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宜成慌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臣不知道。” “御史台的官怎么做的,御史台不知道?监察无力,要御史台做什么?!”李祐寅怒火中烧,叫刘梦恩大声把奏疏内容念出来。他方才看了一遍,这回又听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让他怒发冲冠。他强忍着等刘梦恩说完,问刘宜成道,“听清了吗?明州官员在明州做了什么,殿中侍御史又在明州做了什么?!” 刘宜成眼神躲闪,不敢有言。 诸位官员在边上看,表情不一,耐人寻味。 张元熹说:“陛下,此事若不制止,恐又现当年佟刘起义之事。” “是。”李祐寅大口呼吸,稍稍冷静了,说,“钱乘就这么喜欢在明州,不喜欢在珗京?那就永远别回来了。即日起罢去钱乘殿中侍御史之职,降官阶,到钦州去,好好思过。” 刘宜成惊魂未定,还不忘想着替钱乘说好话:“陛下,此事或有误会。” “什么误会?” “据臣所知,钱乘从来都不是欺良压善之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陛为何不将此事查清楚,再来定钱乘的罪呢?” 李祐寅却说:“朕生平最恨仗势欺人,还有什么可查?明州知州、天佑军三军指挥使,二人丧尽天良、罪无可恕,罢官,后面的事,后面再讲!” 说罢,就叫散朝。 下了朝,赵敛和林珣都心神不宁。 林珣说:“官家不准查,是不是有什么鬼?” “或许和营/妓有关?”赵敛环视四周,见无人,才小声说,“原先唐任那件事,也牵扯到营/妓。官家同样搪塞过去了。” 林珣听此,深深皱眉:“看来这事的要紧之处,还是在营/妓上?” 赵敛说:“官家是摆明了想偏袒某人。虽在紫宸殿呵斥了刘宜成,却没有提任何一句罢官的话,那些惩罚也无关痛痒。刘宜成动不得,崔伯钧也动不得。” “把事情闹这么大,就随意打发了几个人,根没动,算什么打发了?!”林珣怒不可遏,“营/妓的事都查不得了,那些人也动不得了?!” “当然能动。”赵敛作揖,“不过是要同僚们团结起来而已。一人上奏会被罢官,百人上奏,难道官家还把一百人都罢了吗?” 林珣若有所思:“联合上疏彻查此事,虽有好处,却也有弊端。官家厌恶臣子私结党羽,若是群臣上奏,会不会不妥?” 赵敛说:“官不能奏,民可不可以?明州的百姓还有话说,珗州的百姓也有话说。百姓先说,为官者后说,无碍。” 没过几日,明州之事就传遍了京城。百姓们义愤填膺,数千人聚在登闻鼓院门口,请求官家彻查御史台监察不当、包庇罪恶的荒诞行为,望官家为明州百姓做主。有百姓甚至直接念出刘宜成的名字,愤怒可想而知。 李祐寅在崇政殿批阅奏疏,听见外头鼓声阵阵,登时头疼脑热。祖宗有言,凡登闻鼓响,为君者必查究竟。但李祐寅根本不想管。 这些百姓能为了什么来?不过就是明州的事。他分明已经罢了知州、三军指挥使,还有什么可闹的? 他烦躁地把奏疏推到一边,韦霜华来给他送茶,他也无心喝。 “天这么热,这么些人聚在外面,也不怕中了暑?” 韦霜华不敢多言,他将茶放在一旁,又默默来研磨。 虽殿中有冰,但李祐寅仍然汗流浃背。他热得喘不过气,恨不能脱几件衣裳解暑。 “要不要臣为官家端些冷饮?”韦霜华问。 李祐寅说:“端来吧。” 韦霜华端了冰饮进来,尚未踏进殿,便见皇后往这里走。他躬身请安:“皇后殿下。” “韦先生。”辛明彰伸手去端那碗冰饮,“天热,先生去歇着吧,我为官家送。” 韦霜华递了碗,安稳放在辛明彰手中,思来想去还是说:“官家不高兴。” “我知道,这儿有我,你放心忙去吧。” “是。” 等韦霜华退去,辛明彰才悄声进了崇政殿。 她听见登闻鼓的鼓声了,可谓是响彻云霄。宫城各处都听得见,何况崇政殿。她也知道李祐寅压根就不想管这事,关系到那伙人、那件事的,他都不想管。 但,不管怎么行呢? 辛明彰走近那张书案,正与李祐寅对上视线。她恭敬行礼,说:“天气热,我见韦霜华满头的汗,便让他先歇歇,妾身替官家送冰饮。” 李祐寅反应了一瞬:“天热,你还跑出来。” “妾身怕官家热。”辛明彰将凉饮放下,有些不自在地摸手,“本想中午睡一会儿,可总听见什么鼓声。” “哦,是登闻鼓。”李祐寅不快地喝了一口凉的,漫不经心说,“朝里有些事情,不知为什么被珗州那些百姓知道了,都在登闻鼓前闹呢。” 辛明彰心中一动,却始终不语。她为李祐寅研墨,又亲自拿了扇子给他扇风。 李祐寅凉快不少,怨气也消减了,才说:“总在登闻鼓前闹也不算事,就叫御龙直的把他们都打发走,不然也扰你清净。” “登闻鼓一响,只有官家亲自替他们处理,哪能叫禁军把他们赶走呢?官家为何不去见一见那些百姓,听听他们的心声。” “问?听心声?”李祐寅闻之冷笑几声,“该做的,我已经做了。还要怎么做呢?” 辛明彰扇风的手渐顿:“只有解决此事,才能表您是明君。这是夏日,若真的让他们在外面晒晕了,传出去也不好听。” 李祐寅疑心地望了辛明彰一眼:“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妾身不知。” 李祐寅突然提高声音,训诫她:“你既然不知道,就不要给我出主意。放你听了几日政,你就真的敢对我指手画脚了吗?” 辛明彰一怔,忙放下扇子下跪:“妾身糊涂。” “你是糊涂了,天太热了,把你的脑子都烘糊涂了。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为皇后之道,封后前没有人教过你?还是日子太久了,你已经忘记,要人再教一遍?”李祐寅挥手让她快下去,“你回阁去吧,以后这些端茶倒水的事,不必你来做。” “官家是生妾的气了?”辛明彰皱起眉来,眼中倏尔含泪,“妾不过是想关切官家。天气热,琐事烦人,御医说您不能常久烦忧,不然也对身子不好。” 李祐寅见她泪眼朦胧,更加烦躁。他把手里冰凉的玉珠揉遍,依旧板着脸说:“你是不是盼着我身子不好?你既然知道我在烦,你又何必来烦我?你既不知,就不要多言!” “是。”辛明彰啼哭不止,边用手抹泪,边瞟李祐寅的靴子,无助模样。 李祐寅却收回了脚,严肃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样喜爱哭了。身为一国之母,常哭,则国不顺。原来南方三州不下雨,是因为雨都到你的眼里来了?彰儿,你越活越没有皇后的样子了,哭哭啼啼的,同那些讨好我的美人有什么区别呢?难道你还想走回头路吗?” 辛明彰的泪还悬在眼下,她脑子嘭地炸开了,原先酝酿的那些悲痛情绪全部消散干净。 她不知说什么,鬼使神差回:“因妾失过,所以……” “不是因为你失过,是因为你得过。”李祐寅厌烦地别过脸,不再把视线落在辛明彰身上,“你不要总是想办法窥探朝中的事,这不是你该管的。管好你自己,安稳地做皇后,就可以了。” 玉珠摔在桌上了,辛明彰想要伪装的那颗野心,也被李祐寅摔在桌上。 她黯然地退出崇政殿,才走过门槛,陡然作冷漠神色。 哭哭哭,她怎么可能只会哭呢?她也不会再走回头路了,永远不会。 登闻鼓院的鼓声顺着热风飘进来,很快,这面鼓就要被敲碎。辛明彰期盼着这面鼓碎。
第221章 六八 不信人间(三) 皇宫外围满了人,有御龙直在门口看守,这些人不敢闯入宫门,就只能在登闻鼓处喊冤。 有人说:“明州离珗州如此近,竟出官军为匪、黑白颠倒之事!若只是罢知州、三军指挥使,如何真正平怨?!必须要彻查,连御史台的都要彻查!” 这些百姓们冒着烈阳,手持旗帜,口号震天。禁军就算在也无法,除了默默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纪鸿舟就在宫门口盯着禁军,生怕军民起冲突。然而百姓是不怕的,珗京人似乎就是如此大义凛然,哪怕是西北有不平之事,只要消息传到珗州,他们就要愤怒地上街游/行示/威,求官家出面,讨回公道。 太阳直直地晒,纪鸿舟的汗如雨下,他忽然看见一个戴帷帽的高个男子站在人群中。有白纱挡着,他根本看不清这人的形貌,但可以断定,这是谢承瑢。 “严查御史台!严查御史台!”随着口号声阵阵,谢承瑢被推向人群的最深处,帷帽也被挤得歪歪扭扭,快要落下。纪鸿舟一看不妙,也涌向人群中,往谢承瑢走去。 “刘宜成在明州建生祠,难道不该管吗?!莫非是贪赃枉法,让那些匪徒得了好处!……” 谢承瑢方才要再往里走,被纪鸿舟一把拉住,拖到外面去。 “真是你!疯了,人这么多,你不怕被谁看见?!” “纪风临?” 纪鸿舟回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这儿人多眼杂,不需要你出面。” 谢承瑢站稳了,才同纪鸿舟作揖:“不知道你在门外看着,是官家的意思吗?” 纪鸿舟也作揖,而后说:“官家怕百姓们冲破宫墙,也怕禁军殴打百姓,再生建兴初年的事,恰今日我当值。” “这么热的天,你辛苦。” “这么热的天,你才辛苦。你出来干什么?二哥知道吗?” 谢承瑢摇手:“二哥不知道,他在军营。” 纪鸿舟无言以对:“你快些回家,这儿是宫门,保不准有认识你的在。思衡是决代不了你的,不会有人相信思衡是你。” “是。”谢承瑢拱手说,“我这就回去。” 纪鸿舟看地上短短的影子,突然说:“我找个人送你回去,这人多,我不放心。” “找谁?” “谢有棠,你应该认识。我叫他送你到人少的地方,你不必和他多说什么。这会儿他应该要出来了,昨夜是他巡宫城。” 话才说完,就有人从皇宫小门出来,被他们一眼见到。纪鸿舟说:“二哥叫他在御龙左直当差,御龙左直一般是在北武门看守,北武门是宫城咽喉之门。” “看来二哥已经把后面的事想好了?” “是,这是他的意思,也是皇后殿下的意思。未雨绸缪,不得不设。若不是万不得已,不会用他,你也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棠二十岁了,若还不能有所成就,也就不必从什么军、做什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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