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怎么给照夜的草少了那么多?照夜最近拉了很多,肯定是吃多了。” “草是被人偷了吧?”赵敛摸了一会儿鼻子,“照夜也没有拉很多啊,不都那么多吗?” 周彦笑说:“谁偷你的草。” 没人偷他的草,他的心倒是被人偷了。偷心的人马上要成婚了,留他一个空荡荡的躯体到处乱晃,到时候失智发疯了还有的救吗?华佗再世都救不了啦,除非谢承瑢马上过来和他成婚。 赵敛在台阶上看那些麻雀,又开始想谢承瑢成婚时的场景了,真是烦恼。他看树枝上的麻雀不爽,又狠狠砸过去,麻雀吓得都飞走了,谁还敢在这呆着。 没过一会儿,左一军都指挥使代议恒来了。他一来就拉着周彦问:“上回你送我的茶叶是在哪里买的?” 茶叶茶叶,听到茶叶,赵敛免不了又要想起昨天晚上他喝茶未遂。说到喝茶未遂,免不了又要想起谢承瑢被赐婚。他叹了一口气,石头都给他砸光了。 代议恒与周彦说笑呢,没理会一边的赵敛。赵敛自然也不理会他们,专心苦恼。不过很快,他那颗心又被提过去了,因为代议恒和周彦在说谢承瑢。 “擒虎军再西征,神策军与雄略军倒是有些尴尬了。”代议恒道。 “我听说谢问吉向官家要了好几次谢同虚,想要把谢同虚调回擒虎军。” 代议恒颔首:“现在有立大功的机会,谢问吉怎么会让谢同虚守在京城呢?他替谢同虚向官家求了好几次告身,官家都不应。” 赵敛竖起耳朵来,一面假装看雪景,一面偷听。 周彦笑说:“你没看见看见今天早朝?谢问吉竟当着文武百司的面,求官家调谢同虚回擒虎军一同西征。更奇妙的是,官家竟然直言‘太尉爱之,怎好驳太尉兴’。” “这话也是能说的么?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敛听明白了,官家说这些话,一来是想撇清自己,将过错推在爹爹身上,二来是想让爹爹和谢祥祯互生嫌隙,互相撕咬,好坐收渔翁之利。 赵敛有些不安,站起来拍拍屁股,对代议恒作揖:“代将军。” “你这小子,就躲在角落里,我早就看见你。”代议恒笑着摁赵敛肩膀,“躲在这儿做什么?又想给你家照夜多吃草?” “倒是没有!我想问问,早朝时谢虞度候在紫宸殿向官家要人,谢同虚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代议恒大笑,“你那么喜欢和谢同虚在一块儿,怎么不亲自去问他?” “我不问。”赵敛随口一答,“我不是喜欢和谢同虚在一块儿,我是同谁都在一块儿。今日是他,明日就是关实,后日就是王重九。日子排得紧了,自然就好几日见不着谢同虚。见不着,也就问不到。” 周彦笑问:“真的?” “真的,分身乏术罢了。” 才说完,赵敛就闻到一阵蜡梅香。他往马厩那里看,谢承瑢果然抱着一堆干草来喂马了。 谢承瑢的表情很凝重,估计是听到什么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怨念呢? 真的,赵敛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给撕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才不改。
第57章 二十 黄金缕(二) 外面雪下得很大,快要把皇宫给淹没了。崇政殿内黄烛昏昏,尚有人影。 李祐寅和太后一阵批阅完奏疏,才送太后回阁,自个儿又在崇政殿坐了许久。 去北三州赈灾的臣子选好了,方才启程,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李祐寅总觉得心神不宁,忽然想到两年前判司天监事孔渊说的星象,彗星袭月,恐有雪灾,或因雪生灾,难道就是在说北三州的雪灾吗? 莫非老天当真给了提示,只是他当年并未在意,所以天神降灾于北?想罢,又觉得荒唐。他是天子,是天命所定,天神又怎么怪罪呢? 李祐寅觉得口渴,要韦霜华去换新茶。就在这工夫,有皇城司察子求见。他遣去侍从,听察子说:“官家,公主宅都监来说,近日太尉几乎不在家,只在十二月初五回家过,还在祠堂内祭拜了许久。” “十二月初五?”李祐寅微微蹙眉,“这是什么日子,需要拜祠堂?” “臣探了,并不是太尉亡妻的忌日,也非太尉已故父母的忌日。” 李祐寅说:“太尉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平日不回家,偏偏在那一日去祠堂祭拜,是有故人?”他猜不出太尉有什么故人值得在这一日被祭拜,“叫他们再探,不要拖七八日再告诉我,要随时禀报。” “是。” 探子很快退下,李祐寅深感疲惫,就倚在椅背养神。 崇政殿小侧门开了一道缝,韦霜华小心端了茶水进来,沾了一身蜡梅香气。 “官家,茶好了。”韦霜华将茶盏放在李祐寅面前。 “我闻着蜡梅香了,是外面蜡梅开了?” “回官家,正是。开得很旺,雪一下,蜡梅开得更好了。” 李祐寅喝了几口茶,感叹道:“前两年都没能养开花,现下终于是开了,也不枉我悉心栽培。” “有您的雨露,蜡梅一定会开花的。” 李祐寅放下茶,说:“我先前叫你送的画像,谢祥祯收下了么?” 韦霜华说:“回官家,谢管军收下了,不过今晨臣去问,谢管军说谢小军候似乎没有挑中。” “没挑中?挑了这么几天,一个没挑中?”李祐寅挑眉,“这十个娘子各个容貌非凡、出身极佳,他一个武夫,凭什么瞧不中呢?” “谢管军道,小军候心有良人,不便辜负。” “心有良人,不便辜负。”李祐寅复述道,“他还是个情种?是哪家娘子如此绝世,能让他敢抗旨不遵?还以为朕的诏书是废纸一张,全然视若无睹?” 韦霜华躬身道:“官家,谢小军候正年少,有些别样的想法,倒也在常理中。” “哦?”李祐寅来了兴致,“你怎么想呢?” “臣不敢妄议朝政。” “你又来了。”李祐寅摆手,“不过是问问你怎么看,谢承瑢的婚事和朝政有什么关系?你说便是。” 如此,韦霜华才说:“回官家,谢小军候刚过十八,年纪尚轻,未必能将目光放长远,他想要和爱慕的人成婚也是情理。等他再大些,一定会奉诏遵命的。” “是吗?”李祐寅忽然松懈下来,“你说得对,那我就宽限他几时吧。” 韦霜华笑了:“官家如此宽容,谢小军候一定会明白您的用心。” 见他笑了,李祐寅也笑起来:“是吗?”他歪头看着韦霜华笑,说,“天气冷了,我知道你怕冷,回头叫他们再送点炭给你。” 韦霜华立刻不笑了:“陛下,臣不能多承您的恩惠。” “除了你,再没人能承我的恩惠了,你收了吧。”李祐寅将盏中茶饮尽,故意避开这些话,“晚上去苜蓿阁吧,我要去看看辛娘子。” “官家,”韦霜华为难道,“官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皇后殿下,是否……” 说到皇后,李祐寅又是心烦气躁。 他很不喜欢他的新皇后徐婉。 徐婉生得很美,出身也好教养也好,就是太闷了。她做什么都要讲规矩,就连吃饭都不肯和李祐寅多说一句话,因为食不言寝不语。李祐寅当然知道这些规矩,可就必须要守这些无用的规矩吗?外人在要守,外人不在,对着屋子里那些死气沉沉的金罐子银罐子也要守,真是好没意思。本来他就不喜这个皇后,到后来更不喜欢了。立后两年,他去皇后那里过夜统共不超过五回。 他还是最喜欢辛明彰。 李祐寅摸着腕上白玉珠串,思来想去还是说:“罢了,去瞧瞧皇后吧,我也有好几日没见润珍了。” 润珍便是李祐寅与辛氏的儿子,才两岁。按禁庭条规,凡娘子所出皇子皆由皇后抚养。兴许是从小离母,润珍至今还不会说话,李祐寅十分头痛。 不过头通归头痛,他还是格外宠爱这个儿子的。 “娘娘这几日有去看过润珍么?”他又问。 韦霜华说:“是,娘娘空了就去看润珍,很是喜欢。” “是么?”李祐寅沉默半晌,又道,“天冷了,我担心娘娘身子不适。一会儿你叫人送些药到我这里来,我亲自送到秋实阁。” “是。” 出崇政殿的时候雪正大,李祐寅躲进伞下,先去赏了崇政殿外的梅花。 雪压在梅枝,白中透过一点金黄,那香味就从皑雪中飘出来。 “开得再绚烂一点便好了。”李祐寅笑道,“等谢祥祯班师,再赐婚谢承瑢吧。” * 谢承瑢喂了马,盯了一阵子校场,很快就回营帐了。 今日烦心事许多,例如朝会时爹爹与太尉为了他在紫宸殿争辩,他非常窘迫。又例如下朝后官家身边的韦中官给他送画,还要他立刻打开来看。 是一幅画“乌鸟私情”的画,韦中官特意问他:“谢官人能不能看懂画?” 谢承瑢恭敬地答:“下官能懂。” 谢承瑢以为令他烦心的事只在朝堂,至少在没听见赵敛说“分身乏术”之前他是这么想的。在听见赵敛说这话之后,他更烦了,烦得连笑脸都不愿给别人做,别人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生气,气到完全不想搭理赵敛,后来赵敛追着他叫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头。他在气什么呢?不知道,就是烦。 天已经黑透了,但白雪照夜,不用点灯就能看清外面的路。 谢承瑢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外面的天,忽然披了一件氅衣,鬼使神差一样到赵敛营帐去了。他是有点想见赵敛的,想问问他这几日怎么不到他这儿玩了。他竭力不去想赵敛说的什么狗屁“分身乏术”,甚至还努力扯出笑来,想要和赵敛好好说话。谁知道还没走到赵敛营帐呢,就听见赵敛在外面和王重九说: “玉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有许多块,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块便是。” 赵敛说这话时还带着懒散轻快的笑,他站没站相,歪歪地靠在帐子上,手里还抛着一条穗子。谢承瑢很少见到这样自在的赵敛,因为赵敛在他面前总是很笔直,很拘谨。 王重九憨笑说:“我怎好拿你东西。” “这有什么?”赵敛大方地挥手,“我帐子里还有几块,随便挑,你要哪个我都送你。” 谢承瑢又觉得恼火了。他眼睁睁看着赵敛掀开帐子把王重九迎进去,这姓赵的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难道人还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么?我说我喜欢吃鱼,旁人听了只会附和“鱼确实好吃”,只有他会把鱼直接买来。就凭这一点,他已经与别人不一样了。 之前程庭颐说这话的时候,谢承瑢是真的在想赵敛。现在他觉得自己白想了,他觉得他之前想的都是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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