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我看兰心穿的裙子了,是蜀锦。”谢承瑢淡淡说,“她穿得真漂亮。” “你要做什么?你丧心病狂!” “她若是知道,这件裙子是她爹爹贪百姓血汗之钱买的,她还会穿吗?”谢承瑢漠然地望向骆永诚,“还是说,她就是心安理得地穿这些裙子?” 骆永诚骂道:“我没有贪一分钱,你别想套我的话!” “那我只能问问你的孩子,问问你的妻妾,你们家那些钱到底是哪里来的了。你说,他们要是不承认,我该怎么办?” 谢承瑢提脚要走,却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谢承瑢,你站着!”骆永诚摔掉饭碗,“你别走!你要是敢走……” 谢承瑢回头:“怎么,你杀了我?” “我把你碎尸万段!我把你……”骆永诚恶狠狠盯着他,“我把你五马分尸,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谢承瑢竟然笑了:“是吗?” 骆永诚骂道:“你别他妈的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在你杀我之前,我会让你体会什么叫生不如死。”谢承瑢转身就出牢房,骆永诚吓得浑身发抖,大吼起来:“别走!你别走!” 谢承瑢停下来,难过地说:“我也不想去的,节帅,你若是全然地招了,我不会为难你的妻儿。” “谢承瑢……我到底,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骆永诚再三诘问,“你为何要这样至我于死地?!” 谢承瑢面向东边,又转向骆永诚:“你还有的要问吗?” “是官家想杀我?”骆永诚也望向东面,耳朵嗡嗡的,“怎么会,他年初,还差人给我送了东西……他还赐我官瓷、甲胄,他怎么会想杀我?你在胡说,你一定在胡说!” 谢承瑢嘲讽说:“我希望我是胡说。” “官家怎么会想杀我?官家怎可能会想杀我!我一片忠心,官家是知道我的!我很忠心的,我很忠心的!” 赵敛反问:“忠臣也会贪掉朝里的军饷吗?” “我是忠心的。”骆永诚几乎要大哭,“我对官家忠心耿耿,我从来没有不臣之心,我从来没有造反之意,官家是知道的啊!” “你忠不忠心,和官家想不想杀你,没有必然干系。”赵敛说。 但骆永诚还是不信:“官家说了,官家说了……他不会亏待每一个忠臣。他不会的……” 赵敛蹲下来:“你是不是伪造了军籍,虚请了粮饷?” “我没有……” “王生也是你杀的,你用一杯毒酒,毒死了他。对吗?” 骆永诚喊道:“不是我想杀他,不是我!” “那是谁?” “不是我……” 赵敛叹了一口气,理好骆永诚凌乱的发:“骆节使,你是效命于两朝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拎不清呢?” “官家怎么会想杀我呢?” “你欺君了,他怎么能不杀你。” “欺君……罔上……”骆永诚大笑,“欺君罔上?我做的这些,怎么能算是欺君罔上呢?” 谢承瑢没耐心听了,把怀中状纸丢在地上:“画押吧,就当是给彼此都留些颜面。” 骆永诚看纸上的罪状,缄默良久,从难以置信,到勉强接受,再到莫可奈何。 “我……应当算是个功臣吧。”他笑道,“我在均州这么多年,守了均州那么多年,应当算个功臣吧?” 牢内的臭味让谢承瑢头昏,他往外走了一步,躲避无尽的黑暗与恶臭。 “王生,是我杀的。”骆永诚盯着罪状,“以前我听一个词,叫做‘风云万变’。世事难料,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祸事么,昨天落在他头上,今天就轮到我了。” 赵敛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赵敛,你应该比所有人明白。”骆永诚抬头看头顶天窗,他见月光下浮着的无数灰尘,真像他自己。 “我不过是拿我应得的东西,我没有错。” 他见牢内晃动的烛光,“谢承瑢,他们都说你是‘佛面蛇心’,可我一直以为‘相由心生’。我以为你应该是大周的仁将,我以为你会和那些将领不同。王生是个蠢货,他暴戾、他阴狠,他把均州的军权紧紧握在手里!我为什么杀他,因为恶将终不能长久,行恶之人,当自食其果!我以为,你和王生是不同的。” 谢承瑢打断他:“死人的事我不想听,我只是来问你的罪证。” “你不怕将来,也会有像我这样的一天吗?”骆永诚伸出他血淋淋的手,“怕不怕有一天,你也会深陷牢狱!也会有人问你,是否有谋逆之心?” “画押吧。” “你信不信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下一个王生、下一个我!你会变成下一个赵武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泡沫幻影!” 谢承瑢没有说话,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骆永诚,在这一刻,骆永诚觉得谢承瑢真像个恶鬼。 “你不怕吗?”骆永诚挣着铁链,“我等着那一天啊,我等着那一天!我等着有一日,官家也想杀你,就像官家想杀我一样……二十六岁的节度使啊,大周的节度使,统共能做几年?” “走吧,他已经开始发疯了,不必叫他画押了。”谢承瑢说。 “谢承瑢,我不会画押的,我不会画押的!这些都是我应得的,都是官家欠我的!谢承瑢!” 长廊如一道深渊,谢承瑢行在深渊之中,耳后是骆永诚如同魔咒般的呐喊。血腥味将他推向更深的地方,他一直在向那个深处走。 “谢承瑢,也会轮到你的,一定会轮到你!” 赵敛捂住谢承瑢的耳朵。 大牢的长廊很长,长到让谢承瑢觉得自己走了一天一夜。他出了大门,闻到新鲜的空气,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别放心上,阿昭。”赵敛松了手,拇指抚摸过谢承瑢眼下疤痕,“他在说浑话,他在吓你呢。” 过了一会儿,谢承瑢才说:“你没听他方才说的吗?这都是官家欠他的。他毒死王生,和我拿下他,是一样的。所以,在本质上,我与骆永诚并无差别。” 他跟着天上的月亮走,“蛇蝎心肠的是谢承瑢,谢承瑢只能做这样的人。如果不变成这样,谢承瑢只能去死了。” “但,柔者是不能统军的,昭昭。”赵敛安抚他。 “从前,太尉教导我,为将者,应领‘当诛则诛,杀伐果断,无法规无以成军,无威严无以为帅’意。他说,没有威信,不能成将。我以为,只要我做到‘有威信’,就可以统兵了。可后来我才知道,威信,不在‘信’,在‘威’。”谢承瑢平静地说,“二哥,在秦州这五年,我真的很辛苦。我用了五年才知道,将,应该如何树威。” 他望向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鲜血。 “我不断地,变成了自己所憎恶的模样。” 赵敛趁着月光,轻抚上谢承瑢的手。他去擦谢承瑢的脸,又深深凝视他的眼睛:“蛇蝎心肠的是谢承瑢,可你是谢昭然。阿昭是世上最干净、最善良的人。” “可我已经不叫谢昭然了。”谢承瑢说。 赵敛认真地说:“你可以永远是。” 【作者有话说】 赵爹教小谢学习了理论知识,崔兴勇教小谢实践。赵爹教小谢见第41章 。 在秦州那五年不会明确写,但在这五年里,小谢只能被迫融入环境,他学会了“靠武力征服一切”,“用鲜血建立秩序”。
第140章 四三 山雨欲来(二) 当夜,骆永诚在牢中撞墙自尽了。早晨狱卒端饭的时候才发现他死了,立刻叫来知州、通判与都部署。 几个官员围着看骆永诚的尸体,看到那些淋漓的血、溃烂的伤口,纷纷掩口鼻止恶。 高适成很为难:“如今人死,罪却未招,当如何呢?” “人死,是畏罪而死。都畏罪了,还不算招罪吗?”谢承瑢捂住鼻子,“叫仵作来验个尸,然后随便找个地埋了吧。”说完他走出牢门。 穆彦伦追上去,忐忑地问:“都部署,人已死,罪已定,这奏疏……该怎么上?” 谢承瑢笑笑:“知州想让我怎么上,我就怎么上。” 穆彦伦和高适成同时笑起来:“都部署辛苦,天气热,回头我叫人多送几桶冰过去。” “冰就不用了,妥善处置好骆永诚的后事,安置好他的家人,这才是你们要做的事。” “是,是。” 高适成有口难言:“官人,我那……” 谢承瑢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放心吧,我答应你的,还能不算数吗?” 高适成一听,心总算放下。可心只放下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提起来。 送走了谢承瑢,他与穆彦伦皆吁出一口气来。 “人死了,就不会说话了。”高适成道,“官人也可高枕无忧了?” 穆彦伦冷笑,摸了一把白胡子:“我老喽,没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你可还年轻着呢。” 高适成没说话,拱手送知州走远。他看穆彦伦的背影,还是很不放心。是了,穆彦伦老了,快要死了,自然比他少怕几年,可是他还年轻呢,他还想入京做官,此时有个把柄在谢承瑢手上,他怎么能安心。 他想到谢承瑢笑里藏刀的模样,后怕地背后生汗。 “佛面蛇心,借刀杀人。”他揶揄,“你可比蛇还要狠哪。” 谢承瑢在军中写奏疏,写到一半,突然纠结起自己要不要回京这件事了。 依赵敛的意思,他应当是亲自押着骆永诚回京,可是骆永诚死了,他就没有必要再回去了。遂迟疑起来。 赵敛见了,问道:“怎么,又不想回京了?” “我好像没有道理回京了,怎么说呢?” 赵敛给他磨墨,想了很久才说:“回吧,在均州呆久了,你不怕变成下一个骆永诚?” 谢承瑢澄清说:“骆永诚入狱,是因为他吃了空饷。” “就算他不吃空饷,官家也会想办法让他吃空饷。” 良久,谢承瑢才说:“那我就问问官家吧。” 于是将“是否还京”一问写在奏疏里,连夜交给了驿使。 第二日,赵敬也收拾完毕,按官家旨意回京。行前,赵敛和谢承瑢都来送他。 路途遥远,谢承瑢送给他干粮,还有可能用上的棉服。 赵敬颇为感激,又同谢承瑢说了些悄悄话。本来他并不是很待见谢承瑢,奈何收了人家东西,说话也比较热忱:“均州冬日也冷,我知道你身上有伤,为了身体,还是切记保暖。” “多谢大哥。” “阿敛脾气坏,以后要是对你不好,你就离了他。” 谢承瑢笑说:“阿敛脾气很好,也不会对我不好的。” 赵敬瞧看着他,半天说不上话:“同虚,你若真是对阿敛好,倒不如……”
273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