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黄福就已经被换了? 假黄福之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是因为整个瑞王府里,唯独一路护送他回来的阿星对黄福最熟悉,假黄福为了不让他认出来,这才如此做? “你是谁的人?” “谁的人不重要,岑玄因,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离开着。” 假黄福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却眼见着岑玄因萌发了死志,不得已抢身出来。 若非岑玄因故意自寻死路,他何必在这节骨眼上跳出来?龚将军带人来杀,谁都不知道背叛的人是“阿星”,只要岑玄因自己不跳出来,谁也不能发现。 偏偏,阿星做了这主动跳出来的人! 哪怕敌军袭来,让叛军自乱阵脚,可瑞王所在的地方,仍是万军之中,阿星此举不是心存死志,那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打算多活。 是为了报仇,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若非黄福刚刚这几句话,岑玄因的确已经是什么都无所谓,可那句话却像是给岑玄因注入无限活力,一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别人犹不觉,可与他相近的假黄福,却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语速又冷又快。 “你必须装晕,让他们以为我杀了你,然后我送你离开……” “不必。”岑玄因道,“我有办法。” 假黄福现在要是救他,不管怎么做,都必定惹人怀疑。这人不管到底是谁的人,与他是友非敌。 岑玄因这人,哪怕到了现在还是这副硬脾气,倘若是自己人,他是万万不想连累的。 他一旦拿定了主意,甚是果断,岑玄因猛地拽过腰间的水囊,将所有的液体都淋到了自己身上,而后一脚踢向火堆,勾起无数的炭火,那火苗飘飘落下,岑玄因的衣裳猛地被火焰吞噬,继而将他整个人都变作火人。 假黄福大吃一惊,这是要求生?这看着不正也是寻死吗? 却见这火人抛开其他,一路就朝着山道撞去,就算有再多的士兵想要拦着他,都迫于他身上熊熊燃烧的焰火不敢靠近。 假黄福一路追着,竟是见这火人跳下了山道,惊得扒在道边看,却哪里能再见到岑玄因的踪影。 且见这人消失无踪,假黄福竟不知他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其余士兵追上来,也是没瞧见“阿星”的身影。 只他们的全副心神,本也不在他身上,而是转而督促黄福。 “郎君,还是快些走。这里敌军太多,若是赶不上王爷他们,怕是……” 这人不敢把话说得直白,可是刚刚靠近瑞王的士兵们,多少是听到了阿星和瑞王的对话,隐隐知道瑞王是打算舍掉一些人,心中自然担忧自己也在舍弃之列。 假黄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画面,转而带着这些人冲杀出去。 一路上,这喊打喊杀声竟是没停下,酣战了半宿,龚伟奇不仅拿下过半的叛军,更是得了赫连端的行踪,连咬半月,最终将赫连端堵在半月崖。 最终传出来的消息,是赫连端与黄福两人在半月崖上自相残杀。 传闻里说,黄福记恨黄家老少皆是为了瑞王而死,瑞王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这才痛下杀手。 一连半月内,赫连端连遭两个自认为亲近的人背叛,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是活生生给气死了。而那黄福在气死赫连端后,转身跳了半月崖,一时间,竟是连他是生是死都再寻不到踪迹。 龚伟奇这战虽是打赢了,却是有些没着没落。 收拾完残局,开庆功宴那天,龚伟奇一边吃着酒,一边拍着平王的肩膀,“王爷,你同我说说,你藏在瑞王军中的人,到底是谁?” 平王尴尬地挪开,轻声说道:“这人是谁,本王也不知。” 埋在赫连端身边的棋子,最成功的只有一枚。但是主动与平王联系的人,却又不是这个人,而是另外一位。 至于那枚最成功的棋子,就是黄福。 景元帝这人,要是真的放权,却也真的彻底,竟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平王。平王得知后,没多少感恩戴德,却是害怕得想五体投地。 不论是哪个人,对平王的看法都是没错。 平王素来胆小,别看他在赫连端起兵后,身先士卒成为第一道防线,可实际上他怕呀,他怕得要命,只是不得不亲身上场。 毕竟瑞王是王爷,他平王也是王爷。 这王爷对王爷,总归比那些摸不清楚事态的地方官要好上太多。 景元帝许平王将太妃带去封地,许他这么多年高枕无忧,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他这个皇帝弟弟面前,平王总是矮了一截,别说是和他作对,根本恨不得景元帝眼底就没他这个人。 只是因差阳错,不得已,有些事情竟是要露面。 平王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苦。 “一个都不能说?这可真是没趣。”龚伟奇叹了口气,抓着酒碗又喝了两口,“不过王爷,我敬你是条汉子,来来来,一同再喝一杯。” 平王欲哭无泪。 他不想和龚将军做汉子,他想回家,想找平王妃哭。 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喧哗,龚伟奇这人敏锐,虽还在吃酒,人却已经抓起酒坛,几步朝着外头走去。 “都吵吵着什么?” 军中重地,若非今日这般大喜,才能特许吃酒,平时那是一口都不能沾的。要是这群臭小子吃了几口酒,就浑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那龚伟奇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 “将军,营帐外倒下个人,这身上烧伤了不少,只说要找平王就晕了过去……” 那传话的士兵声量不小,坐在里面的平王倒也是听到,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在何处?” 龚伟奇眼珠子一转,跟着说:“还不快些给平王带路?” 他们两人跟了上去,兜兜转转,在军医帐篷看到了人,平王一瞅着那人的模样,这心口又是狂跳起来,直道谢天谢地。 龚伟奇在那边上戳着军医,大咧咧地问:“人不会死了吧?这看着,倒是伤了不少地方。” 这人看着烧伤严重,不过清理后,倒是只有四肢有些,头脸和躯干倒是没有多少,最是严重的反倒是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势。 军医:“能不能活,就得靠他的造化了。” 平王平时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插嘴,闻言却是大惊失色:“那不能,这人必须得活。” 军医苦着脸:“王爷,这人能不能活,得看上天愿不愿意网开一面,他这一身,可是不少伤。” 平王拿定主意:“本王会带名医来。” 他虽不懂治病,但也知道,这人的情况是不宜挪动的。 军医看了眼龚伟奇,这毕竟是龚伟奇治下,纵是平王,也未必能说得上话。龚伟奇倒是痛快答应了,只两人离开营帐后,这位将军却是捅着平王的胳膊,“那里头,不会就是……” 这人身上穿着的服饰,赫然是叛军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搜捕,一路追到这驻地来,要不是这天黑,看不清楚身上的模样,不然这人一靠近,怕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杀。 平王抿唇看了眼龚伟奇,轻声道:“这人,可是陛下点名道姓要活的。”这画像,都送到了平王的案头上,他怎么会忘? 龚伟奇挑眉。 平王:“赫连端避走山道的消息,也正是他传出来的。” 龚伟奇这眉头都快挑到天际去,忽而,他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又进了营帐,不多时,才转了出来,叹了气。 “原来是他。” 刚才这人脸上一片漆黑,龚伟奇也没认出这人的模样,现在军医给他擦干了脸,龚伟奇再仔细盯着,如何看不出来,这人竟是赫连端座下的阿星。 这人如一柄尖刀,骁勇善战。竟是不知,原来他是自己人。龚伟奇叹了口气:“那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救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老天爷,愿不愿意让他活。 … 七月初三,赫连端气死。 七月十一,叛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 七月二十三,龚伟奇平了叛乱后事,与平王交接后,就带兵回京复命。 这路上,他随行携带的副将,倒是无知无觉,多出了一个。 … 赫连端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这皇城根脚下正是酷暑已过,奈何这秋老虎仍是酷热难耐,一阵风凉秋雨,就足以叫人欣喜。 这新鲜事不断,就也让各处都有着饭后闲谈的话题,这茶楼酒馆遍地是人,却是这秋雨如何都浇不灭的热意。 只不过这满城的热议,却是与这僻静的容府没什么关系。 自打这容府里,住进了两位娇客,倒是有了些许鲜活气。每日都会有人出来采买各种物品,左邻右舍,也偶尔会听到,看到娇客进出的身影。 都说这奇怪宅子,总归是有了主人。 每日清晨,就会有马车接来一位儒雅的文人,听得那门房称呼,似是府上主子的老师,待到下午,又会准时离开。 渐渐的,柳氏和岑良,也逐渐和邻居熟悉起来。有那数十年都没搬过家的邻里,竟是一眼认出了柳氏。这话刚多聊上两句,倒是彼此哭了起来,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时候。 柳氏与街坊邻里熟悉的时候,岑良就开始苦读学习。她从前也不是不想学,只不过是怜惜柳氏辛苦,她不想娘亲多花这冤枉钱,这才强压着不说。而今有了机会,也有时间,岑良自然是愿意读书的。 这一日日过去,柳氏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岑良读多了书,性子也不再那么执拗,连原本有些敏感易怒的地方都去了些。 柳氏每每想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心疼的是,若非颠沛流离,岑良怎会那么要强执拗,容易钻牛角尖?而今与惊蛰相认,寻回了亲人,于岑良而言好似稚鸟回巢,有了可以依赖的地方,这脾性竟也是平和下来,比起往日更爱撒娇可爱,这如何不叫柳氏高兴? 这正是岑良踏实下来,不再时时受惊担心。 岑良学习的时候,柳氏总不去打扰她,待到下午,学了半天的女儿就会去找娘亲,高高兴兴地在她身上挂着,又是黏糊,又是撒娇要吃糕点。 柳氏一边掐着她的鼻头尖尖,又说早就做好,让她趁热吃。 “娘,惊蛰哥哥何时会再来?”岑良高兴起来,挑了一个来吃,“上次来,都是半个月前。” 惊蛰每个月,都必定会来容府一趟。 有时是高兴着来,有时是骂骂咧咧地来。要是后者,多半是和景元帝闹了脾气。 闹脾气。这三个字,岑良从来没想过,能套到皇帝的身上。 他那个人看着冷情冷性,非常淡漠,寻常坐着就是沉默寡言,赫然一座冰凉的雕塑,她和柳氏,是不怎么敢与他搭话的。 岑良想不出来,景元帝和惊蛰吵架,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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