闲话。” 弓捷远依言坐下,看着谷矫端茶过来。 “当年为了寻访沈小姐,”柳犹杨直言不讳,“我曾找到辽边见过弓将军的面。” 弓捷远闻言心里有些激动,这回不是不好说话,而是不会说了,只是继续把眼睛紧紧瞧着柳犹杨。 “沈家受我兄长连累,好好一大族人只有沈小姐自己逃出生天,且又因为流放之苦玉体大为伤损,”柳犹杨声线仍稳,“昔年我见到她时就已经看出难得长寿,可惜了才貌俱佳的出众女子。” 作者有话说: 这文可能有点绕了 ,看着不够爽快,遇到的小可爱还得有点儿耐心
第108章 爱根骨良师择徒 因为这个早逝,也把体弱之症留给了儿子。 “师父怎知我已得悉了往事?”弓捷远不想伤感。 “不然你怎么特地过来?”柳犹杨微微一笑,叹息极轻,“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婴儿,哪里会把一个闲云野鹤记在心里?” 弓捷远继续克制着心中情绪,“不知者不罪,师父莫要怪我前次冷淡。” 柳犹杨摇头,“虽与令堂接触得少,也能看出你的脾性肖似母亲。当年的沈小姐便是你如今这般,因为自己样样皆在上等,所以待人不似弓将军那样热情温厚,倒也说不上冷淡怠慢。” 弓捷远有些赧然,“母亲如何我记不清,自己却称不上样样上等,实在是给父亲和叔叔们骄纵坏了。” “坏是谈不上的。”柳犹杨当面评价,“只是有些骄傲慢热,不算缺憾。我瞧你相貌品性都没的说,闻得弓箭造诣也是极深,若要硬讲不足,大概就是因为天生体弱,拳脚失于强悍。” 弓捷远佩服地点头,“师父慧眼如炬,捷远确实四肢无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柳犹杨似在安抚,“你的纤软是从胎里带来,硬改不得。弓将军为你琢磨的习弓之法就很精妙,剑走偏锋扬长避短,未必不成大器。” 弓捷远见他竟然事事皆知,敬佩地道,“师父细致,捷远不敢奢望武艺过人,但想有些用处罢了。” “隐姓埋名地窝在这方院落,”柳犹杨淡哂,“不细致些,我还想办事吗?莫说你日日近着曦景,便只是弓将军的儿子,也当留意留意。” 弓捷远听到办事二字方才想起来问,“郭兄可在?我还没有正式见过。” 柳犹杨笑了起来,“曦景和你说得够细,竟是全不设防。郭全出去了,并没有在。” 弓捷远心里有些遗憾,也不知怎么接柳犹杨这话恰当,就没吭声。 “你既知问郭全,”柳犹杨问,“便已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了?” 弓捷远点了点头,“为沈大人和我外祖一家报仇,为国除奸,捷远必同师父一心,愿能尽力。” 柳犹杨看着他说,“当年我甚年轻,若非是给为兄报仇的念头支着,也不会查到恁么多事。为沈大人报仇为你外祖报仇,说的都对,可我要手刃仇人,却不必等到今天,早便穿宅跃户地去割了周阁珍等人的脑袋。你后面的话才说到正处,沈大人和你外祖一家为什么死?若非为了国家,何必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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