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什么,就得要得个所以然?就不能是‘非要喜欢’?” “天上的云就是这样的,你喜欢什么,看它就像什么。你喜欢花,自然觉得它像花了。” “我等着你,二哥。” 他说他在等,赵敛不想让他多等,一刻都不想。 赵敛急切地走上桥,却在朦胧雾霭中,见到了本该在等他的那个人。而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赵敛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 他耳边是朱雀河的水声,船涌过,堆起一层又一层的浪,冷水扑向河岸;他眼前是油伞上的蜡梅,雨滴打在伞面,如珠玉落下,金黄鲜艳。他闻到若隐若现的梅香,伴随着初冬的萧瑟与凄清。 他们隔着不近的距离,却都在伞下望见彼此的眼睛。 谢承瑢没有笑,他静立那里,与雨夜相融,像极了什么神君仙子,叫人恍惚地以为是幻觉。 赵敛亦作如是观,直到对面人唤了他一声:“二哥。” 不断有人在他们身侧穿过,略有重影。过了很久,赵敛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谢承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反问:“你要回北营了吗?你说你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家里太冷清了,”赵敛胡说八道,“军营里热闹,我就回来了。” 谢承瑢感慨说:“二哥觉得军营里热闹,我却觉得军营里冷清得很。” 赵敛走到谢承瑢身边去:“要是我陪你说话,你会不会觉得冷清?” 谢承瑢不答,只说:“我带二哥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了,大到难以前进。 赵敛与谢承瑢到屋檐下避雨,大雨拂了一身乱。他们都不能再往前了,被这样的雨困住,哪儿都去不了了。 谢承瑢有很多次想要转过脸去看赵敛,但他僵住了,只能看雨。 赵敛也是如此,他盯着屋檐上坠下来的雨:“我大哥和我说,以后要和喜欢的人成婚,要和喜欢的人白头到老。” “什么?” 赵敛侧过脸望着谢承瑢的湿发:“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白头到老,不想被世俗束缚、被道德捆绑。如若不能和心爱之人共白首,我宁愿孤身一人,孑然到死。” 谢承瑢不明白赵敛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但转念一想,赵敛一定是在感叹长公主与赵大郎的婚事吧,不然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呢? “二哥以后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谢承瑢说。 “那你呢?你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么?” 过了一会儿,待檐外雨更大,大到可以遮掩住任何心跳声了,谢承瑢才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倘有,我又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将来我和谁成婚都不重要。” 雨这么大,把赵敛困在屋檐下面了。而谢承瑢一直攥紧手中的伞,好像随时都可以离开。 就单单困住了赵敛。 “我……”赵敛心事重重,“如果我……”如果我欢喜你,你又会对我如何呢? 他果然害怕了,什么都不敢说了。 “如果什么?”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却因种种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该怎么做呢?你教教我,谢小官人。” 谢承瑢听着檐外雨声,更加茫然失落。赵敛有心上人了。他在军营那么久,平日根本见不到女子,又能喜欢上谁呢? 谢承瑢仔细回忆一番,猛地想起来:军营又怎么会没有女子呢,他阿姐不就是女子吗? 他盯着赵敛。 二哥莫不会是喜欢谢忘琮吧?他不是一直都夸阿姐身手好么?不是一直都崇拜她么?所以赵敛跟他那么要好,只是因为他们姐弟模样相像,是吗?又或许是因为想讨好他,要他跟谢忘琮说些好听话,从而更方便接近。 所以有时晦夜中相见,赵敛要和他比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刀论武,带着他骑马抱风,都是有私心的。 谢承瑢怀里的玉佩忽然沉重了。他觉得很揪心,很不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放她自由。她未必喜欢你,且她心中一直都没有情爱,纵使你纠缠她,也是无用功。你也明知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胡思乱想,荒废春光。” 谢承瑢也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卑鄙无耻,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你既然入了军营,又怎么可以……又怎么可以沉迷在风月里呢?” 赵敛赶紧解释:“不是的!” 谢承瑢望着眼前扰人的大雨,心里非常烦躁,想要发脾气。可是他一定不能对赵敛发脾气,他们也不是可以随意发脾气的那种关系。他假装释怀:“但你若是非要纠缠她,想和她在一起,我也不能拦着你。且随君意。” 谢承瑢努力安慰自己,赵敛喜欢谢忘琮,想和她在一起,不是好事吗?如果真是这样,他还能和赵敛成为一家人。可是他就是非常不愿,他的脑子已经被那些卑鄙的心思溢满了,一心只想打消赵敛的这些心思,拆了这对“鸳鸯”。 “且随君意,且随君意。”谢承瑢撑起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不要在乎别人的话。” 赵敛磕巴地说不出话了,这哪还敢再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谢承瑢撑着伞走进暴雨里,他也打着伞追上去。 怎么办,谢承瑢好像是生气了,但是他在气什么?难道是他察觉了什么?还是说,他就是拒绝了自己?赵敛不明白,他一点儿也猜不透谢承瑢的心思。 雨越下越大了,暴雨滂沱,不是夏雨,更胜三分。雨夹杂着千万点寒露,点在手背,如冰若霜。 雨夜昏暗,前路难行,赵敛看不清谢承瑢的背影。他憎恨大雨,可是雨又何辜?他能如何,他心已知自己对谢承瑢的情感,又能怎么办? 谢承瑢已经告诉他怎么做了。 一是放自由,二是随我心。 赵敛想放他自由,更想随心所欲。 【作者有话说】 [1]:凡选尚公主、长公主拜驸马都尉者,即除环卫将军。左金吾卫将军为环卫官*,无职事。 [2]:出自三国·曹植《七哀诗》。 *环卫官:无职事,用以除授宗室与任满还阙的地方帅守,或为武臣赠官。[摘自《宋代官职辞典》]简单来说“环卫官”只是虚职,没有任何实权。 除了环卫官(什么金吾卫大将军啦,这种叫做‘环卫官’),像什么“太傅”“太师”之类的官,本身也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赵爹现在是“太尉”,“太尉”为武阶之首,只是一个官阶而已,这个官本身没什么权力。赵爹的差遣是“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都指挥使”,这个才是有实权的官。
第48章 十六 风雨来(四) 白玉馆外的雨下得很烈,暴雨打在窗户上,好像快要冲破那一层油纸,钻进屋里。 谢忘琮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了,但她没有想起来喝。她的心很静,静到可以清楚地分离出雨声与琴声。 穆娘就坐在屏风内,她的身影映在屏风的水墨里,头上珠钗偶尔晃荡,变成一缕又一缕的柳枝。琵琶声有些嘈杂,但弹得曲子还算温柔,她在唱: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1]” 哀婉的歌声顺着室内那缕香飘来,停在谢忘琮指尖。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2]” 穆娘总在谢忘琮面前唱这些伤感的曲子,甚至吟唱亡国之曲。这其实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但谢忘琮一点儿也不在乎。谢忘琮是个自私的人,国与她而言,远没有家重要。但自从阿娘走后,她的家好像摇摇欲坠了,她始终在努力维持这个家,但只是她一个人在努力,她的爹爹和弟弟毫不关心。 琵琶声停了,把谢忘琮流连的思绪拉回人间。她与穆娘隔着屏风相望,恍惚地又觉得阿娘在陪着她。她没有说话,是穆娘先说:“奴替官人斟茶吧。” “不必了,你只要坐在那里就好。” 穆娘说是,又轻拨琴弦。 雨越下越大,一声冬雷如鼓擂起,谢忘琮忽抬头,转眼望向那扇窗。 “打雷了。”穆娘说。 “冬日打雷,不吉利。”谢忘琮低头看杯里几片茶叶,遥忆起年少时那场冬雷。 “轰隆——” 病弱不堪的母亲就躺在床上,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谢忘琮:“叙儿,你一定要好好顾家。” 谢忘琮喝尽那杯冷茶,和穆娘说:“认识你这么久了,只知道你姓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穆娘说:“奴没有名字。” 谢忘琮苦笑道:“我也没了名字。” 她沾了一指腹的茶,在桌面上写下“叙”字,“也许从前有一个好名字,但是他们都不准我叫这个名字。” “是什么样的好名字?” 谢忘琮不答,她说:“天晚了,我不能多留。钱我已经付过了,娘子可以自由一夜,好好睡吧。”她又从袖袋中拿出三两白银,“我有一阵子不能再来了。这银子留给娘子,随意处置。” 穆娘透着屏风,望见谢忘琮将要离去的背影,遂抱琵琶起身。待她出了屏风,谢忘琮已经走了,灰色的衣角消失在门缝中,随后门掩,什么都看不见了。 屋内烛火缥缈。 穆娘走近圆桌,桌上除了三两白银,还有一个水做的字。 “叙”。 原来她本名叫谢叙。 “自由一夜。”穆娘摸着那个“叙”字,“到这里来,又有哪一夜是自由的。” 雨越下越大,像是海水倒灌。穆娘恨不得这场雨淹没珗州、浸烂白玉馆,毁灭一切。 谢忘琮打着伞闯进暴雨。正当她竭力在雨中穿行时,忽有人叫她:“谢小娘子!” 她撑伞回头,是步军司伏雁军左厢第一军都虞候宋稷。 “宋军候?” 宋稷撑伞躬身表行礼:“许久不见,谢娘子。” 滂沱大雨早已淋湿了宋稷的衣裳,他看上去很狼狈,“这样大的雨,娘子何处去?” 谢忘琮说:“回北营。” “雨太大了,在下有一小马车,可以送小娘子回军营。” “不必了吧,怎好借用军候的马车,我走回去便是了。” 可宋稷说:“天黑雨疾,走回去危险。恰好我要去北营,还是一同走吧。”他想了想,又说,“我骑马,娘子坐车,不越距。” 谢忘琮微颔首:“多谢军候。” 谢忘琮坐在马车里,再听雨声。暴雨打在车顶,像是无尽的鼓点。她掀起沉重的窗帘,回望隐在雾雨中的白玉馆。 是穆娘在唱“玉箫声断凤凰楼”。 * 齐延永与曹规全才从都堂办完公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他们撑伞走出宫门,眼前是滂沱的、深渊一般的大雨。 有一妇人在宫门前与禁军争执,被禁军一掌推倒在地。暴雨打在她的身上,她嘶哑的叫喊声响遍宫门:“冤枉啊,真是天下奇冤——!”
273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