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敛问:“药在哪里?” 谢承瑢迟疑了半晌,笑起来:“药?药在军帐里呢。” “哦,原来你是骗我。”赵敛撇嘴,“你就陪我坐会儿吧,你陪我坐着,我就不疼了。” 谢承瑢想问自己算是什么灵丹妙药,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他坐在赵敛身边,安静地去看天上的云,什么话都没说。 赵敛也在看云,他忽然问:“你觉得天上这朵云像什么?” 谢承瑢认真看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问:“像什么?” 赵敛说:“很像一朵花。” “像什么花?” “就是……”赵敛磕巴了,“就是像花,天下花不都长一个模样么?有瓣有芯。” 谢承瑢摇头:“花当然不一样,每一种花都是不一样的。” 赵敛问他:“那你为什么喜欢蜡梅呢?” “我?”谢承瑢思考一会儿,还是摇头,“喜欢什么,就得要得个所以然?就不能是‘非要喜欢’?” “你说的对。”赵敛嘿嘿笑,“喜欢什么,不必非要有个所以然。喜欢就是喜欢。” 谢承瑢又说:“天上的云就是这样的,你喜欢什么,看它就像什么。你喜欢花,自然觉得它像花了。” 赵敛一震,笑意全无。他惊恐地看着谢承瑢:“可是它真的很像花!” 谢承瑢不想扫兴,随着他说:“是的,它很像花。” 赵敛知道谢承瑢又在哄他了。他躺下来,对着天上的云说:“总说思如此,见如此。看来还是有道理。” “是有道理。”谢承瑢从怀里摸出来一道布条,“你不是手疼么?我给你包起来吧,等一会儿回去再上药。” 布条沾在手上,赵敛没反应;谢承瑢的指尖触在他手上,他有反应了。他想过无数遍请谢小官人来替他包扎,可真有那么一回,他又害怕了。 赵敛猛地抽回手,把手背到身后去。 谢承瑢也一怔。布条甚至还在自己手里,他提着,一阵风把布条都吹乱了。 “怎么了?” “没怎么。” 赵敛把手藏起来,“我好了,不用你替我上药了。” 谢承瑢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拈着布条的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了。他把布条放在赵敛腿上,说:“那你自己缠起来吧,不然会疼。” “好。” 赵敛想去拿布条的,正好有风吹过来,布条要被风吹跑了。谢承瑢眼疾手快摁住布条,赵敛也摁上去,手又不小心碰在一起。 布条被他们的手压住了,就剩头尾还在乱飘。赵敛的手覆在谢承瑢手背,不知道有多少热气冒上来了,蒸得他头脑发昏。 他没想着挪开手,谢承瑢也没有。好像他们都假装没有叠在一起,只是一起看地上的枯草而已。 “二哥,你能进神策军吗?”谢承瑢问。 赵敛说:“也许能进,我四场都赢了。” 谢承瑢总算放心了:“那我等着你,二哥。” 赵敛有点儿想哭。他问:“你为什么要等我?” “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么?” “天下第一好……”赵敛终于抬眼对视谢承瑢了,“我们能有多好?” 谢承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躲开赵敛的目光:“你想有多好?” “我想无话不说可不可以,我想有求必应可不可以。”赵敛倾身向前,脸都能碰到谢承瑢被风吹起来的碎发了。 “我就是想这么好,可不可以?” 谢承瑢抽回来自己的手,藏在衣摆下面。他有很久没有说话,等想说话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是谢祥祯和谢忘琮。 谢承瑢要走了,他根本没有回答赵敛的话,起身就要离开。赵敛抓住谢承瑢的手腕:“你还没有回答我。” “二哥,你可以对我无话不说,我也可以对你有求必应。” “可我想要的,是你对我无话不说,是我对你有求必应。” 谢承瑢被绕晕了:“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赵敛也站起来,“你对我无话不说,是你要同我说;我对你有求必应,是你愿意求我。” “你要我求你?” “不是!哎呀,”赵敛急了,怎么就解释不清楚,“就是你……你可以要求我做什么,我也会回应你。这就是有求必应。” 谢忘琮在叫谢承瑢了,谢祥祯还摆着脸,看起来没什么好事。谢承瑢不想让赵敛知道他家那些丢人事,急着想把赵敛支开:“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有空了再谈。” 赵敛只当他拒绝了,心生沮丧:“那就不会有空了。” “我会有空的,我所有的空闲都留给你了,二哥。” 谢承瑢走了,赵敛望着他的背影,什么“不舍”、“不甘”、“不情愿”,都从脑子里冒出来了。
第45章 十六 风雨来(一) 冬试刚过,负责兵部事宜的兵部尚书姚仁兴在崇政殿与李祐寅奏对。 朝中批评李祐寅沉迷女色的札子一封接着一封,尤其是御史中丞杨荀。杨荀前些日子还在批评太后篡政,今天就来直言李祐寅为君怯懦摇摆不定,因美色误国,请废皇后,另立端正女子。 李祐寅看过大怒,当着姚仁兴的面把札子砸在地上:“放肆!放肆!” 姚仁兴不知所措,只连连说:“官家息怒。” “御史台的官这样好做,对我指手画脚?今天就罢了他的官,把他贬到边关去!” 姚仁兴急忙阻拦:“官家不可!御史台之职便是察百官、纠朝纲,杨中丞行分内事、说分内话,官家如若因此罢黜他,难免落得个……”他不敢再继续说了。 李祐寅猜中他的意思了:“难免落得个昏庸无德之名,是么?”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呢?还有什么不敢呢!你们早就什么都不怕了!”李祐寅打开下一本札子,毫无例外,又是弹劾皇后的。札子的署名深深刺中了他的心,他既失落又怨恨,“连颜相公都在指责我,职责皇后?” 姚仁兴说:“相公很少言及禁内之事,想必他也觉得此事非常要紧,所以上疏。” “他也觉得此事要紧?”李祐寅泄了一口气,“姚卿,你也觉得皇后犯了大错,你也觉得废黜皇后才是唯一之法么?” “回官家。”姚仁兴叉手再拜,“眼下是百官谏言,无话辩驳。皇宫禁内,一国之母,怎可用禁忌之香呢?太祖皇帝三令五申,宫中不可行秽乱之事,皇后殿下怎么会不知道呢?殿下燃香,是明知故犯;官家默许,是纵容包庇。确实极其不妥。” 李祐寅攥紧拳头:“是我有错,是我纵容,这与皇后分明没有关系!” “臣知官家与皇后情意深重,可还望官家以国事为重。兹事体大,官家切不可因美色误国。辛氏身为皇后却不知分寸,明知禁忌,偏偏犯禁,官家不可不罚。”姚仁兴叩拜道,“宥过无大,刑故无小[1],请官家明鉴。” 李祐寅知道和姚仁兴说不通了,干脆不回答。他把颜辅仁的札子合上,又要去看下一本。 “那你的意思,也是废皇后?”他问。 姚仁兴说:“是。” 李祐寅嗤笑一声,故意叫姚仁兴继续跪着,不允他起来。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有内侍来报:“官家,吏部曹尚书求见。” “曹规全?请曹卿进。”李祐寅把札子合起来,忽然换了一副和煦模样。他问姚仁兴,“今年冬试如何?” 姚仁兴这才起身递上册子:“今年殿前司冬试,排名第一的是来自相州的王重九,第二名是珗州的赵敛,第三名是……” 李祐寅打断他:“赵敛,是太尉家的二郎?” “正是。” “我看他编入了神策军,这是太尉的意思?” 姚仁兴说:“赵敛四试全胜,排第二名,该入神策军。” 李祐寅又看排在第一的王重九被编入擒虎军,问:“那王重九怎么没编入神策军呢?” “回官家,王重九请求跟随擒虎军的小谢将军,所以谢虞度候特批,准他编入擒虎军。” 李祐寅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了。他把方才理亏的气全撒在姚仁兴身上,狠狠骂道:“殿前司什么时候是谢祥祯的了,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吗?!你兵部不加规劝,肆意妄为,是不是也不想要头顶的官帽了!” “官家!”姚仁兴又扑腾跪下,“绝无此事!只是臣想着,往年皆是神策军先录,其次再是雄略军、擒虎军,长此以往,难免会造成三军强弱参差不齐。其实均匀些,也是不错的。” “那事先为什么不报?为什么定下来了才送到我这里?!” 姚仁兴不敢看李祐寅了:“回官家,这……” 李祐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知道了!大周的禁军是你们兵部来管了,是殿前司来管了,是吧?我完全不用管了,是吧!” “不是!不是的!” 姚仁兴还没解释清楚,吏部尚书曹规全便躬身而进,行礼拜道:“臣拜见官家。” 李祐寅在生气,不急着叫曹规全免礼,反而先找出吏部的札子。他把吏部所有的札子都粗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一篇是劝他废后的,这才放松了警惕:“曹卿请起。” “这是怎么了,为何官家如此恼火?”曹规全问。 李祐寅摆手,又柔和地同姚仁兴说:“罢了罢了。擒虎军年初才西征回来,多编些英勇之才也是不错的。既如此,你与太尉、殿前副都指挥使、虞度候好好商议,也问问将士们的意思,不必过于死板。退了吧。” 姚仁兴见这一页算是翻过去了,赶紧叩首告退:“臣明白。” 姚仁兴走了,曹规全才说:“官家,臣今日来是为了皇后殿下的事情。” 李祐寅原本还笑,听到这句话登时笑不出了。他冷冷问:“你也觉得要废后?” 崇政殿内烛台的火光摇曳,投出铁架修长的影子。李祐寅坐着,一只手在案下紧攥,另一只手手指叩在奏疏上。他甚至已经在想,如果曹规全也执意要废后,他该怎么办。 曹规全举手于头顶行大礼:“回官家,是否废后为官家家事,臣不便干涉。臣入仕十余年,得幸于官家,今生今世,只忠官家,只为李臣。” 李祐寅松了他那只握拳的手:“曹卿,我怎么做呢?连颜相公都来上札子,要我废后。这是朕后宫之事!皇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呢,不过是燃了几柱香而已。况且只是我与她之间,难道这都不可?” “官家,臣知道官家心中郁结,臣也愤懑!可是满朝文武都借此大做文章,连颜相公都如此,这背后恐不简单。” “我当然知道不简单。朝里还有谁想与我夺权?只有我的好娘娘!”李祐寅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我手中所能掌握的权就像是沙子,就那么一点点!但凡我握紧了,这些沙子就要流出来,而太后就迫不及待地想在我手底下捧着接着。除了她,还有谁知道禁庭之事?还有谁敢管后宫之事!先帝那一道旨下得真好啊,真妙!天罗地网!”他愤而起身,“先帝怎么不干脆传位给太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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