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听不清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有人正一边在他耳畔絮絮叨叨,一边往他嘴里灌很苦很苦的汤药。 这些南楚人好不晓事,给他喝苦药就算了,竟连蜜饯都不事先准备上一盒! 谢玄元堵着气,将牙关咬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将那苦药吞下去。然而他万没想到,给他喂药的人居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那人见用普通的方式喂药撬不开他的嘴,下一刻竟直接口中含了汤汁堵住了他的嘴。那温热潮湿的触感太过鲜明,以至于谢玄元根本无需睁眼看清楚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儿发生在他与陆贵妃身上,那叫夫妻情.趣。可若是换作了其他人,那就是趁人之危!饶是暴君此刻高烧未退,烧得神志不清,也不能容忍自己被登徒浪子如此羞辱。 于是,他想都没想,便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舌头…… 陆贵妃前一刻还在满含爱意地含住一口汤药往暴君嘴里送,下一刻便险些将药直接喷出来。那暴君当真牙尖嘴利,陆贵妃痛得差点当场飙泪,慌忙收回舌头捂住嘴。 碍于诸多宫人在场,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将头埋在谢玄元身上盖的被子里小声同那暴君诉苦:“陛下当真好狠毒的心肠,臣妾刚才差一点就真的被你变成哑巴了。” 这声音清越干净,情难自抑之时那点软软糯糯的南楚口音也藏不住了,和暴君记忆中陆贵妃的嗓音开始无限重合。 原来竟是一不小心咬错了人。谢玄元心中耻意更甚,索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可说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陆贵妃一个白日里东躲西藏,只有夜晚才敢现身在宫中的南楚细作,为何此时竟能堂而皇之地与御医和诸多宫人们共处一室? 谢玄元以往对陆贵妃的身家背景知之甚少,对方自己又守口如瓶,因而无法深究。可今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不仅见了陆贵妃的妹妹,还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刺杀。 病中的暴君心思敏感细腻,纵是一个疑点,他也能在自己心中上演出百种可能来。他暗自猜测,这陆贵妃家财如此丰厚,又能频繁出入宫禁,只怕不是寻常身份…… 不是寻常身份,又能是什么身份? 难道还真是那南楚帝陆长平偷偷纳入后宫的男妃不成? 可陆贵妃明明还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过,绝对没被那色胚南楚帝碰过! 暴君心中吃味,恨不得当即爬起来,抓住陆贵妃的衣领好好审问一番。 可他之前体力消耗过大,又在冷冰冰的河水里泡了许久,几番挣扎,最终也只是将被子里的手向旁侧挪动了几寸,甚至连被子都没能掀开。 陆美人又不傻,方才被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自是知道暴君已经醒了。从他拉着暴君从河里爬上来,到御医确认暴君虽然动了胎气,但身体并无大碍,已然过去了数个时辰。 在这数个时辰里他一直守在暴君身边,如今暴君平安醒来,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彻底落了地。然而紧接着,背上几道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皮肉伤传来了微弱的痛感,积累了整个晚上的疲惫困倦也悉数涌了上来。 陆长平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哈欠,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凑到暴君耳边温柔道: “忙了一夜了,陛下不如再睡一会儿。答应陛下的私奔一事,半个月后必定会给陛下一个答复。虽说不能立即私奔到北卫,但这些日子臣妾还是会时不时来给陛下送些好吃的,还请陛下平日里不要太过思念臣妾。” 陆贵妃如此“恃宠生娇”,暴君却拿他毫无办法。 谢玄元无数回怼的话哽在喉中,可偏偏没办法否认一点:这些日子,他确实经常在心中偷偷思念陆贵妃…… 于是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了一句毫无气势的威胁:“你最好给朕说到做到,别逼着朕亲自找到你家门口。” 而陆贵妃自是点头应下,老老实实地受了这番“无情”的威逼,只因陆贵妃实在不敢告诉那暴君,现在他就已经身在自己的家中。 …… 暴君暂居的宫室看似冷清偏僻,可实际上距离南楚帝的寝宫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 陆长平偷偷抄了近路,不到一刻钟便踏进了自己寝宫的大门。 不知为何他今晚困倦异常,想到明天是难得的休沐日只想好好睡上一整天。 然而寝宫之中亦早有人在等着他。 听闻皇兄和皇嫂遇刺,陆昭平心中放心不下,因而在寻到季尚书之后并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一直候在宫中。 她等了半宿才见皇兄疲惫地推门进屋。如今的陆长平早已不见了原本的神采奕奕,他面容憔悴脚步沉重,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忧。 昭平见此情景欲言又止:“皇兄……你没事吧?听闻你和嫂子路上遇到了一群不知好歹的刺客,你们可有受伤?” 陆美人也觉察出自己现在的状态算不上好,但又不欲让妹妹跟着担忧,只好摆摆手道:“与亡命之徒交手,难免磕磕碰碰,无碍的。只是方才一直在陪你嫂子,略感疲惫罢了。” 昭平自以为领会到了自家皇兄话中的深意,忍不住严肃劝道:“皇兄有时候也要懂得如何拒绝。若是……若是嫂子真的索求无度让你觉得难受,得勇敢地说出来。你一直隐忍不发纵容着他,他要到何时才懂得心疼你呢?” 昭平到底是女儿家,方才凭着对皇兄的一腔关切,冲动地将话说出了口,可说着说着便红了脸,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陆陛下原本还纳闷,自己到底哪里不懂得拒绝人了?直到看到昭平两颊绯红,他才渐渐明白过味儿来。 要如何跟妹妹解释,他方才真的是在老老实实地照顾暴君,不是跟暴君在床上妖精打架! 陆陛下思来想去,只觉得刨除那些乱七八糟的市井话本对妹妹产生的不良影响。定是因为暴君生的艳若桃李,而自己看起来貌美纯良,所以妹妹才怀疑私底下是他被那暴君百般压榨。 虽说自家人难免向着自家人,但仅仅因为长相就让谢玄元受这样的不白之冤,着实让他心中过意不去。 陆长平忍不住替那暴君说句公道话:“你嫂子并非是你想的那般,他其实很是保守含蓄。不光不主动亲近,还总是会脸红……” 他说完,想到暴君别扭中带了点可爱的模样,他自己的脸竟也跟着红了几分。 昭平看着皇兄脸上可疑的红晕,不无感慨地叹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坠入情网之人的话也不可尽信。皇兄平日里总是告诫昭平,女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今日昭平也要劝劝皇兄,男子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陆陛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男子确实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尤其是像谢玄元那般长着一张美艳勾人的脸,内里却比地里的小白菜还要纯良的类型。 天底下哪有像他这般一旦动了心就毫不设防的人?明明眼睛还什么都看不见,就忙着约人“私奔”。 若不是谢玄元运气好遇到了自己,一定早就被觊觎他美色的坏人拐走卖掉了。 然而陆长平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完暴君,后背伤口的痛楚就陡然加剧。本就精疲力竭的陆陛下眼前一黑,身体脱力,瞬间整个人栽倒在地…… 都说病来如山倒,越是平日里看着身强体健的人,生起病来反倒越加凶险。 陆长平自小练武,连风寒都极少得,更别提像这样毫无征兆地昏迷过去。 待到他身上不再沉重,神智也渐渐清明起来的时候,终于隐隐听见了寝宫里传来的细微哭声。即便有意压低了声音,不欲让人听见,但那女子哭得实在太过悲切,听得陆陛下揪心不已。 若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怕是真的会相信这宫中闹鬼。 陆陛下自问亏心事只对谢玄元一人做过,自是不怕女鬼来叫门。于是他侧耳细听,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他妹妹昭平的哭声! 一想到有人敢趁着他生病的工夫欺负昭平,陆陛下便再无法安安稳稳地躺在被窝里,猛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了寝宫中的西域长绒地毯上。 他如今依旧腰酸腿软,并不能走多远,只能靠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三步并作两步,掀开宫中重重叠叠的珠帘罗帐,很快就找到了昭平所在之处。 才看到那道窈窕纤细的背影,陆陛下便直接出声:“昭平,是谁把你惹哭了。告诉皇兄,皇兄定不会放过他!” 许是跟暴君一起久了,他一生起气来,说话的方式就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属于谢玄元的横行肆意。 正哭得伤心的陆昭平被吓得一愣,泪花在跟陆陛下同款的桃花美目中打了个圈圈,然后明晃晃地坠下来染湿了衣襟。 待到她回过头来,陆长平才发现自家妹妹身上穿的是一身男装,黑金配色的朝服,衬着头顶的金冠、腰上的玉带,看起来很是飒爽利落,活脱脱是自己这个南楚帝的翻版…… 不仅如此,昭平身后的檀香木矮几上还堆着几摞半人高的的奏章,地上散乱地扔着几份一不小心写废了的诏书,俨然是正在加班加点地代他处理政务。 看到这景象,陆陛下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到底昏迷多久了? 若是按积累的奏章数量推测,这恐怕是不下三日的分量…… 正在他犹疑不定之时,昭平从袖中掏出丝帕擦了擦红得像是兔子的眼睛,吸着气答道:“旁人……谁敢同我作对?我哭是因为皇兄。” 陆陛下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惹哭胞妹的罪魁祸首:“因为我?” 一向爱美的南楚第一美人此时也顾不得洗脸更衣了,她打着哭嗝从堆成小山折子里一通翻找,将一封不起眼的绿皮奏折递到自家皇兄手上: “皇兄,你昏迷的这段时日,嫂子不见了。据勘察现场的暗卫奏报,应是嫂子打昏了御医,自己逃出了皇宫。” 这消息对陆长平而言无异于晴空霹雳,他仅着中衣僵立在原地,手上的绿奏折和头顶的绿帽子不知哪一个绿得更加鲜艳。 他明明已经和谢玄元约好了半个月之后“私奔”,对方怎能如此不守信用! 他呆了好半天,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死心地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我到底睡了多久?” 陆昭平闻言,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据实答道:“这是今早才刚收到的奏报。但皇兄你已昏迷不醒整整十七日了!” 十七日! 大病新愈的陆陛下只觉得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不仅提神醒脑,而且里里外外被浇了个透心凉。 怪不得暴君不声不响便一个人离开了! 依照谢玄元那死心眼儿的性格,八成是整整十七日等不到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所以决定亲自去找他了! 都说骗人会遭报应,而他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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