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都已经杀起来了,”谷梁初不受虚假恭敬,“你既不肯正经布兵,还只把孤关在宣府卫所里面摆着,却是什么意思?” “杀是杀起来了,只在大白堡外面对了几阵,那些蛮子还是捅咕捅咕就撤,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韩山说道,“彼此搓火小磕小碰,且还不必大动干戈。王爷没少见过北元蠢兵,肯定知道他们除了冲袭其实不会别的。这次来的人很不少,胳膊粗,刀也硬,咱们同其硬拼确实浪费力气,可他们如今攻势不猛,咱们水粮充足心也不虚,且拖一阵,让这些家伙在野地里蹦跶蹦跶,吃吃蚊叮虫咬,急躁起来再说。” “韩将军的想法放在平时算有见解,”谷梁初撑腿坐在韩山面前,手掌杵着面孔,神色不明地说,“毕竟养兵不易,既要克敌也要懂得拖拉之道,保证好钢用在刀刃上面。宣府一带的卫所都能称得城坚墙厚,以守抗攻以逸待劳非常明智。可是将军却忘了如今是什么时节,大祁新朝刚立迁都未久,正是四夷窥伺之时,此战不但要胜,还得速胜,才能让这些羌蛮知道什么叫做天朝威仪,让他们懂得敬畏。因此不能总是耗着。” 韩山闻言认真思索一会儿,也没什么抗拒之意,“虽未得到朝廷明令,然则王爷如此说了,末将明日便亲自去大白堡,整出三军主动出击便是,必将他们冲溃在边境之外。” 谷梁初点头同意,“将军自可整军出击,孤却不想只将他们冲溃。” “王爷想要速胜,还得吞掉他们的三万兵马?”韩山讶道,“那不易吧?且莫说他们不会蠢到一拥而上,必然沿线分兵,咱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肚子。” 谷梁初的眼眸骤然起了凌厉之色,果断地说,“不吞也得清掉。北疆距离京城甚近,他们胆敢过来侵扰,就是想欺大祁刚历南征和迁都之冗,无力速惩,讨不到大便宜也能沾点儿好处跑掉。孤绝不给如意,需令他们知道自己打错了主意。” “怎么清法?”韩山越发吃惊,瞪着眼问。 “将军正常去打,”谷梁初有些讳莫如深,“分我两千骑兵就是。” 韩山嗖地站了起来,“王爷,御驾亲征也不是这个征法。” 谷梁初定定地瞧着韩山,“孤只是个王爷,什么御驾亲征?” 韩山瞪了谷梁初一会儿,被他无声的弹压给制住了,烦躁地搓手,“王爷要用奇兵,胜了老韩无功,万一有甚差池,大祁可就不留老韩了!” “战前思忖后路。”谷梁初的声音非常冷硬,“韩将军到底想不想赢?北元境压大祁东、北两线,西面的察合台也跟他们多有勾结,三万兵马就能长久地牵制住宣府兵力,需得时刻提防这些混账蛮子突然冲到哪处防守薄弱的地方去,把境线撕开口子进来夺掠,指挥使觉得有颜面吗?敢在北疆为将就得有不容滋扰的气势,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性子,从前干嘛跟着北王当兵?不是把脑袋掖在了裤腰带上?” 韩山咬牙琢磨一会儿,嘴巴使劲儿咂了个响,“罢了,就给王爷两千骑兵。老韩也没别的话说,求您自己保重就是。” 谷梁初淡淡而笑,“将军无需忧虑。孤这条命若是扔在两国边境之上,当真是大祁的耻辱。” 翌日一早,韩山挥兵出击,左右中军整肃齐备,浩浩荡荡,正面御敌。 北元兵马果然狡猾,听到韩山要来迎对立刻耍起腾挪牵制之术。 他按照谷梁初的吩咐,只管死打,捡着逮得住的痛歼,却总不离城池五十里外,以免中其调虎离山之计。 这边朔亲王也披上银甲,率领韩山分给他的两千精骑和从京师带出来的五百人,悄悄离开大队伍,径直穿入西面一处山谷。 这片山谷绵延甚广,两侧虽无特别高耸之峰,却是一丘连着一丘一岭挨着一岭,地势极其盘绕复杂。 两千多军走得甚为艰难,将近三天才穿出去,外面就是无垠的平原,因为距离边境甚近,北元牧民也不怎么来此放牧,植被原本要比更寒更冷的地方葱郁肥美。 然而去冬虽多雨雪,开春时的几次倒寒却太苛酷,清明先后又旱起来,以至于往年满眼葱绿的平原此时草苗还没发齐,看上去一块黄一块黑的,像个癞头的脑袋。 谷梁初在山谷的出口处勒住了马,抬眼眺望一会儿,轻声叹道,“此处都甚干荒,远处更可想见。这便是他们为何要集三万骑兵犯境的缘故了,明知今年必会十分难熬。” 谷矫不甚关心这个,只奇谷梁初精于地形,“咱们之前也没来过这里,王爷怎么竟很熟悉似的?一点儿冤枉路都没走。” 谷梁初仍旧极目远处,“这几年孤没别事,只琢磨《柳下记》了。” 梁健要比谷矫心思深沉,轻轻叹了一声,“这般旱法,竟要养不活牛羊了。北元百姓也都是人,都可怜,尤其是小孩子,吃不饱肚子的滋味儿实在难受。” 谷矫哼了一声,“别老当你自己还是草原之民,回来试试,看可容你。” 谷梁初的眉头也紧紧锁着,“天灾是上苍的安排,孤也只能管管大祁。” 梁健看看脚下,心里暗想:可是咱们已然出了大祁。 燕京终于得了韩山对敌的战报,谷梁立单独召见匡铸商讨军情,“他和初儿怎么定的应对?如何不僵持了?” 匡铸答道,“只来报说即日对战,还没接得其他细情。” 谷梁立嗯了一下,“总算不傻守了。北元能集三万兵力,野心自然不小,他们善于奔袭,若给这些东西分兵牵制住了咱们的主要卫所,线上其他地方倒被突开,却是大失。” 匡铸认真琢磨着谷梁立的神色,“韩山跟随皇上多年,该有谋略。” “他有勇猛,”谷梁立轻轻摇头,实话实说,“审时度势的本领还差了点儿,远远不如韩峻。若论当即立断就更不行,所以朕才迟迟不肯提他,就是存着历练之意。北疆不是寻常地方,一将不利就是国之大误。” “可他甚熟北疆地理,”匡铸又说,“在几个指挥使里也算有资历的。朔王爷敏思聪慧,既已过去督率,彼此配合便能相得益彰。” “初儿也太年轻!”谷梁立仍然有些忧虑,“朕这些年琢磨着他,心中似有些许武略,就怕军里的老家伙们不服他,阴奉阳违,以致事倍功半。匡大人看密点儿吧!军报再来得慢便着人去催上一催。朕敢这么放心大胆地空着北军,始终不设总兵,也就仗着个近。实在不行自己骑马出去也来得及。” 匡铸点了点头,“皇上放心,老臣必然紧盯!皇上万金之体,自能震慑外蛮,只是宝剑岂可轻易出匣?北元如今国力虚弱,不用太看得起他们。” 听他这么说,谷梁立的眉峰反而越发紧了,“北元虽弱,毕竟占了中原二百多年,自被开武皇帝打出去后卷土重来之心从未止歇,要想边境消停只能狠打,令其只忙自保没有工夫琢磨别的。朕做藩王之时就恨不得统领大军踏碎其巢,苦无决策之权,如今虽然成了国主,仍旧身不由己。不叫周阁珍的事情还没彻底利索,匡大人以为朕不想亲自出去扫扫边城吗?只不过朕要出去,却不是把他们赶跑就完事儿的,还想再往前面去建几个卫所,疆土阔过开武朝时才算真的威慑四方!这事也不能急,且等国家内息调养起来再说吧!” 匡铸默然不语。
第153章 解恩仇偿还旧债 “刘知睿不日便解到京,”谷梁立又接着说,“匡巡抚也就能回大人膝下。” 匡铸面色无大变化,“他这趟是白走了,没甚用处。” “不叫他的震慑,周阁珍岂能连出昏招?”谷梁立不认可道,“怎能说是白走?只不过如今非只朝官,便是各省也出许多空缺来,乌泱泱地抓了一干黑心烂肺的东西进京受审,倒没管事的人在地方上干活了,朕实烦恼。” 匡铸听出弦外之音,又沉默了。 “朕知大人爱惜羽毛,不想个个儿子都被朝事束缚,且又年纪大了,总想有个能得闲的承欢在侧,淡薄功名顾全氏族,可是你看国家有急,大人忠贞之臣,总归不能袖手不管。”谷梁立接着讲道。 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匡铸不得不接,“皇上是想让匡瀚接那山西知府的位子吗?那还何必命他回来?” 谷梁立摇了摇头,“如今苏州也缺知府,那里是大祁的米仓,倒比山西还要重要,必须得有好人管着,朕想让匡巡抚过去那里。” “山西怎么办呢?”匡铸微觉奇怪,便即询问。 “此次京察,”谷梁立悠悠地说,“朕也捋出点儿人,这便与大人商议商议。如今恩科擢选来的几个翘楚还是冷水,无法泡茶,只能先放在各部历练着,朕想把京里有阅历的派出去几个,再从外面换进来些使用,大人觉得这般想法可对?” 匡铸看看谷梁立,“皇上怎么不问许大人呢?” 谷梁立侧首看着御桌,没有吭声。 匡铸便不啰嗦,“调换之策甚佳,静水搅活便是生机。就不知周案还有没有更多牵扯,需得作速结了才好安排,省得新官出去就受掣肘。” 谷梁立点了点头。 公孙优早已不是锦衣卫了,既无审案之权,更不该到牢里看人,但他如今是冯锦近前的亲信,出入各处倒比从前做千户时还要方便一些。 卢极见了他的面就揽到跟前搂脖子拍肚子,“老哥实羡慕你,因祸得福,离了苦哈哈的地方逍遥去了!瞧瞧我们,这么老些犯人等着,甭说挨个审了,简直都没地方关押。” 公孙优仍施旧礼,十分恭敬地道,“有罪之身,让镇抚使大人见笑。” “欸!”卢极又说,“笑什么笑?跟着侯爷怎么不好?又轻省又得尊重,未必没有前途。” 公孙优仍只回道,“借镇抚使大人吉言。” “来做什么?”卢极便问,“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 “永州的张家是不是关在这边?”公孙优倒不借冯锦的威,直接说了来意,“我姐弟都在朔王妃家里长大,算是受过恩的。” 卢极闻言立刻赞他,“这当口了,别人躲都不及,你还记着旧恩,实在难得。确实是有几个关在这边,你要见谁?不妨说说名字,我叫下面找找可有此人。” 公孙优便道要见张鹏。 卢极并没叫人去找,他素粗中有细,此案又是非同小可,自己管的地方关着些什么人心里一清二楚,闻言便点头道,“还真在我这里。不过老哥虽与你有旧谊,咱们锦衣卫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吃饮之物皆不能带,只可隔着牢栅说几句话,也不合太久,否则老哥很不好做。” 公孙优立刻躬身行礼,“大人厚恩,小人铭记在心。” 到案不足半月,张鹏脸上的油光已经没了,身体虽还肥胖,却似是只内充亏空的鞠,瞧上去又旧又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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