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终于等到谷梁立自己说出这话,“父皇的意思……” “那娃儿如今与你怎样?”谷梁立问。 “顺服了许多。”谷梁初答。 谷梁立点了点头,“你莫只当他是跟班用,该撒出去认识认识人的时候也撒出去,盯好了就是。朕琢磨着他既擅长弓箭,跟匡勤等辈必有言语可说,他在外面听得多了,你自然也就知道的多了。” 谷梁初掩好心中情绪,“父皇想得甚是。” “他不是他爹,”谷梁立以为儿子没想清楚,“小孩子么,心思会跟着境遇变,既已压制了一段,便该施恩了。你抚好了他,要怎么用不行?周阁珍的事情若揪出来,朝堂必有震动,朕还要指望匡铸给诸臣定心神,你的力气不能只往一个方向去使。” 谷梁初的神情依旧严肃,“儿臣懂得了。周阁珍么,也别给他太多时间琢磨对策,省得花费太大代价。为今之计,只莫予他喘息之机,时时令其焦头烂额疑神疑鬼才好。” “嗯!”谷梁立点头道,“朕这就叫他来,说说运河与堰坝岁修。” 弓捷远听谷梁初说了谷梁立的话,惊讶得不行,“你爹这是给你交了底子了?王爷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三分真心七分拉拢。”谷梁初波澜不惊,“做皇帝的不会不想百年之后,可是谁又愿意整天去想百年之后?这就是要孤死心塌地地出力。” “反正上了你的套。”弓捷远还是有些兴奋。 “什么上套?”谷梁初轻哂,“他是想到你的用处了,谁是猎手还不好说。” 弓捷远隐着心里的轻蔑,“你们这对父子实在罕有,当爹的戒备儿子,儿子也算计爹。” 谷梁初并不在乎,“孤若是被爹裹在怀里长大,也不愿意算计。” 弓捷远不由想起谷梁立说不指望谷梁初天伦之乐的话,暗自叹息,心道这爹只管自己,却不理别人指不指望,当着没有母族势力的儿子嘲讽珏亲王的母系无用,真是自私得理所当然。 “我这就算得了京中行走的自由了吗?”话是在问,却也是在安抚谷梁初,谁的长久隐忍都需收获来做奖赏。 “今日不是给了你腰牌?”谷梁初说,“有它,除了后宫,燕京城里可以随意行走。” “我猜着,”弓捷远贴近了他,“靠它也能出城。看着和谷矫梁健的一模一样。” “你要出城做什么?”谷梁初耐性十足地端详他的脸,一根毳毛都不放过。 “跑!”弓捷远的眼神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邪恶,“管你什么计划?破烂摊子,小爷不管了!” 谷梁初习惯性地捏他的下巴,“那得先把妹子安排好,嫁进可靠的人家去。将军府太冷清,防卫也不太行,护得住小姑娘吗?” 弓捷远心里那点儿得意立刻散了,登时烦恼起来,“寿天都跟了几日了,也没跟出什么名堂来!” “这回你能走动了,自己去琢磨。”谷梁初伸指摩挲着他的唇线。 弓捷远向后撤了一撤,“怎么琢磨?我也宴请?什么名头?” “你请什么?”谷梁初轻轻笑了,“不有侯爷么?孤帮你安排安排。” 弓捷远先是心安了些,随即想到婕柔刚十四岁,心情又低落了,“我这么急巴巴地把她送到别人家去,也不知是对是错。” 谷梁初就岔他的思绪,“今儿见到尚川了吗?” “见着了。”弓捷远说,“我猜你们不会立刻召唤周阁珍,出了宫门先拐侯爷那去蹭了点儿茶吃。” 谷梁初薄讽地道,“可真聪明。” “嗯!”弓捷远泰然接着,“侯爷还派你的小优帮我去探情形,他回来说周阁珍进宫了我才悠哉悠哉地去讨人厌,你心里疼是不疼?” “讨人厌还疼什么?”谷梁初淡定自若。 “休要装相!”弓捷远的神色阴郁起来,“问的是我吗?是你的小优。我指派他,你不心疼?” “不是侯爷派的么?”谷梁初的眉间仍旧平淡,“皇上把他给了侯爷使唤,他自然就得听吩咐,孤可心疼不过来。” 弓捷远缓缓立了杏眼,“谷梁初,你非把我推到朝堂上去,万一哪里没做好惹怒了你爹,也把我送给什么人使唤,你亦这副神气?” 谷梁初看住他,声音似哄也似嗔怪,“有办法孤就做人,好好筹谋,非给逼得疯癫起来,那就佛魔休挡,大开杀戒吧!” 弓捷远心惊地瞪他。 “皇上本将公孙优还了孤的,是冯锦看出孤不想要,成全他一个出路。”谷梁初继续摸他脸颊,“孤若心疼早带回来,你只盯着他闹什么?” 弓捷远愤愤地搓脸,“只是随口问问,怎么闹了?” “尚川给了你顶撞吃吗?”谷梁初还是副好脾气,“这样燥戾?” “他自然顶撞我,”弓捷远这才转了心思,“却不至于影响情绪,难道我会让他好过?” “就是不对盘?”谷梁初微微笑了,“孤看你同白思太也没这样。” “白思太和他一样?”弓捷远冷冷地哼,“这家伙就是一头驴。如今才几月?我身上的棉刚刚撤全,他个倔货就打个赤膊坐在屋里,一副愤天愤地的死模样。我看着好奇啊,就问一句,他便恼了,好好的爷们家,翻个老大的白眼出来。也就你,还把他当个人才,我看是属死猪的。” 谷梁初的眼里已经浸满了笑意,“你与孤实说,到底怎么问的?” “能怎么问?”弓捷远避重就轻没能成功,不甚乐意,“我就说‘尚大人这身白膘细嫩可人,不亮给人看看委实可惜’。” 谷梁初哈哈大笑,“捷远啊!你这嘴巴要不啄人就难痛快,尚川只翻你白眼还是好的。他的反应若再快些必要反唇相讥。” “那也得我肯给他机会。”弓捷远很是不屑,“他的眼珠还没翻完我就问他怎么热成这样,是算不明白账目急得还是憋不出反诗来闷的,他就忍不住了,问是王爷派我去诬陷人的么?他从没写过反诗。” 谷梁初听着他说,并不打断。 “我说王爷没空理他,是我自己没见过被关起来办公的重臣,特地瞧个热闹。他那张嘴也不老实,先说自己算不得重臣,又说我五十步笑百步,没比他强多少。”弓捷远说得满脸憎恶,“我两个就隔着窗户呛起来,看管他的守卫都瞧傻了,歇职定会四下传扬,保证绘声绘色,不用怀疑。” 谷梁初啼笑皆非,“非要弄得如此热闹?” “你又不用我给他送饭送水,巴巴地去一趟,不弄点儿热闹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弓捷远越发不乐呵了。 “你是太聪明了!”谷梁初叹,“孤让你去就是搅浑水的,你也真卖力气。这么一闹,不光周阁珍那干人狐疑,匡大人这边也该捉摸不透了。” 弓捷远凝视着他,“尚川真能当个棋眼用么?” 谷梁初思索一阵,“皇上的话很对,这人看着倔硬,其实也很让人玩味,他是科举出身,京官坐了好几年,怎么就能写出那样的傻诗来?以后的朝堂更好玩了。” “我不想玩!”弓捷远冷冷地道,“只想快挖了周阁珍的根,回辽东去。” “这是咱们自己说得算么?”谷梁初又摸他的脸颊,“周阁珍得掘了,匡铸也得摸清楚,不然你怎么出去?” 弓捷远烦躁起来,一扭脖子,“这脸到底有什么好摸的?” 谷梁初的眼内瞬间阴了,“捷远……” 弓捷远看一看他,醒到自己态度不好,调整调整才又开口,“许是见着了光亮,心里反而更急躁了。” 谷梁初的神情也缓和些,“中午的药怎么吃的?” “不是你给了郑晴腰牌么?”弓捷远说,“最近好几个暗卫都在宫城附近,他们自己有法子联络,找我没费什么劲儿。” 谷梁初点了点头,“你没问她若是雨雪之天不见太阳怎么能掐准确?” “没问。”弓捷远说,“一则我就不信养伯分毫不能有差的说法,估计就是玄乎着要我认真服用罢了,二则用人不疑,人家的本事是人家的,就像我从小耳聪,别人问我怎么确定我也说不出来。” 谷梁初微微皱眉。 弓捷远见状又道,“不过我留神瞧了,她的手上总是提着串小玉珠子,时刻念佛般拨,还不耽误作别的事,也是异能。” 谷梁初这才嗯了一声,“驭人之道,多看少言,是很对的。” “我能驭什么人?”弓捷远又不赞同,“都是师父精心养的。昨晚瞧见她和阿辅玩射覆,拇指食指掀瓦盆,无名和小指仍能规律拨珠,这等难为之事,谁不多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133章 凭心为才俊相聚 谷梁初把右手伸到眼前看了半天才点头赞道,“实是奇能!” “咱们总要出城回城的,”说到了这儿,弓捷远顺口问道,“你老带着阿辅做什么?不怕折腾得她烦?” “那是个干净心肠,不会自己谋划出路,”谷梁初答,“脑筋又简单成这样,孤不愿意将来平白便宜给谁当奴隶使。多活动活动就能多见见人,也许可以遇到正缘。” 弓捷远未料他竟然是这样心思,特别惊讶,“你怎么还有做媒的瘾头?她既心肠干净,好好养着便是。” “孤会永是王爷?若是有变故呢?”谷梁初似是随口而答,“未必可以一直照看着她。” 弓捷远愕了一愕,“怎么不能?不是王爷就是……自然带进宫去。” “孤就一定能进宫里?”谷梁初语气平淡,“你倒给父皇安抚住了,万一亡于阶下,或者由沙场去了阎王殿……” 弓捷远猛然蹿到他身上去勒他的脖子。 谷梁初后仰上身躲他,同时笑将起来,“你非要这样来堵孤的嘴?不费力么?放着好唇好舌只不肯用。” “你想得美!”弓捷远恨恨地道,“那得等我赏你,却赚不到。” 谷梁初把他朝上端端,“孤没有赚,你赏一个。” 弓捷远垂下眼帘细细地看他,“谷梁初,你算着我现在舍不得你死么?” 谷梁初摇了摇头,“算不着,你告诉孤。” 弓捷远狠狠地盯着他,“算不着就对了。我只是觉得你有用处。” “那也成。”谷梁初点了点头,“不管为什么,舍不得就成。” 弓捷远不说话了,他缓缓地俯了身,双臂搂住谷梁初的脖颈,往那高挺的鼻尖上面亲了一亲。 谷梁初闭了闭眼,然后又扭头看看外面。 天还没有全黑。 “等喝完药吧!”他用叹息来纾解心里的急切,大手从弓捷远的玉冠上垂下去,“看看今日什么情形再说。” 弓捷远的目光跟着他的手走,驴唇不对马嘴地道,“这冠太扎眼了,谁见了都要盯一盯。”随之想起事来,“今日我送你到了乾清宫后往外面走,那个倪公公跟了我好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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