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必然会如曾经所说,但能离开,绝对不会犹豫,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之处。 可如今,当真能做到吗? “我找你来不只想说这些,”冯锦又开口道,“蓟州的炮厂一直都缺铜料,如今意外翻出个私矿来,自然是好事。可是皇上却把苏州知府调任去了山西,我打听着又是个难相与的,只怕铜矿交到他的手上不肯好好供应蓟州,所以特地找你商量。” “他敢侵吞?”弓捷远按好了心绪说正经事。 “捷远,铜料这种大沉东西是不会整体运到京城,再由天子统一分出去的。皇上能见到的不过是下面官员呈上来的账册,怎么写怎么用,只要对上数目就行,谁能时时看着他是如何开采如何炼制彻底算出个明白数目来的?”冯锦特别认真特别细致地对他道,“况且新知府是苏州的老官员,就不私吞,这么多年经营,定与江浙地方来往密切,那边也造枪炮,给了人家不给咱们也是用在了大祁,皇上也不能要他的脑袋。硬问为何厚此薄彼,老滑头们也能凑出许多看似正当的因由来,什么道路通畅啊,什么人力马力啊,扯不完的皮。” 弓捷远又明白又不明白,“侯爷对我说起这些是甚用意?委派官员的事情我能有甚办法?” “咱们都没办法,但得想办法左右铜料的去向,有一个人正好管得此事。”冯锦毫不隐瞒意图。 “是谁?”弓捷远自然就问。
第158章 消分歧金环拴爱 “尚川啊!”冯锦答道,“矿藏乃是国财,本该归于户部管辖,只要他看得紧,知府就是想瞒也不敢扯圆了胆子。如今户部没有首官,尚川就是大祁的总管家,他若是能替蓟州争料,让皇上事先定下明旨就好办了。届时我自有法子看住那矿,知府若敢轻举妄动便是抗命逆君,需得掂量掂量头上乌纱。” “那便去同他说啊!”弓捷远立刻就道。 “我若能说还用找你商量?”冯锦不由苦笑起来,“这次周阁珍的事情我已经有许多僭越之处,加上又推荐了你进工部,皇上嘴里不说,心中必然存了猜忌。历朝历代,可曾听过宗人府总来掺和朝廷政务的?加上我和这个尚川不熟,根本找不到私下说话的机会。” 弓捷远总算听明白了,“我和他倒是熟,却是相看两厌那种,只怕不说还好一说更要坏事。” “你与他有救命之恩,”冯锦轻笑起来,“怎么也比我强。尚大人虽然脾气特别,却不似个安心要误国的,只要肯将话给放在心上咱们就有希望。此事需得趁热打铁,耽误不得,否则反而难办,捷远不能袖手旁观。” 弓捷远凝神想了一刻,低声叹道,“蓟州的事,侯爷也太上心了些。” 冯锦并不忌讳这话,“我自然特别关心蓟州,可是捷远,蓟州造炮,并不全都给自己用,北疆和辽东也沾光的。” 弓捷远闻言不再说话。 出了宗人府,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一直垂着眼睛看路,抬头瞧见梁健的瞬间弓捷远竟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愣在原地。 梁健笑吟吟地看他,“司尉!” 弓捷远还是满脸呆怔。 梁健不由打量打量自己,“我的样子很变了么?司尉不认得了?” 弓捷远这才回过了神,强压着激动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仗打完了,自然回来。”梁健看清他的情绪,仍旧一脸笑意。 弓捷远的神志仍旧有些涣散,思绪跟不上嘴地喃喃道,“打完了?” “打完了!”梁健见他状态全然不似往日,半点骄悍都顾不上,伶俐也不见了,心中感慨起来,直接说了该说的话,“刚刚赶回来的,王爷没有回府就直接进宫见皇上去了,我在外面等着。” 谷梁初让他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向所有人昭告自己的归来。 弓捷远就只听着,也不多问也不动弹,还是站在原地发傻。 梁健轻声叹息,再说下去,“司尉放心,王爷全须全尾,好好的呢!” 弓捷远的脑子终于明白了些,“我早就不是司尉了。” “哦!”梁健也似才能反应过来,“郎中宽心。” 弓捷远哼都没哼,直接抬腿走了,走了很远心里觉得不真实,回身望过去,眼见梁健仍在原处,试探地喊,“梁健?” 梁健立刻应他,“郎中何事?” 弓捷远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幻觉。 梁健眼瞅着弓捷远一言不发地继续走了,悄悄摇了摇头,“都这样了,还总闹什么脾气呢?” 受了冯锦的嘱托,弓捷远原本打算下午就去户部寻找尚川说话,遇到了梁健之后却懵了好几个时辰,待想起来时各处都已下值关门,只好独自回府。 见到他的面,郭全立刻便说,“小主子,王爷……” “我知道了。”弓捷远轻轻打断了郭全的话,“让师兄费心了。” 郭全仔细看看他的脸色,安慰地说,“总算落了踏实,好好用顿饭吧!小主子最近瘦得明显。” 弓捷远点头应承,“叫厨房弄吧!我先去睡一小会儿,起来便陪师兄一起吃。” 可他睡下就不肯起来。 弓石弓秩眼见郭全等得月亮老高,心里着实不忍,弓秩说道,“也不能饿着肚子睡一整夜,我去叫少爷。” 郭全摇头制止,“他是缺狠了觉,多睡睡比吃东西重要。我不等他就是。” 这觉睡得黑甜无梦,直到有人坐在身边为自己掖被子,弓捷远才有一点儿醒的意思,迷迷糊糊的问,“弓石么,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来人回答他说。 弓捷远唔了一下,“这么晚了,师兄还……”话未说完倏然睁眼,定定瞪住来人。 谷梁初笑笑地坐在床边,语气里带点儿调侃,“睡着了还在念叨师兄?好生亲密啊捷远!” “你怎么进来的?”弓捷远没太惊讶,仿佛他就应当来的,只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便即坐起身来。 “师父教的好轻功,”谷梁初似闹非闹,“不用来窃玉偷香,可惜了修炼之时受的那些辛苦。” 弓捷远似乎听岔了他的话,也似乎安心要闹,仍旧定定地注视着他,“将军府穷得很,什么都偷不着!” 谷梁初却又正经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胳膊,“捷远瘦了,可是想孤想的?” 弓捷远使劲儿躲开他的抚摸。 谷梁初凝神看他,“脾气还没过呢?” 弓捷远板着脸,“你过了吗?” “孤过得快!”谷梁初轻声答道。 弓捷远的眼眶登时红了,红得无可掩饰,伸手就抱住了身边这个可恶的人,把脸使劲儿埋进他的颈窝,“离城的时候还没过吧?” 谷梁初见他动情,满足地叹了口气,宽大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也过了。‘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捷远,孤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回来,为了快,所以没有分神传送军报,累你忧心了。” 这般温柔的话,似是谷梁初会说的,也不似他说的,弓捷远想起冯锦那句“但凡心里在乎的人,总是希望能懂自己”心里猝然一痛,将灼热起来的眼眶贴在他的颈上,不讲话了。 想辩解说不曾忧心,只怕嗓子会哽。 起伏的气息异常急促,根本瞒不住人,谷梁初偏过头去亲吻弓捷远的脸颊,吻了两下自己听见自己的心跳狂如进军之鼓,挥手打掉了旁边的床帘。 只能用占有来发泄心里那些狂潮。 能将一切淹没摧毁的那种狂潮。 这里同王府的寝殿不能比,同别苑的睡房也不能比,非但窄小简陋,床也极不结实,弓捷远疑心脆弱的板铺根本承受不住那么剧烈的压迫,会坍塌掉,却也没有力气挡住谷梁初的动作。 他似饿了良久的狼,再不吃上几口就会毙命。 “少爷……”弓石住得挺近,听到动静有异立刻过来查看,才唤了一声就被郭全捂嘴给搂走了。 “你干什么?”离屋子远了些,弓石终于拽掉了郭全的手,很不高兴地道,“仗着你武功高强欺负人么?我得看看少爷有没有事!” “没事。”郭全并不在意他的态度,淡淡地说,“我下保证。夜深了,去睡觉吧!” 弓石还想再说什么,弓秩也过来了,“听郭兄的,睡觉去。” 弓石只好愤愤回屋,“睡觉睡觉!反正也是你俩负责少爷安全,我还懒得管呢!” 此刻的弓捷远一点儿都不安全,他的嘴也被只大手捂着,憋得青筋暴起,却拽不掉,呜呜地流泄着些许泣咽。 因为急瘦,眼睛本就显得非常大了,这时更加努力地睁着,似能将人淹在里面。 没大一会儿,就连眉毛底下的皮肤都红起来,特别像个被人堵着哭的小孩儿。 谷梁初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却又舍不得不看,从怜惜里生了怨恨。 若非是他长成这个样子,自己可能早就放弃。 弓捷远的性子太倔太犟太难驾驭,他固然良善,纯真,一派率性,特别吸引,可也根本不肯受谁的掌控。 除了现在这种时候。 每次脱缰都可能是致命之击,身处巍巍庙堂,犯错成本太高,谷梁初深怕受到他的连累。 更怕不受他的连累。 好像没法替他挡住风雨,却也没有办法任凭这个人去自己承担。 最好是能一起归隐山林,就安稳了。 好似刚经荒漠奔袭,谷梁初饥渴万分地攫取着琼浆玉液,同时热切地想:要是能找一个只有自己和他的地方,那就随便闹吧! 遮掩不住的混乱里面,谷梁初还能分神拽过撇在一旁的外裳,由内袋里摸出那两只金环,趁着弓捷远无力顾及,套在他的腕上。 就像为他定做的般,谷梁初伸指探测探测,发觉不松不紧刚刚好。 直待天光熹微之时弓捷远才有精神去端详腕上的金环,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战利品。”谷梁初比歼了敌还要疲惫,懒懒地靠着床帷,用手去扇胸膛的汗,“从一个兵首那里夺过来的。” 弓捷远马上皱了眉毛,“蛮子的玩意儿?我才不要。”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不准撸下,“男人上阵打仗,得了战利品都会送给心爱的人,什么不要?” 弓捷远只当听不懂他的意思,明白嫌弃,“叮叮当当的,好不闹人。” “若非叮叮当当孤还看不上呢!”谷梁初畅快地笑起来,“捷远,那诗怎么说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弓捷远没有再去脱那金环,只是黑着一双瞳目瞧他,薄薄地嘲,“好有诗兴。” “马上就是端午节了,”谷梁初特地无视他的眼神,颇为坏心地说,“到时候孤还送龟龄缕给你,在上面挂两个小金葫芦。金子和金子缠在一起,撞着才美妙呢!”说着抄手下去,轻轻捏住了弓捷远的脚踝,“会有音律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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