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里吊了浓浓的鲫鱼汤,谷梁初瞧着弓捷远在桌边坐下,推到他面前一碗,“这东西补,趁热喝了。” “我不爱喝鱼汤。”弓捷远皱起眉头,“要吃炸的。” 谷梁初抬眼瞧瞧谷矫。 谷矫出去吩咐厨下。 “先喝两口,”谷梁初又说,“算开开胃。” 弓捷远端着汤碗就讲价钱,“你的谷卫长方才怠慢我,让人心里好不痛快。” 谷梁初知道他为什么,伸臂递给他只汤匙,“孤从庄里调了人手出来,为了避免哪里不协调,就让谷矫多去待待,是个镇场的意思。” 弓捷远听得惊讶不已,“你在庄里还有人手?” “才安排过去没多久,”谷梁初平静地答,“贴着白二的脚,没想到这么快就急着用。孤抽出来的人叫郭全,是领头的,只怕剩下的人不甚拎得清,白二约束不得,所以才要谷矫时常过去。” “你抽这郭全干什么用?”弓捷远追问。 “自然是查火药的事。”谷梁初说,“倪溪在户部的账上查出了不少线头,需得趁热打铁顺藤摸瓜。” “不是说账目再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弓捷远未懂如何又有倪溪的事。 谷梁初看出他是不会喝鱼汤的,可惜地叹了叹,“孤让倪溪跟去会只查那账上的数?很多别的需要理理,比如钱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倪溪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回来誊出来慢慢琢磨,多拆上几圈自然就能看出这些家伙是怎么绕乎人的。” 弓捷远瞪眼看他,“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都是能人?他不就是个王府总管吗?” 作者有话说: 我在思考怎么增加趣味性,高人指点指点
第105章 论陈案誓要清算 谷梁初将他手上逐渐冷掉的鱼汤拿走了去,“倪公公特意荐的,哪能没点儿本事?只是看出来也不成,还得查实。这事儿只有郭全能做。他腿快,身子自由,江湖上也有门道,办事儿痛快。” 弓捷远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他是你师父带出来的人吧?” “变聪明了。”谷梁初夸奖他说。 “不难猜。”弓捷远拒绝虚假赞赏,“你都不自由,上哪儿带出自由的人?你师父够厉害,江湖上还有门道。” 谷梁初垂下眼睛,“但他总恨自己无能,没有保住胞兄性命。” “不是说病死的吗?”弓捷远看向他道,“为何还恨?因是郁郁而终?” “捷远,”谷梁初也看住他,声音里很有些寒凉意思,“病与毒,通常是分不太清楚的。柳大人辞世十多年了,除了师父,没人在乎他的冤屈和性命。” 弓捷远心头一跳,“毒?” 谷梁初停住不说。 “那位柳大人到底有何冤屈?”弓捷远有些着急。 “你去过苏州吗?”谷梁初这才问他。 弓捷远摇了摇头。 “听说是个好地方。”谷梁初话音幽幽,“鱼肥米香饥年甚少,最宜贪墨。开武八年,柳大人调任苏州府,当地的豪绅望族送走了富得流油的上任知府接到清瘦儒雅的新知府,一心要把他供成满身膏脂的人。胖子不利于行,把人养肥了他们就有机会作威作福。可这位千户之子一心报效国家治理地方,不肯伏案饕餮,怎么办呢?有钱人既用铜板结出了大网子,上面自然粘着许多能办事的高人。当年的周阁珍还没有如今的尚川品级高,硬是通过扳倒柳大人结交了一群朋党,从此得了商盟的青眼朝廷的赏识,步步高升好不得意。” 弓捷远使劲儿把汤匙丢到远处的汤碗里,“混账!” 吴江早凑回来,此刻就在廊里等着伺候,听见这句骂人的话立刻缩了脖子,畏惧地看向弓石,“这是急着要吃炸的?所以恼了?” “你就知道吃。”弓石欺负他欺负得过瘾,张嘴就是厉害,“主子今儿不高兴,可小心点儿,省得连累上我。” 吴江也习惯了这个狐假虎威的小亲随,心道你不连累别人就是好的。 “扳倒了还不行?”弓捷远瞧着鱼汤溅了一桌子,也不喊人擦,只问谷梁初道,“还得毒杀?” “咱们这位柳大人性子倔啊!”谷梁初语气凉薄,似乎真在批判自己过世的师伯,“起初也想在老家好好过小日子,不问世事的了。可他刚走不久,原来的下属就遭了他的连累,被新任知府以贪墨霸市之罪抄家杀头,妻女皆被流放。” 弓捷远攥紧拳头,“这是铲除异己。” “是,”谷梁初点头,“所以本来打算认命的柳大人听到消息后不干了,血书上告,誓要闹进京城面呈皇帝。” “结果就被毒死了?”弓捷远不想明知故问,只是无法相信。 杀人害命就那般容易? “他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知府,一个平民要告御状,何止关山万重?只刚动弹动弹便惊动了人。师父说后来才知道还有一种叫做‘徐徐’的毒,是好多味烈药合制的,气息极大,不知怎么硬给灌入柳大人口中的,人不立刻死,再救也救不得,眼瞅着好好的儒士突然之间失声失禁瘫倒在床不能动了,水食不纳地熬了十余日,到最后变成了金色人干方才咽气。”谷梁初的声音无甚波动,他原本也没有见过这个知府。 弓捷远的拳头却抖起来。 徐徐。 杀就罢了,还要虐杀。 这些人是怕别人不畏惧吗? “师父得着兄长濒故的消息立刻跑死了马地往回赶,到家也没见着活气儿,可那尸首虫蝇都不去落,盖了棺还能闻到药味儿,当地衙门派来的仵作仍旧断为病亡。柳大人的妻子恨不能抒,撞死在夫君的棺木之上以昭冤屈。一怒之下,师父放火烧了祖宅,带走了柳大人唯一的儿子,心里立下誓言,此生只为报仇而活。”谷梁初似讲累了,离开桌子走了几步。 弓捷远的身体粘到了凳子上。 从前他只知道替父亲屈替边关将士们屈,竟想不到人间还有此等险恶之事。 “你知道那个儿子是谁吗?”谷梁初立在窗边,问。 “是谁?”弓捷远问。 “就是郭全。”谷梁初说。 “郭全?”弓捷远又吃一惊。 “郭全!”谷梁初点了点头,“郭全,国权,或者城郭安全。谁知道呢?总之师父是有深意的吧?” “你师父知道他们……”弓捷远眼前都是周阁珍那张挂着虚伪笑意的脸,狠狠咬了咬牙,“是许多人?” 谷梁初点了点头,“师父先知道,孤才知道。” 弓捷远沉默了半晌儿才又开口,“柳大人只留下一个儿子,走时想必甚为年轻。” “刚刚二十九岁,”谷梁初道,“端的是年轻知府。本来前途无量,折在一个耿直。” “他不是折在耿直上,”弓捷远摇了摇头,不留情面地说,“他折在世道不公帝王也不长眼睛。黑商贪官皆该杀的,可是听了他们谗言的人呢?是谁做主贬了柳大人的官?” 谷梁初默然不语。 弓捷远的外祖受诬入狱,按道理,也不该死得那样快。其中细情他也没弄清楚,总之诛官是要御批的,沈同知确实亡于开武皇帝之手。弓捷远与谷梁家,有世仇。 “你道他为什么成了布衣还要冒死告状?”弓捷远继续说,“我想不只为了义气,大概是觉得不肯同流合污的人太难得了。” “你知道那个被连累的人是谁吗?”谷梁初不打算再隐瞒,嗓音低沉而又坚定。 “是谁?”弓捷远的眼皮突然毫无征兆地搐了一搐。 “是你的外祖。”谷梁初缓慢地说,“他和你舅舅们都因那场冤案被杀了头,女眷们也失散在流放的路上,只剩一个沈姿绰遇到了弓将军。其他的,”王爷吸一口气,“都已无法查找。” 弓捷远愣在桌边不动弹了。 直到谷矫将炸鱼送了进来。 谷梁初转回桌边来,拈起一条炸得弯弯的干鱼看着,“太湖也盛产好鱼,你这偏好,大概是随了母家。” 弓捷远的声音又轻又飘,“是真的吗?你……怎么都知道?” “这案子是都察院负责的,二十几年前的范佑非但没进吏部,甚至也还没有做到御史,就在都察院里当小经历,却比如今的尚川年轻有为,很得上峰赏识。这案子他出力不小,只要留心查访,扯线就提起来一串。”谷梁初答了这问。 “我要翻案。”弓捷远想也不想。 “皇帝都换了。”谷梁初又摇了摇头,“埋在土里的人早超生了。改朝换代这么一洗,当时参与的墨吏也没剩下几个得善终的,除了周阁珍确实参与其中,范佑这样的家伙也就是跟着提提鞋,算不上主恶。如今翻案不是紧迫之事,紧迫的是那些黑商还在,他们世世代代盘根错节,只要不清除掉,就会左右着周阁珍和范佑这样的人一起一起地制造冤屈害人性命。他们敢毒朝廷命官,敢污正直的人贪墨,更敢吸光平民百姓的血汗,这些人已经不是人,是飞在大祁国境里的巨大蚊蚋,仗着体硕身肥横行无忌,必须除掉。” “咱们有那么大的手吗?”弓捷远血流加速,有些口干舌燥,也有些焦虑。 “分割!肢解!”谷梁初眼中杀意毕现,“在那之前,得先摸出全貌,才能找到下刀的地方。” “我等不及了。”弓捷远不再害怕这样的谷梁初,他凝视着这个人的脸,有点儿依赖又满带了委屈地说。 “别急。”谷梁初轻轻地道,“咱们的宁王爷就要回来了。” 七天后,宁王谷梁厚的劳军之行圆满结束,人在傍晚时分进了燕京城,不能立刻进宫,先回了王府。 冯锦得着报告就烦躁地挠脑袋,“最不爱干这种要打口舌机锋的破事儿。” 冯季瞧着自己主子,“那是去还是不去?” “能不去吗?”冯锦无可奈何地站起身,“躲不掉!” 谷梁厚还没捞着热乎饭吃便听着了云楼的事,刚想发脾气骂人,又听来报平定候到,不由冷笑起来,“这可来得紧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见了面奉了茶,没等宁王爷问平定候维护不力之罪,冯锦先说了西便门私运火药之事。 谷梁厚听了把张黑脸猛然惨白起来,使劲儿往起一立,人却磕巴了,“什……什么?” 冯锦只瞧着他,不再说话。 该讲的事情已经讲清楚了。 谷梁厚手抖脚软地走了几步,兀自挣扎,“锦弟,你莫吓唬为兄。” 冯锦叹息一下,“这等大事,小弟敢与王兄开玩笑吗?王兄不信,正好小弟也没惊动这干人,王兄自去查查。” 谷梁厚直勾勾地瞧了冯锦一会儿,然后颓然坐回椅中,使劲儿拍桌案道,“王妃误我!” 冯锦劝说他道,“王兄且放低声,此事不易张扬。依小弟想,王妃也未必知道这些勾当。女子既嫁,丈夫才是她的天呢,王妃不会为了父兄私利害王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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