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落下去了,四周昏暝难视物。 纪鸿舟眼睁睁看着天边的最后一点白消失,他的头发全白了。 【作者有话说】 九千盏灯,以及一些上元节的伏笔,见第58章 。本章配合79章食用更佳。 纪鸿舟一夜白头了,但不是全白,还有一点黑头发。 本周榜单任务一万五,喜欢看刀子的友友们有福咯(不是
第161章 五十 锦书难托(三) 二月底,秦州秦安县沦陷的战报传到珗州。本应该能再快一点儿的,可秦州的将领们面对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时竟然迟疑了,瞒了好几日,直到瞒不住了才跟朝里说。 谢家本三将上朝,今谢祥祯被罢去官职,谢承瑢才回京,所以只有谢忘琮在。她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差点儿连笏都没抓稳。 “西燕欲以延州换西北三州,却在秦安造如此杀孽!”齐延永痛心疾首,“陛下,秦安数万冤魂,我大周何以堪哪!绝对不能遂了燕贼的愿,绝对不能就这样把延州拱手让出!” 曹规全反驳道:“陛下,现在秦安被屠,秦州岌岌可危。西燕在给我们施压,如果我们还如此强硬,恐怕会有更多百姓遭殃!” “难道你想将我大周的土地献给他人不成?”齐延永剜他一眼,“祖宗打下来的土地,怎可轻易分给他人?” 两位宰相争吵,朝堂乱哄哄的,各自都插一句嘴。李祐寅根本控制不住,拍了几回椅子都不成,叫刘梦恩喊话也不成。他真的头疼,眼前晕晕的,看不清晰,还一度耳鸣心跳。 “岂能有国中之国?曹相公真是好糊涂!”齐延永气得快跳起来,“延州是大周的土地,那是分寸都不能让给蛮族的!别说什么和谈,绝对不行!” “燕人屠了秦安,若我们不和他们谈,将来他们只会做出更加惨无人道之举!和谈是最好的,若用战,又不知还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暴不能止暴,暴只能带来更大的暴!” 李祐寅抚住额头,轻轻念道:“别说了……” 底下还在吵嚷。 他头痛欲裂:“别说了!” “陛下?”刘梦恩还未靠近,李祐寅忽然大咳起来。 群臣静默,刘梦恩替李祐寅拍背化咳,却不想李祐寅咳出一大口血来。 曹规全和齐延永都吓了一跳,这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陛下,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李祐寅挥手,“我没事。” 刘梦恩在旁说:“秦安遭此大劫,陛下忧思彻夜,焦心至此。” 齐延永虽心疼,却还是坚持说:“陛下,秦安遭此大劫,我们更应该护秦安才对。” “西燕人现在杀疯了,你用什么来护?靠京城这些兵吗?等珗州的兵赶到西北,我看秦州和延州早没了!”曹规全拂袖,又同李祐寅说,“陛下,和谈吧。” 李祐寅颤颤巍巍擦去手掌心的血,盯着那一星半点的血丝看了很久。他说:“先派使者他们谈。” “陛下!”齐延永跪下来,“怎能献延州之地?!怎么能把延州的地割给蛮夷?!” “打了这么久了……” “就是因为打了这么久,我们才更要坚持!如若我们遂他们的愿,把延州让出来,将来他们出尔反尔、变本加厉,陛下又该如何?!我们怎么能准许蛮族在自己家里面屯兵驻将!” 李祐寅想要发火,可口中血腥牵制着他。他捂着嘴咳了许久,虚弱地说:“朕不能拿秦州的百姓和西燕赌,先谈,谈不好,再说。” “陛下!” “下朝吧。”李祐寅吃劲地站起身,还没有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臣子们簇拥着围上去,直呼:“陛下!” 谢忘琮从垂拱殿出来,来不及逗留,疾速往家里去。 谢祥祯赋闲在家,还不知道秦州的事情。谢承瑢更不必说,他昨日才回京,伤重尚不能愈,现在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要睡。 谢忘琮到家里,跑去谢祥祯面前,心急如焚地说:“爹!西燕把秦安屠了!” 谢祥祯在弄花,听到秦安的惨况,一剪子把花蕊都剪坏了。 粉花无助地坠落在地,摔碎了泥。 “你说什么?!这些胡人怎能做出如此丧今天良的事情?!” “秦安两个当值的守将程庭颐和关实当场战死,数千士兵遭坑杀,数万百姓遭屠戮!现在两位宰相意见相左,齐相公主战,拒与燕人谈和;曹相公主和,欲从西燕‘以延州换西北三州’之愿。” 谢祥祯啐了一口:“曹规全个王八犊子,他他妈的在延州就想媾和,现在也他妈的要媾和!怎么能以延州换三州,延州是大周的咽喉要地,是往大周腹地的重要关口,如若给西燕在此屯兵,那么西燕随时就能东进攻珗!曹规全他妈的有脑子吗?!” 谢忘琮也攥紧拳头:“官家现在想要和谈,没明说要弃延州。” “延州是绝对不能放的,朝中有那么多将能打,我们去打了就是了!” “爹……” 谢祥祯忿忿说:“我豁出一条老命,我去打!” 谢承瑢昏昏地睡着,睡不太深。他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吵闹,迷糊地起来,便听到“秦安被屠,守将战死”。他醒了,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推开门就问:“秦安怎么了?” “瑢哥?” 谢承瑢嘴唇白得可怖,脸上一点血色都瞧不见了。他费力吞了一口唾沫,踏出门槛,问道:“谁战死了?秦州哪个守将战死了?” 谢忘琮沉默了,谢祥祯也沉默了。 谢承瑢站在门边,他觉得眼前的风吹得他很迷糊。他问:“到底是谁战死了?” 爹爹和阿姐都不说话,旁边的思衡也不敢说了,过来扶着谢承瑢:“天凉,哥儿快进去。” “我他妈在问是谁战死了!”谢承瑢突然暴躁起来,“都不知道吗?” “关……关实和……”谢忘琮支支吾吾,“你回去躺着吧,你的伤很重。” “关实和谁?”谢承瑢缓缓踩下一级台阶,“是程苑和吗?” 谢忘琮没有回答他。 他一下就明白了,难以置信地再问一遍:“程苑和?没了?” “瑢哥!” 谢承瑢一口气喘不上来:“程苑和……” 谢忘琮见他不好,赶忙搀住他。 “快扶他回去!” 谢承瑢盯着地上那段坠花,痴痴说:“程苑和没了?怎么会……怎么会呢?” “秦安传来的急报,”谢忘琮知道不能再瞒着他了,“守将战死,士卒被杀,百姓被屠。瑢哥,西北危了!” “守将战死……士卒……”谢承瑢只觉一阵热流涌上脑子。他脚底轻飘飘,背后的伤又开始撕扯着他,疼得钻心。胸口连带着也莫名闷得疼,到后来完全不可收拾。 程庭颐战死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起笔写信。 “怎么会……?” 谢祥祯在边上瞧着,也觉心痛万分:“你身子不好,快回去歇息吧,秦州的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 “他们找到程苑和的尸首了吗?”谢承瑢问。 谢忘琮摇头:“秦安沦陷了,禁军根本不能近。听说秦安尸体堆积如山,恐怕……恐怕是难找。” 谢承瑢忽感天旋地转,凉风吹袭,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直直跌下去。 * 李祐寅是真的病倒了。 但就算是病倒了,也不能不管国事。 四位宰执结伴着去福宁殿见官家,一路上还在为和谈之事争吵。 尚书左丞张元熹和尚书右丞冯迎就在边上看两位宰相辩论,没什么话好说。到进了福宁殿,这才稍稍止住。 李祐寅躺在床上,身边立四五个内侍。辛明彰坐在床沿,偶尔拭泪,又把药端来喂给他喝。 “官家,四位宰执到了。”王求恩来说。 李祐寅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说:“请他们进来。” 辛明彰乖巧地放下药碗,退了出去。靠近殿门,她同站在门口的王求恩对视一眼。王求恩抬眼,很快低了下去。 四位官人见了官家,先拜,拜完之后,又面面相觑。 “官家身子不适,按理说,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说国事的。”齐延永叉手,“只是秦安很急,臣等也是不得不来了。” 李祐寅说:“我知道诸位卿家着急,我亦如此。只是秦州兵力损失惨重,今调大军到秦州去,也完全来不及。所以还是先谈,谈不拢再打。” 冯迎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上前说:“官家,秦安一战,我军伤亡惨重,百姓无一幸免。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在秦安戍守失责。当夜上元,城中只留兵数千,将二,其余兵将都在秦州城贺节。守将疏于防范,玩忽职守,这才酿成大祸。” “你是说,守将疏于防范?”李祐寅坐直身子,“当值的是程庭颐和关实?” “正是。”冯迎叉手说,“关实善战,可为人马虎粗糙,不细心;程庭颐么,也是个怯懦的,平日性子软,爱哭。这二人在上元节当值,关实值昼,程庭颐值夜。而西燕攻城,正是在换班时。” 李祐寅默然。 曹规全顺势说:“秦州形势紧张,应派多守将当值才是。秦州都部署轻忽麻痹,这分明是过错。” “是啊,官家,臣以为事归事,和谈要谈,致秦安沦陷的责任,也要追究。西北为何常年如此,就是因为守将戍边不力。” 张元熹震惊地看着这二人:“难道也要追究战死的程庭颐和关实么?” 冯迎说:“当然要追究,难道战死了,过错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他们是为国牺牲的英雄,有什么责任需要追究?”齐延永冷笑三声,“官人糊涂了,人死,厚葬尚且不及,今你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有什么责任?” “守不住城,难道不是过错吗?” “我实在没想到两位官人竟可以冷血至此!”齐延永大失所望,转头就和李祐寅说,“官家,程将军与关将军可都是英雄,为国战死已是大义之举,怎么能把秦安沦陷的责任推到他们头上?!” 曹规全厉声说:“战死,战死就能推掉守城不力的过错吗!” “别吵了!”李祐寅头又晕,“我一听你们吵就头疼!能不能不要吵了?!” “官家,如果官家追究英雄之责,还有谁愿意为大周冲锋陷阵?还有谁愿意为大周戍边!”齐延永蹬着冯迎和曹规全,“请官家勿听小人谗言!” “你说我们是小人?”曹规全怒目圆睁,“官家,臣一心为了大周,何来谗言之说!” 李祐寅捂住耳朵,任他们继续吵。 底下的张元熹一言不发,汗倒是流了很多。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刚擦干湿漉漉的手掌心,一回头,不巧对上王求恩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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