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优进去的时候外间轮值的几个低阶锦衣卫正在喝茶吃花生,张鹏许是饿了,一双鼠目紧紧盯着那些花生壳瞧,并没注意身边来了什么人。 “我小时候瞧少爷吃烧鸡,”公孙优轻声说道,“嘴里也蓄口水。” 张鹏这才瞅见了公孙优,先是一愕,神情瞬即恶毒起来,“你的口水真多,从前给我舔的时候也用不完。” “那都是我爹作下的孽,”公孙优倒似不甚在意,“自己贪了恶财,不得亲养儿女,把我和姐姐送别人家里去做奴仆,小小孩童寄人篱下,哪有好日子过?受些屈辱也不奇怪。可我如今毕竟好好活着,衣裳干净三餐有继,姐姐也在王府里面荣华富贵,少爷却变成了阶下囚,大概没有机会出去,世间变化怎有准呢!” “你靠卖主求荣三餐有继,”张鹏恨不得把目光变成刀子使用,“不知羞耻地来显摆什么?” “主?”公孙优冷冷地哼,“我卖了什么主?你是我的主吗?还是你家老爷?太爷?只几斗米,就想养出死愚的狗?少爷还是放明白吧!进了这诏狱还能活命?儿子都剩不下,别只记着从前的风光。你给别人受过的委屈,以后都会应在自己女儿身上,她们都是受了祖上连累,这辈子也没办法摆脱,结局肯定不如我和姐姐,说不准给谁买去做了活盂,也是造孽。” “你就特地来说这些?”张鹏咬牙咬得唇边见血,“跟着朴清鸡犬升天的臭东西,你们混出了脸就得意忘形了?还不是借了张家的力?” “我是替王妃侧妃过来告诉你,”公孙优一点儿都不生气,只用阴冷的眼神瞅着他,“莫存侥幸之心,早早伏法早早超生。什么叫做张家的力啊?王妃未嫁之时得了你们多少欺凌折辱?不过是徒有小姐之名罢了。如今她的生母早不在世,更无同母手足,绝对不会去想什么办法保全张家一人一狗,别抱任何幻想。” 张鹏竟也冷笑起来,“你当我们都是傻的?她便想保又能保得了谁?宁王妃肚子里还揣着个种,不是也被弄死了么?朴清那样凝蕊那样,朔王爷能留着她们活着也不差什么了!什么时候废黜什么时候弄死,都不好说。还有你,公孙优,官都丢了的小跟班子,也并不用到我面前趾高气扬。少爷毕竟吃过用过,死便死了,你曾经的那些下作,咱们是不干的。” 公孙优缓缓退后两步,盯着他说,“太爷老爷不把我们姐弟当人看,毕竟也不怎么搭理,所以我也不用搭理他们。少爷从前对我当真不薄,来日等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把猪身子葬在粪水沟里,脑袋埋进茅厕底下,看看怎么投胎。你和外面那个姘头生的儿子才只五岁,官家若是查出来自然活不成了,若查不出,我就让公孙不辜给抓过来,日日不做别的,只是为我洗脚穿鞋,擦屁股倒马桶。” “公孙优!”张鹏目眦尽裂地扑到牢栅上面,似要啖他的肉。 公孙优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轻声骂,“烂了心的东西,这些年只见胁迫毫无亲谊,倒也半点儿攀扯不上王妃,算是做了好事。下辈子若还能做活物,认真记牢,坏需有度,不要以为钱财真能买通鬼神。”说完对几个看守诏狱的锦衣卫拱了拱手,抬脚离了内牢。 一路面色阴沉心也压抑,直到回到冯锦身边,公孙优的情绪还不太好。 冯锦笑着拍他一下,问说,“激到他没?” “应该吧!”公孙优闷闷地答。 “那就等着看吧!”冯锦便道,“关这么一阵本快疯了,你又去了这趟,臭东西应该要讲条件了。” “皇上会应他的条件吗?”公孙优问。 “皇上哪有工夫理他?”冯锦淡淡地道,“要应他也是卢极和汤强,不过这两个人都比他还坏些,应会应得痛快,转眼反悔眼睛都不眨的。当官的会同牢犯讲信用?你也做过锦衣卫的,说说可不可能?” “侯爷觉得他会讲什么条件呢?”公孙优又问。 “这种作恶多端的家伙也还是人,”冯锦说道,“我猜他会同周阁珍一样,妄想还能留个血脉。” 冯锦却猜错了。 张鹏开出的条件是要锦衣卫逮捕公孙不辜,说是只要亲眼看见他入牢狱,立刻便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供述清楚。 冯锦得到消息自嘲地笑,“他是算准官家查不出他的私生子来,只忌惮你父亲那身功夫。” “从前恶事做得太多,所以深怕报应不爽。”公孙优淡淡地道,“我只是吓他,哪会真去折磨一个小儿?” “卢极答应了他,”冯锦则说,“画像已经快马送至各城各县,令尊此番不太好过。” 公孙优缓缓垂下了眼,“他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此生不还,将来怎么面对容儿郡主?已比那些被害之人多活了好几十年,不算亏了。嫡亲外祖伤了嫡亲祖母性命,郡主身上带的恩仇,由锦衣卫帮着解了也好。” “都说大义灭亲,此关实在难过,难为你想得开。”冯锦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微露赞许。 公孙优久久不语,眼见冯锦只瞅着他,终于叹道,“在我心里,还是郡主更重一些。” 冯锦听了点一点头,“我若是你,也必如此。都说亲恩难报,可这世间父母,也不都是慈爱有加,你爹是个坏的,也没坏到尽头,还有比他更混账的。” 公孙优跟了他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些冯府旧事,没有接话。
第154章 急行军铁石心肠 这天没去兵器厂,弓捷远依照宋栖的吩咐梳拢各省兵器制造的纸账,以便掌握数目统一调拨,正忙活间瞥到匡勤进来,连忙起身见礼,“佥事何故到此?” 匡勤对他也甚客气,还了礼问,“宋大人可在官署?” “又给皇上留在宫里说话。”弓捷远回答他说,“想是和匡大人在一处呢!” 匡勤扑了个空,脸上似有些愁。 弓捷远自然要问,“若有要事我与佥事传话可好?等得大人回来立刻派个人去相请?” “郎中不知。” 匡勤稍微躲开些人,单独对他压低声音,“传话并没有用。我这是没见到大人,便见到了也不一定能说动他,所以才愁。” “什么事情如此为难?”弓捷远不免有些惊讶。 “是我祖父,”匡勤实话实说,“知道宋大人还在赁房子住,觉得太不像样,非要出资帮忙买个小院子。没承想这事情却是个极为难办的差使,宋大人根本就不领情,只说没有必要。他不肯去相看,我能硬买不成?为此已经折腾许多次了,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我也不能追到官署来找。” 弓捷远听是这事,不由笑了,“却是无奈!佥事便硬买了,宋大人不肯去住,谁还能绑着他吗?别人不知大人的脾气,我却深有感触,认定的事劝不动的。” “唉!好愁好愁!”匡勤连连地道,“这边受罪,家去还要被祖父责骂没用。” 弓捷远见他拱手要走,便送出去,行了一段才试探问,“佥事可能听到北疆军情?” 匡勤听他这问,顿住脚步看来,神情非常迟疑。 弓捷远的心立刻就揪起来,“可是听到了什么信儿吗?” “郎中与侯爷关系甚好,他没对你说起?”匡勤仍旧犹豫。 “怎么了?”弓捷远无心计较别的,语气越发小心起来,只怕自己一急就会追出什么坏消息。 匡勤轻声叹息,“昨儿送来的呈报上说朔王爷孤军深入北元腹地,已经数日联络不上。祖父夜里都没回家。” 弓捷远只觉脑里突然长了琴弦,声调最高那根被谁死命扯紧之后弹了出去,发出铮铮的锐鸣,刺得他眼皮狂跳不已。 几日联络不上? 失踪了吗? 冯锦眼见弓捷远匆匆跑进自己官署,不由望望身边的公孙优。 公孙优面无表情地退下去了,那双被睫毛挡住的眼睛里却流动着无声的恨意。 弓捷远没有精神在意旁的,只问冯锦,“侯爷为何要瞒着我?” 冯锦只好安抚他说,“捷远莫太忧急。北疆据此虽近,快马也得两日多的行程,呈报总是迟滞,也许此时王兄已与大军汇合。” “也许?”弓捷远死死瞪着冯锦的脸,也不觉得他长得好看了。 冯锦有些无奈,拔步凑到跟前,伸手搂了搂弓捷远的项背,“此事已然惊动皇上,北疆不敢怠慢,必会一日一报,你也不要太过焦躁,耐心等着消息就是。” “侯爷上过阵吗?”弓捷远忍不住问。 冯锦看着弓捷远雪白的脸,不说话了。 南京城里的那一仗不能算是上阵。 “轻敌是死。”弓捷远喃喃地道,“孤军深入,失去支援没有补给,若是闯进了包围遇到了埋伏……” 冯锦伸手按住弓捷远的肩膀,制止他说不吉利话,“王爷数陪皇上征战,不会那么鲁莽。” 弓捷远无力地闭闭眼睛,此时斯人在远,没有音讯,多说也没用处,便只低语,“劳烦侯爷,听得军报也给我去递个消息。” 此后果然日日都来军报,却也日日都没有谷梁初的消息。 弓捷远一刻不曾误职,精神异常亢奋,觉都不用睡了。 只教躺下,耳边就会响起谷梁初曾经说过的话——“孤若不成,他们可贵什么?” 万一…… 万一他出什么事情,世子怎么办?还不能好好走路的小王子怎么办? 自己又怎么办? 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更还有……那些身心与共密不可分的纠缠啊!以后都会成为梦魇,夜夜逼走人的睡眠。 谷梁初…… 谷梁初已经远离所有卫所。 这天已经是他孤军深入的第九日,沿路谁也没有遭遇,两千五百兵马都在朔王爷的带领之下摸进了草原腹心,悉数藏进了一处孤岛般的矿坳。 那坳不高,被私采过,废弃了许多年,早被岁月摧残得面目全非,若非十分熟悉地形,很难寻找。坳的四面都是硬石,高不过人,立在里面堪堪可以挡住野风扑脸。 谷梁初命人全部卧在坳中,马也拽趴下去,嘴里衔了铁环。 此处早给经年的荒草淹得不可分辨,只要人马都不喧哗,敌方哨探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王爷怎知此处?”这天起了非常大的风,谷矫被吹得睁不开眼,又问又骂,“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师父的先祖曾经来过这里,”谷梁初淡淡地说,“在柳下记里画下了图,不过太不好找,孤还以为能再早到一些。” “那些北元蛮兵肯定会往这边撤吗?”梁健也捂着嘴,但觉说话之时灰尘都会钻进口腔。 太旱了。 平原也像沙漠一般,呼吸都很呛人。 “肯定。后面二十里处便有水源,”谷梁初的模样倒比他们两人都要自如,仿佛风也挑人,尘土也挑人,不敢欺负王爷似的,“是不归宣府管辖的最近地面水源了。他们的补给必然驻扎在那儿,不管是撤退还是换防总要经过此处,且只耐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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