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皇后闻言就笑,“可不说是不急?那弓家小姐才十四岁,臣妾只想着先定下来,并没立刻让他们成亲的意思。既是太后发了话,都再等等不妨。” 谷梁立却摇了摇头,“冯锦能等,这个弓小姐却不能等。” 冯皇后看向皇帝。 “初儿知道了这事,她那跟着初儿的兄长自也知道,保不齐东疆的弓掣穹知不知道,若是急着忙着在军中给找个什么年轻将领接了出去,咱们总不能说人家孩子还小挡着不让走吧?弓掣穹只这一对儿女,最好都给朕留在燕京。”谷梁立眸色很有一些阴沉。 “那……”冯皇后沉吟起来,“也不能随便给人姑娘塞到谁家去。臣妾听着,这女孩儿相貌甚好,性子也和善,一般家世她母亲是舍不得给的。皇上觉得,哪个青年才俊配得上啊?” 谷梁立沉思一刻,“马上就是春射春闱。考上来的状元探花暂且都是外臣,指望不上,还得从世家子弟里选,春射上留留心吧!” 谷梁初和弓捷远也是这般心思。 春射原是宫廷习俗,便不为了替谷梁瞻选师父也会按例召开,为的是督促世家子弟功夫积极,防止习惯了养尊处优失了弓马之能。 虽是惯例,换到谷梁立的新京来就是一件新事,弓捷远也是头一次参加,虽不至于紧张害怕,心中还是不甚托底,因问谷梁初道,“会有多少人参加射赛?都是什么身份?” “眼看日子近了才知担忧?”谷梁初笑话他说,“前一阵子督促你练习还总是偷懒。” “要上阵了才磨刀呢!”弓捷远振振有词,“没事儿总磨,不磨秃了?你只答我的话,莫要急着数落人。” 谷梁初不同他一般见识,“六品以上的京官,王爵勋候之家的年轻子侄都可以参加。开武皇帝时定的是十八岁到三十五,今年父皇限到了三十。” “三十可太大了。”弓捷远立刻就说,“射得再好婕柔也不能嫁,怎么也不能超过你去。” 谷梁初又笑话他,“倘若三十岁的人长成冯锦那个样子呢?孤看你也会同意。” 弓捷远竟然想了一想,然后才反驳道,“那怎么会?便是侯爷到了三十多少也会折消一些。让你说得京城遍地都是美男。” “捷远,”谷梁初这次真是数落,“择婿择能,长得再好有什么用?” 弓捷远顺话反驳,“可不是想择能么!光箭射得好就是能人了?还得长得好,还得品行好,还得肯对婕柔好。” “前面两个没办法,”谷梁初不免狂傲,“后面这一点,但有孤在,谁敢轻忽?” 弓捷远虽乐意信他,仍旧不认同道,“被威吓的好也不成,得要他自己心里愿意。” 谷梁初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这份沉默更惹了弓捷远不满,“你什么意思?嫌我要求多了?谁家父兄不这样的?将来你嫁郡主就知道了。” 谷梁初想起女儿,神情略微正经起来,“实想总是留在身边。” “那倒过去陪陪她么!”弓捷远就说,“数着又快一个月了吧?小孩子思念人是很实诚的。” 谷梁初拈拈案上书页,不说话了。 “娘是娘女儿是女儿,”弓捷远又劝他,“郡主毕竟姓谷梁啊!” 谷梁初抬眼瞧他,“你知道了什么?” “什么?”弓捷远想也不想就反问,“我有什么好知道的……” 只这一句谷梁初便已看明白了,他听着弓捷远声音渐低,收回眼去沉吟一会儿,慢慢地道,“朴清家里经营草药,买卖做得不小,曾曾祖父那一代便很积下了家财,这个孤成婚时便知道了。孤也知道他们的心思不止于商,这也没什么,嫁女儿攀亲也好,死命供家中子弟读书入仕也好,反正什么事情都得有人干,开武皇帝没参军时也只是个佃户,帝王将相本是轮流做的。” 弓捷远没有反驳,士农工商,总把做买卖的放在最后实不公平,这些人往往思维敏捷头脑聪明。 “可他们定要心存妄想,”谷梁初冷笑起来,“以为孤无母族可倚,便会做他们的提线木偶,实在可恶。” 弓捷远不由想起了宁王妃的父亲。 “因为这个,”他问谷梁初,“王爷便疏远了王妃和侧妃吗?因为她们是从一个家里来的?”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那时候太年轻了,实有一些心高气傲,以为娶进门来的人就能听由自己掌握。娇滴滴的女儿家么,孤不亏待也不纵容,她们又能生出什么波澜?” 弓捷远不言语了,他已听出来必有后话。 “实是小看了人。”谷梁初又淡淡笑,“朴清非只一个姐妹,能在那样家庭脱颖而出,令她的父亲千方百计地把自己送进北王府来,哪是寻常女儿?” “怎么了?”弓捷远心里紧了起来。 谷梁初笑得有些坏有些憎,“她骗了孤。凝蕊五岁便到朴清身边伺候,她们朝夕相处假凤虚凰感情非比寻常,为了谋个长远,只将孤这无势王子当成傻子。” 弓捷远张开了嘴,那日在拳房后墙的感觉竟没有错。 谷梁初的声音里却没有深恨之意,“朴清体弱身寒不利生养,又怕给孤发现凝蕊的事不肯相容,便于汤水之中用药,趁孤糊涂之时换来凝蕊伺候,所以才会先有了容儿。” 弓捷远听得如坠寒窟。 欺骗就罢了,还要算计,那么柔弱的人竟也恁般可怕。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原来还有很多想不到的。 可怕的人心。 “那……”又要磕巴起来,弓捷远问得勉强,“小王子……怎么……” “是孤不知实情时心生愧疚,对朴清应下的诺,”谷梁初语气淡淡地,“后来虽然知道了,孤也没悔。定了要入南京,死活难定,不管怎么都是孤的妻妾,也是孤孩子的娘,就算送她们一个安稳。她家里好费了汤药的,可孤心里,对简儿,实是爱不起来。” 弓捷远说不出话。 怪道王妃侧妃住在一处,怪道她们可以训养女卫,怪道谷梁初甚少踏足西院,怪道他总是独睡独餐如同孤身。 “朴清家里姓张,”谷梁初又讲故事般地说了下去,“公孙家是犯了官案的游侠,匿进张家去躲祸的。孤对这些一清二楚,仍将公孙优荐入宫中,为的是万一自己出甚差错他有机会保着姊姊和外甥女逃命,凝蕊若能跑掉,朴清和简儿也就有指望了。现在瞧着却是个没用的,脑筋里面只无正事。” “遇到这样的事儿还在步步为营,”弓捷远不知是赞是讥,“也就王爷。总不能要求人人都同你一样。” 谷梁初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你心眼儿多,耳朵也灵,这点儿事情早晚瞒你不过,索性说了,省得以后总要猜测试探。容儿么,孤实在想得紧了自会去看,也不用人相劝。” “好似你再没有秘密一般,”弓捷远静了半天才道,“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凡事不留心了?” “还有什么秘密?”谷梁初不嗔不怪,平淡地问。 “你师父呢?”弓捷远说,“他和周阁珍到底有什么仇?到底想做什么?要怎么做?” 谷梁初定定瞧他一会儿,又笑起来,“你可打算得好,趁着孤王肯露坦诚,便想一股脑地抠清楚。孤凭什么上你的当呢?” 弓捷远本来满心疼他怜他,只见这人的笑又自狡黠起来,立刻便生戒备,起身就走,嘴里愤恨地道:“你只怪人赚你,却不想想自己也是时刻都想赚人的性子,有些遭遇,也只能说是活该!” 谷梁初起身拽住了他,“你有胆量再说一遍?” 弓捷远不怕死地甩臂,“我要怕死还能在你府里活到今天?早就吓成一堆白骨。再说一遍又怎么样?你,谷梁初,吃人家的亏记得清楚,给人家吃的亏自己可数过吗?” 谷梁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弓捷远,笑意不甚清晰,“要怎么样能不记仇?” “很简单啊!”弓捷远也不细看他的表情,神情颇为骄傲,“以后相安无事就好。男儿家不爱计较,就是这么爽快。” 谷梁初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孤不爽快!不行。” “那还谈什么呢?”弓捷远等着他手劲儿略松,立刻反臂把人摔掉,登登跑了。 谷梁初只听吴江赶紧追着他,“司尉慢些,这是做什么去?” “揉弓。”弓捷远的声音分外清越,还带一点儿昂扬之意,倒似十分开心。 谷梁初立在书房里面听着他的动静,微微一哂,“高兴什么呢?”
第100章 中庭肃种下梅花 射赛定在三月初八,不过是眨眼即至的事儿,可连弓石弓秩在内都没怎么见着弓捷远练靶。 他不拉弓,总是揉弓,一寸一厘极有耐性,从弓梢到弓臂,再到弓附弓垫,甚至弓槽和衔口,缓缓地抚过去再缓缓地抚回来,每个角落都不落下。 动作也不轻柔舒缓,而是真给一些力量,仿佛只要不断地触压按捏,那个筋铁复合出来的发力之器就能吸收到主人的精气血气活转成灵物,不用持它的人熟习猛练自己便能百步穿杨。 弓家的两个亲随对此表现平淡,他们不觉得射赛对自家少爷来说能算什么大事,梁健和吴江却都替他着急,几次询问,都被弓捷远给骂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谷梁初也不明白他,所谓上阵磨枪不快也光么,但不大问——底子已然交待出去了,参与者的想法不归自己掌控,逼是逼不出来什么好结果的,就相信弓捷远自有分寸好了。 这天弓捷远又坐在谷梁初的边上专注地研究弓上的护弦绳,似乎那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每一扣绕都仔细摸。 其实是在静心。 谷梁初常靠写字戒浮戒躁,弓捷远没有那等底蕴,看书也不成。 射赛近了,他心里也很有点儿志在必得的意思,一则达到谷梁初为他安排的人前崭露头角以期将来踏出王府大门,再者也想让京城这干权贵高官看看弓涤边的儿子不是绣花枕头,即便被关扣着也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这些心思不能随便对人言说,可是目的性太强人就难免心乱,细抚这弓可以凝神。 窗外有些嘈杂,弓捷远蹙眉望将出去,嘴里却问陪在书房里的梁健,“外面干什么呢?” “要种几棵梅花。”梁健答他,“是王爷吩咐的,等到冬天再落雪时庭内就好看了。” “天还凉呢,”弓捷远顺口问道,“适宜种树?” 梁健又答,“是从别处移过来的成树,就是要趁着根须未展的时候挖,栽进土里适应个十天半月天,正好赶上土温水暖万物复苏。” 弓捷远听完就丢了弓不管,往外面跑,“我也去种!” “你种什么?”谷梁初唤他,“那是司尉当做的事?” “我种一颗在你门口,再下雪时可以和你坐在窗里面看。”弓捷远已经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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