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仕谋说:“若能收复秦州,派谁去都是一样的。” “太尉觉得谁能去?” “收复秦州,殿前司里调出一军,于情于理,也该是殿前司将军前去。臣不能前往,副都指挥使宋管军即将前往延州坐镇,亦不能前往。那就只有殿前都虞候谢管军一人能往。” 李祐寅似笑非笑望着他。 “殿前司调擒虎军是谢管军掌管,他的兵,自然也是他来调遣。” “看来太尉觉得谢祥祯更好。”李祐寅笑起来,“擒虎军同西燕交过手,谢祥祯前去领兵,我相信他们能胜。不过……”他顿了半晌,“我觉得还差一人,谢祥祯应该也觉得还差一人。” 赵仕谋佯问:“差谁?” 李祐寅倾身,一字一句说:“谢承瑢。”他再坐正,“少年将军,所向披靡。亲父子么,谢祥祯去了,谢承瑢岂能不去?现在他被你调去神策军,不能与擒虎军一起西征,谢祥祯一定急坏了。所以我替他向太尉借人。” 赵仕谋沉默了很久。 李祐寅在观察赵仕谋的神情,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没放过。 “恕臣不能放人了。”赵仕谋躬身。 “为何?” “官家有所不知,秦州虽不至要塞之地,却山高路险、重岩叠嶂,多山谷,伏兵于中,不易发现。山势之地,步军易战,而谢承瑢善马战,能使长枪,却未必能做步兵。况如今谢承瑢在神策军任职,如若将他随意调至擒虎军,又如何同神策军军士交待?擒虎军又有各自将领,他被调过来,处何位置?到时扰乱军心,贻误战机,可不好了。” 李祐寅大笑:“太尉啊,看你急的,竟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谢承瑢善使长枪不错,他天赋在此,习武这么多年,又怎么做不了步兵?况且他不是兵,他是将。将领调任也是常事,别人能调得,他有何不能?不会是因为谢承瑢太过优秀,太尉爱才,欲用之,才不准放他走吧?” 赵仕谋也顺着李祐寅的话说:“是臣自私了。” 李祐寅挥手:“罢了,就让他留在京师吧。战场凶险,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将才。不过太尉,我可要提醒你,谢承瑢到底姓谢,那是谢祥祯的儿子,你对他再好,他也不会认你做父的。你说对吗?” 赵仕谋点头说:“官家说得对。” 赵仕谋出宫的时候,天外的雪已经停了。 宫门口有黄门在扫雪,扫帚擦在雪面,刷地直冲赵仕谋的耳朵。 有小厮牵马过来,替他披上氅衣,却被他拦下:“太热了,不必披了。” 小厮说:“阿郎,大哥来了。” “他来做什么?” 正说话间,赵敬从不远处走过来请安:“爹爹。” 赵仕谋几步一回头,看着身后那些巍峨的宫宇,缥缈莫测,屹立雪中,如同仙境。 【作者有话说】 陈启是陈复的爹,陈复第一次出场在第六章 ,他羞辱了小谢,被小赵凶了一顿。
第54章 十九 懒回顾(一) 赵敬朝赵仕谋拜道:“问爹爹安。” “你怎么来了?”赵仕谋见赵敬发上湿渍,又瞧他眼下发灰青色,问道,“没睡好?” “昨夜温书,睡得晚。” “温书?”赵仕谋牵着马往东门大街走,边走边问,“昨天夜里,今天早上,有没有向长公主请安?” 有风呼在赵敬的额头,他觉得又凉又昏。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赵仕谋也了然了:“你越发糊涂了,整日留着长公主一人在屋里,叫旁人如何说?” “我回去便向长公主请安。” 四周没人,有些话不用遮遮掩掩地说了。赵仕谋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你小,做事不懂分寸不要紧,如今你已与长公主成婚,有些道理,还需我同你说么?君臣之道,她是长公主,官家亲姊,下嫁于你,你作为臣,早晚请安必不可少。除了早晚请安,还要笑颜相待,少一分都不行。你有没有对她笑?她操持宅中事物也不容易,你须体谅。” 赵敬说:“是。” “回家,先向长公主赔不是,其余的话,回头再说。” 说完了长公主,赵仕谋才又问,“你怎么来宫外等我?” “今日是徐武烈公忌日,我才从京外寺庙上香回来,恰好路过宫城。” 走过无人的深巷,又有小贩叫卖声传来。面摊里的锅炉冒出腾腾热气,伴着北风飘到赵仕谋的眼前,勾着他,要他回到人间烟火中。 他望着吃面的食客,只想起赵敬口中的“徐武烈公”。 武烈公徐歇是太宗时名将,生前随太宗出征,骁勇善战,燕人闻风丧胆。后来坠马被俘,他拒不归降,就死在了战场上。徐歇故去有三十七年了,要是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九十岁了。 赵仕谋叹息说:“从前我最仰慕武烈公,可现在糊涂了,连他的忌日也没想起来。晚上不得空,现在回家拜一拜,还望徐老将军不要怪罪。” 到了正午,太阳就露出来了。融雪比下雪要冷,珗京到处弥漫着刺骨的寒,走那么久都没有生暖意。 赵仕谋下马进家门,迎面好几个侍从朝他行礼,他都点头回应。 走过游廊,长公主就立于庭院中。 明媚的日光落在李思疏身上,她头上的金步摇闪着动人的亮光。她见赵仕谋来了,微笑着同他请安行礼:“请太尉安。” “长公主安。”赵仕谋叉手说,“天冷,长公主小心感染风寒,还是回屋去。” 李思疏笑说:“多谢太尉挂念,屋子里闷,我出来转转。” 她听见赵敬的脚步声了,期待地、又不期待地往长廊深处看。 赵敬是来了,好像带来一阵温柔的冬风。恍惚间李思疏以为赵敬也会微笑着看她,可还没触碰到赵敬的视线,她就听见冷冰冰的一声:“请长公主安。” 她知道自己的心愿又落空了。 她觉得自己很蠢,冬风怎么会温柔呢。 成亲两年,赵敬以“君臣规矩”为借口,从来不和她对视,更不要说触碰和圆房。 赵敬不待见她,她却不能不待见赵敬。她是长公主,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发脾气,那就是丢了李家的人了。 “都尉也回来了。”她从容地说。 赵仕谋不便打搅长公主与驸马都尉,恰好还有要事要做,遂遣去侍从,孤身前往祠堂。 他进入逼仄的密室,眼前是一张供奉台,台上摆着一副明光铠,虽年代久远,却依旧冒着难以靠近的威严之气。 他盯着那副徐歇生前穿过的铠甲,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良久,他点燃三炷香,对着烛火旁映着淡淡光泽的甲胄拜了三拜。 * 北风吹雁,雪霁初晴。阳光的圈儿自天上落至军营,寻觅着这京城里最明媚灿烂的少年人。 赵敛随着谢承瑢进军帐,说了许多好听话,嘴巴都说酸了,就是想让谢承瑢笑一笑。 谢承瑢也确实是笑了,倒也不是因为赵敛说的那些没头脑的玩笑话。 军营帐子里清冷,但总比外面好些。谢承瑢才换下公服,又要穿上薄甲。 甲衣并不好穿,从前他一人穿十分费劲,现在不同了,有个人伺候他换,一点都不用他烦心。 赵敛的手法是越来越娴熟了,挑指轻快,谢承瑢低头望着那根束带子,可怜得被赵二折来折去,好一阵磨。 谢承瑢忽然闷声笑起来。 “笑什么?”赵敛问。 谢承瑢盯着眼皮子底下修长有力的手指说:“真漂亮。” “什么漂亮?” “你打的结。”又或者说是赵敛的手指。 赵敛得意道:“当然漂亮,打这么多回,再不漂亮也漂亮了。”他给谢承瑢穿好革带了,但很久都没舍得松开勾绳的手指头。 “昨夜睡得好么?我给你的小手炉还成吗?”他问。 “太热了。”谢承瑢无奈说,“热得我睡不着。” “热?热你把手炉拿出来,不放在被子里不行了?”赵敛说他不机灵,“那手炉是死的,人是活的,哪有活物被死物牵制的道理?” “你今日训我两回了,二哥。”谢承瑢拍开赵敛的手,似笑非笑说,“你放肆惯了,我是军候,你为军使,哪有以下犯上的道理?” 说到“军使”一职,入营两年来,赵敛训练刻苦,屡次立功,今年十月擢升为军使,俗称“百夫长”。当了小军使,他胆子自然肥了,平日里更有借口同谢承瑢形影不离,除了太尉,没什么人敢管他。 被训“以下犯上”,赵敛很乐,马上又要说好听话了。不过回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外面就有人来说:“将军,有要事禀报。” 谢承瑢不笑了,自个儿装模作样穿衣,面无表情问:“什么事?” 小兵说:“报军候、军使,昨夜里有人在军营饮酒,今早晨训未至。问如何处置?” 谢承瑢懒了,不想思考,这种事都丢给赵敛。 赵敛说:“如何处置?军营饮酒,罚棍十五;晨训不至,罚棍十。两罪并罚,罚棍二十五,执行便是。这点小事还来问军候?” “是,这就去传。”那小兵有些犹豫,“这算谁的意思?是军候,还是军使?” 谢承瑢淡淡说:“算我的,下去打吧。” 赵敛盯着门口的帘子垂下来,道:“不问问为何饮酒?” “为什么问?” “总有缘由,不问,不像你的风格。” 谢承瑢摇头:“我若问了,就肯定不忍心罚了。既如此,还不如不问,以后都不问。” 赵敛笑说:“这样也好,将来出征秦州就不会出大岔子。” 说到出征秦州,谢承瑢确有疑虑。他将早朝的事儿事分析了一番,与赵敛所想大差不差。又提到西征,他说:“我觉得官家未必会选神策军出征。” “为何呢?” “官家为何调太尉去延州?太尉在武将中一呼百应,又掌大周大半军权,官家一定忌惮。把他调去延州,不就是变相上交兵柄,断其势力么?而你与赵都尉都在京中,纵使太尉再有能耐,为了身家性命,他也不会在延州犯乱。借延州安定来将太尉拉下高台,此计妙哉,道理也说得通,名正言顺。” 赵敛道:“若如你所言,按官家性子,既已想定,决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爹前去延州,怎会因为纪管军一句话就换了心意?” “可换个思路,”谢承瑢望向赵敛的眼睛,“光派太尉去延州,其心岂不昭然?可若反向而行之呢?三衙长官六位,纪、宋算是太尉亲信;秦贯、我父亲,算是官家亲信,崔将军好像两头都顾,不知道向着谁。把宋管军调去延州,不就是令太尉少了一手臂么?其实无论怎么样,都是按照官家心意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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