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曾经的宜阳郡开国侯谢公,叔叔知道吗?”谢有棠小心翼翼地问,“那是我爹爹。” 谢承瑢说:“不知道,没听过。” “没听过?”谢有棠纳闷了,“您怎么能没听过他呢?他可是征西的大功臣,克复西北的大将军!” 谢承瑢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说这样多,我还是不知道。” 谢有棠失落地,连路都不晓得走了:“捐生殉国的谢公,全天下的人都该知道他。若连这样的英雄都不能为人所知,那么将士们在边疆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就不值得了。” “在边疆吃苦、受罪,不是为了名垂千古的。” “可英雄是需要歌颂的。” 谢承瑢透过朦胧的面纱观察谢有棠的表情,委屈可怜地似乎要哭。他安慰说:“英雄当然需要歌颂,英雄也该名垂千古,但英雄不是为了名垂千古才做英雄的。你不要皱着眉头,怎么动不动就要哭啊?” 谢有棠别扭地说:“有人不知道我爹爹,我会很难过。” “别难过了,我请吃冷饮,看你热的,眼泪直淌。” “我不吃。”谢有棠咬腮帮子,还纠结着谢承瑢能不能名垂千古的事儿,他说,“我就是很难过而已。我爹爹有那样大的功绩,应该要更多的人知道他。” 谢承瑢瞧他这模样,怎么好像阿敛小时候。难道上京都爱养出这样的小孩儿吗?他说:“走吧,吃点儿好吃的,回家见你二叔去。” 南门大街的王氏蜜饯铺也卖冷饮,这么晚了生意依旧很好,门口仅几桌,坐不下人。谢承瑢给谢有棠买了一碗碎冰,又叫店家装了点儿柿子饼,付完钱,这就要回去。 谢有棠捧着吃,边吃还边为刚才的事儿忧心,但吃得很香。谢承瑢在他身旁走着,不主动和他说话,他憋得慌,吃完了冰,问:“叔叔,是不是过了十几年,就没人知道我爹爹了?” “不会,有史书会记。” “他们会不会在史书上说我爹爹坏话?” “有过就叙,怎么是说坏话?” 谢有棠嘟囔:“我爹爹也有过吗?” 谢承瑢坦然说:“有,当然有,谁没过?” “我爹爹没过。” 谢承瑢忍俊不禁:“你怎么这么爱提他,三句不离‘我爹爹’。” 谢有棠真诚说:“我觉得你好像我爹爹。” 谢承瑢一愣,转过脸去不再望他:“韶园里有一个人也很像谢同虚,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是说思衡叔叔?”谢有棠摇头,“不像,他不像。我爹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了,我是不会把他和思衡叔叔弄错的。虽然我没见过他几面。” 谢承瑢一听觉得完蛋,沉思了许久,直到谢有棠说:“叔叔,南门大街已经过了,你要去哪里?” “啊,去外城。”谢承瑢笑笑,“我家在外城。” “也在韶园?” 谢承瑢叹了一口气,说:“不在。” 二人再次走到那片偏僻的巷子。这巷子白日里就没什么人来,晚上更阴森。常有夜猫嚎叫,声似婴啼,不免叫人毛骨悚然。 谢有棠听得鸡皮疙瘩起一身,不由自主说:“真吓人,其实我每次路过这个巷子都会害怕。” “怕鬼?怕猫?” “我怕黑。” 谢承瑢笑说:“你和你二叔一样,但你二叔是借口,你是真的怕黑。” 谢有棠问:“你和我二叔很熟吗?是不是好朋友?” “不是吧?”谢承瑢实在是看不见路了,掀起白纱的一角,透了口气,违心说,“不是很熟。” “我都不知道我二叔怕黑呢,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谢承瑢刚要回答,却听巷子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声。好像是鞋底摩擦在地的声音,伴着些许同猫叫相似的哭泣声。 谢有棠也听见了,吓得不敢动,连说话都小起声:“是什么声音?不会是鬼吧?” 谢承瑢不答,他放轻脚步走过巷子的拐角,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啊——!” 那声音凄惨,如同刀破瓦墙般尖锐。除了惨叫,还有两三个脚步声,快而急促,重而有力。 “是女子?”谢有棠忽然转过脸和谢承瑢对视,他见那半片白纱下的脸,还未看清,谢承瑢就飞奔向巷子里去。 “救命!救命啊……” 谢有棠也不管不顾了,见墙边竖了两根棍子,抄着就往暗处跑。 果然是两个剽悍大汉欺辱女子,那女子已经蓬头垢面了,身上衣物破烂,快要挂不住肩。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乌黑的瞳孔中印着天上皎洁的月。 “啊——” 谢承瑢三步跨上前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大汉的后领,用力往后拽。那大汉没反应过来,踉跄几步,正要回手反击,谢承瑢一脚扫过大汉的腿,大汉猝不及防被掼在地上。 恰此时,谢承瑢又一拳打在另一个大汉的后颈,手臂勾着那人的咽喉,那人登时脸色发青,口吐白水,摔倒在地。 他出招极快,等谢有棠到的时候,两个大汉已经倒在地上哀嚎了。 “叔叔!”谢有棠见状,拿着棍子就对倒地的两人击打,把人打晕了,这才罢休。 女子还惊魂未定,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她恐惧地看着谢承瑢,还拼命往后躲,直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谢承瑢见她衣衫不整,便把头上的帷帽摘下来丢给她,又脱了外衫,抵到女子眼前:“没事吧?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你们要把我抓回去……你们要把我抓回去!”她声嘶力竭地大吼,“我宁愿死,都不要回去,我不要……” “回哪里?” 谢承瑢下意识以为是白玉馆,又或是其它妓院,可那女子一直哭,什么话都不说。 谢有棠好久才冷静下来,盯着那女子看,说:“你是小红么?” “小红?” 地上的女子一听,更加害怕,竟然躲到墙角去。她抱着谢承瑢的帷帽,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不是我,不是我……” “小红?”谢承瑢纳闷道,“小红是谁?” 谢有棠说:“小红是东宫的女官,我见过她,就在前几日换值的时候。” 谢承瑢很是疑惑,他拿衣服披在小红身上,说:“娘子放心,我们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青楼妓馆的人。” “不是?” “我不是。”谢承瑢坚定道,“别害怕。” 小红有些不信,但她已经悄悄把白纱掀起来,小心去窥视谢承瑢的脸。 谢有棠蹲下身子去检查晕倒的两个人,翻遍衣物,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件。他说:“应该不是禁军,我在御龙直没见过这些人。” 谢承瑢和小红说:“别害怕,你认识这两个人么?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 “我……”小红疾速地将谢承瑢那件灰色外袍裹在身上,“你们是谁?叫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认识我?” “我叫梁思衡,那边那个叫谢有棠,是在御龙左直做指挥使的。” 小红听了,更加惧怕,大哭说:“我不要他!我不要当官的!让他走,让他走!” 谢有棠辩解说:“我不是坏人!我……” “你先走吧,把这两个人拉到巷子口去报官。” “别报官!”小红连忙制止,“不能报官,不能……” 谢承瑢没有问为什么,既然她不准报官,那就不报,他和谢有棠说:“你先找根绳子把这两个捆起来,在巷子门口等我。” “好。” 待谢有棠走远,谢承瑢才说:“我不是当官的,你不要怕我。到底怎么回事?” 小红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人,可现在她已是走投无路,还能有选择的余地吗?她说:“我是叫小红,我是……我是东宫的女官。那些人,我不知道是谁……他们追着我,要杀了我,要把我带回东宫!” “你为什么……” 不等谢承瑢问完,小红已经泣不成声:“救救我,救救我……”她轻抚小腹,“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东宫去!我……” 谢承瑢心中不安:“你哪里疼?我找郎中来医你,京城里有名的神医,裴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小红哭得咳嗽,“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郎中,你好像受伤了。”谢承瑢背过身去,说,“我背你去看郎中,你把我的衣服穿好,帷帽戴好。” 小红犹豫着,问:“我能不能信你?” “能。”谢承瑢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我若对你有任何不当举动,你可以一刀杀了我,对着我的脖子捅。” 小红咽了一口唾沫。她盯着那把带鞘的小刀看,问:“你真的带我去找郎中吗?” “是。外城有一个园子叫韶园,是我的家。我带去你那儿,裴先生就在我的家里。” 月光之下,小红看清谢承瑢诚挚干净的眼睛。约是诚心对诚心,这个人对她这样真诚,她也放下了防备。 她说:“好。” 谢承瑢背着小红出巷子,此时谢有棠还担忧地乱转,这下总算等来了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见到谢承瑢的脸,心猛地一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和二叔不熟,什么不认识谢同虚……眼前这个人,不就是他吗?!可是谢承瑢已经死了,这个人又是谁?总不能又来个一模一样的吧! 谢有棠琢磨不定。 “劳烦你把这两个人送到城外亭村最北面第二家,殿前司的彭将军住在那里。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审这两个人。”谢承瑢说。 谢有棠木讷地问:“你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你说呢?”谢承瑢往外走了几步,回头望谢有棠一眼,“我回韶园了,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好。”谢有棠突然挺直腰背,“我不说,我不说!”
第223章 六九 玉碎珠沉(二) 谢承瑢把小红带到韶园去,请住在小院的裴章来替她看病。 七月的晚风闷热,谢承瑢坐在院子里,静感受扑面而来的热风。他的发有些乱了,有一缕垂在耳边。轻风吻过他的乌发,月光照满他的眼,可他能感受到的,是小红无助的叫喊,还有凌乱的鬓丝、恐惧的神色。 “我不要回东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承瑢忙起身同裴章作揖:“先生。怎么样?” 裴章说:“伤倒没有伤很重,就是受了极大惊吓,我不好给她开药,只能先让她睡睡,回头找个娘子来开导她吧。” 谢承瑢纳闷说:“不好开药?为什么不好开药?” 裴章犹豫着说:“她……她有孕了。” 谢承瑢有些发懵:一个东宫的女官,怎么会怀孕呢?随后他又想明白,这孩子,不是太子的就是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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