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陷入深思。 “如今又要出征秦州,你觉得官家会放太尉带重兵出京么?官家决不会如此冒险,也不会再给太尉立功的机会。神策军兵权在太尉手中,所以,我笃定官家不会派神策军西征。” 赵敛听明白了:“宋将军要去延州,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职空缺,若是你爹爹出征大捷,不就是要升官?”他叹了一口气,“哎哟,我的小官人,你说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官家此举,不就摆明你我二人就该在对立面么?” 谢承瑢也觉得陷入了两难境地。他说:“二哥,或许在官家心里,谢家本就是用来牵制赵家的。只不过机缘巧合,我和你玩的好些,所以这关系就更复杂了。”他怕赵敛多心,就保证说,“不论如何,我是决不会与你站对立面的。当年我们不是在月下起誓了么?” “我知道你不会与我站对立面。只是……”赵敛问,“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 “你可知大理寺正,林珣?” 赵敛知道这个人,崇源十三年进士,似乎是当年的状元,今日看来确实是很有本事。 “林寺正真是绝顶的聪明,他不过入仕两年,心思却如此缜密。”赵敛夸赞归夸赞,忧虑也是有的,“将来你在朝堂之上,断不可与他为敌。若为敌,你斗不过他。” “是了,他确实聪明。今日我同他,还有另一寺正雷孝德聚了一会,就听说此论。其实我也想不到这些的。” 赵敛纳闷道:“他们为何同你说这些?” “他说他与我很投缘。他猜测官家不会调神策军出征,就向我分析一番,细细想来也有道理。”谢承瑢叹息道,“你深析过后,我心更忐忑,现下左右都为难了。” “你不必为难,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两难的。”赵敛摸一回谢承瑢的发冠,“你什么都不必想,平日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练武也好,训人也罢。总之有我呢,你怕什么?” “我不怕我如何,却怕二哥如何。” 谢承瑢还是不安,正想和赵敛再说些微妙话,帐外忽来报:“军候,谢虞度候有请。” 他对外面说:“请虞度候稍等我。” 赵敛等外面没声了,笑着问:“怕我会如何?怕我死了?” “你一天到晚只会说这些话,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我不爱听。”谢承瑢落下脸,“今后你别说了。” “我不说了,我再不说了。”赵敛用手拍自己的嘴,“再也不说死了。今日我向你发誓,怎么样?” “发什么誓?” 赵敛正经说:“生往一处,死葬一地。我要追随小官人,至死方休。” 谢承瑢反应过来了,怨他“瞎起誓”。怨完,又止不住地笑起来:“生往一处,死葬一地,追随着至死方休,好像在说我与你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你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关系呢?” “想不上来,我只知道你胡乱作喻。”谢承瑢挪过脸,“我去找我爹了,你休息片刻就去练兵,不要耽搁了。” “好吧。”赵敛嘟囔。 外头晴日,谢承瑢迎着冬阳出去,头脑一阵昏晕。 像要飘起来。 【作者有话说】 徐歇就是现在新皇后的曾祖父。
第55章 十九 懒回顾(二) 谢承瑢应当是不孝典范。 做子女当恭顺孝敬,每日同父母请安必不可少。但自从到军营带兵起,谢承瑢几乎没有向谢祥祯请过安。至于“恭顺”,那也是没有的,不吵起来已经是很好了。 谢祥祯也没有逼迫谢承瑢来请安,总之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今日却不得不见了。 前几日谢祥祯下朝,官家身边的韦中官拉住他说了些话。韦霜华说:官家关怀,问谢家郎君有无心仪的娘子,眼瞧着年纪也到了,早日成家,择好妻子,续优香火,也可让官家放心。 谢祥祯只说“会择佳人”来应付韦霜华,以为能翻篇了,谁知昨下午官家又派了内侍把世家娘子的画像送到军营里,是过来催促了。 谢祥祯非常为难。他落不下脸去找谢承瑢,也怕谢承瑢来了就和他吵架。他想起来这几天天冷,正好托谢忘琮去送氅衣,缓和一下父子间的关系,兴许谢承瑢也就不跟他顶嘴了。 谢承瑢从雪里来,一进门就带了一身寒气。他的神色也冷,说话的语气也冷,看起来很不情愿。 谢祥祯也不多说废话,只管把那些画像推过去,说:“你已行冠礼,完全可以成婚了。平日你在军营,也见不到什么娘子,估摸着也不会有心仪之人。官家关怀你,替你找了几位,你挑吧。” 娘子们的画像还没有开封过,整齐得像粗竹。谢承瑢看都不看,叉手说:“我不要。” 谢祥祯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这是官家的意思。三衙将领成婚都要由官家过目,就算是纳妾也要有官家同意。将领择妻,以丰容盛鬋者为佳,长身玉立者在次,到时候所生子嗣也能传承武将英姿。你若是有心仪之人,就拿着画像过来,我呈上去给官家过目;若没有,就在其中挑一个。” “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谢承瑢说。 “你说了不算,我都说了这是官家的意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画像已经送到了,你挑一个,我便回旨,早早把亲订下,让官家放心。” 谢祥祯也不看谢承瑢了,背过身去望后面的书柜。他看见装有亡妻遗物的小木匣子了,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翻过里面的诗稿。他想打开匣子,却又不想让谢承瑢看见。 谢承瑢还是不说话,但他的脸很不好看。 “不想挑?你想违抗圣命么?”谢祥祯疾言厉色说,“这是规矩!三衙所有将领的婚姻都要有官家允准,不要说你,就算太尉也如此!你若是有心仪的女子,那也可以,只需把画像送进宫,让官家看一眼,官家觉得妥,那便妥了。反正就是要你现在订婚,最好是这几天就成,很难理解么?” “我没有成亲的打算。”谢承瑢平静地说,“我不想成婚。” 谢祥祯有些恼火了,才转头准备呵斥,可看见谢承瑢为难的表情,他忽然就心软了。 他叹道:“珗京的郎君哪一个是不成婚的?你不成婚,旁人只会觉得你没用,说你不思进取。一个男子不成婚,成何体统?你迟早是要成婚的。” 谢承瑢问:“阿姐比我年长,怎么官家不催她?” “你阿姐是女子,要是成婚了,将来身怀六甲,怎么打仗?你以为官家会允许她成婚吗?”谢祥祯苦谢承瑢拎不清,又想到他整日和赵仕谋家的二郎厮混在一起,更急了,“我就这样和你说了,和你玩得好的赵二,他将来也是要成婚的。现在他已升军使,以后靠着战功擢升有品级的武官,成亲、纳妾,都是要官家允准的。身为武将,有义务为大周绵延有习武天赋的子嗣,这是你的职责。你想逃脱,是决不可能的。” 谢承瑢有些发愣,一面想着“赵二将来成婚”,又一面想着“不可逃脱”,真是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他强行平复下来,说:“我不想成婚,请爹爹回复官家,这十位娘子,我一个都没有看中。” “你看都没看,就说不喜欢?你让这些小娘子如何做?让你娶妻,娶的是人,又不是老虎猛兽,你为何如此抗拒?”谢祥祯万分不解,“我管不了你,你不选,我让谢忘琮来选。你不是总听她的话?她选了,你也无话可说。”说罢,便喊外面小兵,“把谢忘琮叫来!” 谢承瑢忽地脑子一白:“爹爹,我不是不想娶妻。” 谢祥祯盯着他。 谢承瑢的眼神开始躲闪。他脑子里恍恍惚惚冒出来一个人,藏在迷雾里,差一点儿就能看清了。他闭上眼,豁出去了说:“我有心仪之人了,不能辜负。” “哪里的心仪之人?”谢祥祯有些想不明白,谢承瑢压根就没见过几个小娘子,怎么会有心仪之人?他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来:原先谢承瑢不是跑去录事巷的么?莫非是那时候瞧中了勾栏瓦舍的女子? 他开始恼了:“可别告诉我,你是看上娼妓了。要是真这样,我现在就把你的腿打断。” “看上娼妓又怎么样?”谢承瑢轻声说,“爹爹要打断我的腿,请先自断双腿。” “你反了天了?”谢祥祯彻底恼了,“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父子俩又狠狠吵了一架,幸好是谢忘琮及时赶到,不然还能打起来。 谢忘琮说:“既然瑢哥不想成婚,那替瑢哥回绝了便是。就说他有心仪之人,日子方长,慢慢相处,不急着成亲,不行了么?” “你问他看上谁了?他敢说出他心仪之人是谁么?” 谢祥祯咬牙切齿地骂,“你让他说!要说不出来,明日我就回官家,后日我就去提亲!” 谢承瑢就是不说,就是要当哑巴。他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真的很难让人不生气。 谢祥祯肚子里的火一阵阵往外冒:“你是不是喜欢录事巷的娼妓?!” “不要说了!”谢忘琮喊道,“录事巷怎么了?整日为这一丁点的小事吵成这样,这日子不要再过了!他现在不想成亲就不成亲了,到时候想成亲,还用得着爹爹催么?”她又转头训谢承瑢,“你也是,你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气死人!快些走,别在这碍爹爹的眼。” 谢承瑢知道阿姐是在赶他走呢,也不多留了。只是临走的时候还要呛一句:“爹爹教训我之前先想着自己是不是如此,不然说话也站不住脚。” “谢承瑢,你说什么!” 谢忘琮骂道:“快回去吧,瑢哥!” 谢承瑢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他看天上飘的雪,看周围发上染了白的将士,看雪地里被踩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坑。他走在雪地里,忽然想起来在谢祥祯面前说的:我有心仪之人了。 说这句话时,他脑子里又在想谁呢? 只是隐约中一个幻影。幻影之中是细雨绵绵、梨花满地,油伞之下犹见一人:金色的冠、绛红的袍、润白的玉。有好闻的香味环着他,像是一缕烟。 谢承瑢在臆想中与这个人对视,和这个人率真清澈的眼睛对视,他已经牢牢地、心甘情愿地被这个人捉住了,不管怎么样都走不掉了。 这是个女人吗?一定不是。谢承瑢脑海里浮现的这个人分明是男子。他觉得自己神智不清了,为何男女都分不清,胡乱地就从脑子里就冒出一个男人来?而且他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 谢承瑢深呼吸。他站的地方是刚刚扫完雪的小路,还有碎冰泥泞,冷沾湿他的鞋履,寒气随脚底往上爬,钻到头顶。 天很干净,天边的雪化作了云,叫人一时分不清天与地。 “谢同虚!” 谢承瑢听见有人叫他,心蓦地一紧,神智不清到以为是那个幻影。他转过身去,不是幻影,是程庭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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