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逼官家,官家不会高兴的!” “我是在逼他,因为他也在逼我。现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苦劳也不值一提了,天理也不在了。我不替太尉说话,还有谁能替太尉说话呢?” 思衡哭着说:“总之你不能辞官,你不能辞官!” 谢承瑢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辞了官,就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受怕了,也再不用杀人了。辞了官,是保命,也是自由。” “那从前那些苦,就白吃了吗?” “我以后还会吃比从前还要苦的苦,我不能再回头看了。” *** 李祐寅今天又没上朝。 他还在为昨日颜辅仁指责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以至于茶饭不思,夜难安寝。他在崇政殿里坐了一夜,一大早又收到群臣奏疏。 “官家,官人们都从垂拱殿出去了。”韦霜华进来说。 李祐寅“嗯”了一声,随手把札子挪过来看,第一份就是颜辅仁的。 他道:“相公今日札子交得这么早?第一个。” “相公家的小厮昨儿半夜就在宫门外等着了。”韦霜华说。 李祐寅没说话,把颜辅仁的札子放到一边,懒得翻看。又看第二份,谢承瑢上的札子,读到一半他就怒不可遏,骂道:“混账!” 殿内内侍各个吓得低头。 韦霜华斗胆问道:“官家何以恼了?” “混账谢承瑢要辞官!”李祐寅气得把札子砸到地上,指着骂说,“一个个都疯了!这么想辞官,我成全他啊!把他贬到钦州,永远都别再回来了!” “官家万万不可。”韦霜华说,“钦州路远,谢管军是将才,大周不能亏了他。” “将才,将才!是蠢才!是庸才!”李祐寅抚着自己胸口,“他也在为赵仕谋求情,真是执迷不悟!你说他是为了赵仕谋,还是为了赵敛?!” 韦霜华道:“管军本身就是知恩图报的人,所做之事,并非是为了谁,应当是成全本心。” 李祐寅不说话了,又拿出下一份札子,未看之前便猜是来为太尉求情的,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他看也不看,丢到一边去,问道:“赵仕谋入狱多久了?” “回官家,约是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也差不多了。”李祐寅把札子都推到一边,拿起笔墨正要写一封赐死赵仕谋的亲笔手诏。 他落笔写下赵仕谋的名字,正在犹豫要不要赐死赵敛、赵敬,忽有人进来报:“官家!” 李祐寅抬眼,听那内侍说:“颜相公……颜相公他,自尽了……” 笔“啪”地一声摔在桌上,墨溅污了赵仕谋的名字。 “你说什么?!颜辅仁……自尽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李商隐《锦瑟》。本诗在本文中影射政治。
第116章 三六 将相别(三) 颜辅仁自戕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珗州。 百司震动,札子请见不绝。珗京的读书人也闹起来,纷纷罢课示威,在宣德楼下责问天子。殿前司出了几千禁兵治安,这些禁军与这些士人起了冲突,刀剑无眼,长枪之下意外死了三四个读书人,也算是大周建国以来尤其骇人听闻的事情。 珗京乱了,李祐寅也乱了。 他算来算去,没算到颜辅仁会用命来逼他。后来他也看了颜辅仁上的最后一封札子,一千余字,三分怨己,三分讲“仁君”之道,最后四分,是替赵仕谋求情。所谓仁君之道,其实就是颜辅仁教文康太子的那一套,到头来,他没有一句话留给李祐寅。 李祐寅觉得沮丧,又觉得害怕。他害怕那些读书人会起来,害怕他们说他不配做官家。这会儿他顾不得赐死赵氏父子的事了,他躲在崇政殿的书架间,不愿意见任何人。 “官家,曹右丞求见!”韦霜华焦急来说。 “不见……不见!”李祐寅把头埋在膝盖里,“我谁也不见,让他们都走,都走!” “官家!”韦霜华跪下来,“读书人都吵起来了,官家不能再躲了!曹右丞有办法出给官家,官家务必要见他!” 李祐寅狼狈地露出脸来:“他有什么办法?我不会下罪己诏的,也不会放过赵仕谋的!谁都逼不了我,谁都不能逼我!” “官家,见一眼曹右丞,便什么都好了。” * 颜辅仁的死讯传到赵宅时,赵敛正在研墨。浓墨刚从墨条下面冒出来,君瑜便闯进屋说:“大哥,二哥!颜相公……” 赵敛的手一顿,墨也停了。 “相公没了!” 赵敬抓不稳笔:“什么?” 君瑜大哭说:“相公悬梁自尽了!” 赵敛耳朵嗡嗡的,他低下头又磨了一阵墨。很快,他的心砰砰地发慌,有一滴水珠掉在墨里。 “我……我要去见相公。”赵敬跌撞着要去见颜辅仁,他差点在门口摔一跤。 赵敛好久都没动,他痴痴望着窗外落叶的树,把那些黄叶子都看遍了。 天还亮着,把大地照个清楚。 可太阳照不进宫城,也照不进御史台狱。 等赵敛赶到颜宅,盯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看时,他又恍惚了。好像一切都在梦里经历过,很不真实,却又异常真实。 赵敛咽了一口唾沫,静静去想相公说过的每一句话。 但他记不清颜相公和他说过什么了。 宅子里来了很多人吊唁,官员、百姓,那些读书人身披缟素,头戴白巾,来给颜辅仁磕头。颜辅仁没有儿子,披麻戴孝的是赵敛和赵敬。 赵敛跪在灵前,听着铺天盖地的哭声,倒是比所有人都冷静。 他以为官家会派人来哭丧,可是没有。官家不在乎相公的死活,就像官家不在乎爹爹的死活一样。官家就是这样无情的人,谁死了,他都不会在乎。 真乱,赵敛觉得灵堂乱糟糟的。他拼命想把相公带到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可棺材太重了,他抬不动。他觉得自己疯了,看着火盆里的火,他想着,如果有一把火能把珗京烧了,该有多好。 他就这么想,攥紧了拳头。 赵敬看见赵敛紧握的拳头,微微摇头说:“阿敛,这儿有很多人,不要让他们握住你的把柄。” “把柄?”赵敛疑惑地看着赵敬,“握拳头也算是过?是官家逼死了相公,难道我连愤怒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赵敬叹气说:“不会再更坏了,阿敛。” “会的,还会更坏!”赵敛激愤道,“还会更坏!会永无止境地坏下去!直到我们死了,直到赵氏覆灭,才能不会更坏!” 赵敬觉得他不对劲了,一把将他拽到角落里:“坏了,能怎么样?爹爹还在乌台狱,你就是没有任何办法!相公以死明志,他是为了爹爹,是为了我们!我们不能辜负他!” 赵敛冷笑,眼里流露出莫测的神色:“哥,相公走了,难道你没有一点感触么?” “我当然伤心!可现在我们更应该要振作不是吗?” “振作?我应该把这些人都杀光,所有想害我们家的人,都该死。” 赵敬大惊失色:“难道你还想杀了官家?” 赵敛反问道:“谁不能死呢,难道就官家不能死吗?” “你!”赵敬狠狠给了赵敛一巴掌,“混账!爹爹无造反之心,你却在这里想着要造反!你敢对着相公的灵位说这样的话吗?!” 赵敛万分不解:“是官家逼我们的,大哥,我们不想造反,是官家逼着我们造反!你要我们怎么做?” “怎么做?不管怎么样,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着造反!你头顶永远是君上,这是家规!赵氏只出忠臣,你想造反,除非你不姓赵!”赵敬气得倒抽气, “你个混账,爹知道你这么说,一定狠狠打你!” 赵敛满不甘心,却也只能低头认错。他说:“官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只会慢慢拖延。拖到爹熬不住了,他才能罢休。” “就算如此,我们也要行得正、坐得直,无愧天地良心!”赵敬一把将赵敛拥在怀里,“阿敛,我们不能再给别人留下把柄了!不会再更坏了,不会再更坏了!” “哥……”赵敛拉着赵敬的孝服,“我不想……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 他盯着眼前那根棕红的木柱,每个字都咬在嘴里,“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吗?” ** 谢承瑢万万没想到颜辅仁会自尽。半夜,他悄悄去颜宅吊唁,满堂没见着赵敛,只看见赵敬独自跪着。 他与赵敬不太熟,见了面,也只是简单拜一拜。他对着漆黑的棺磕头,眼里映了满片灵前的白烛。 赵敬跪直背了,恭敬地说:“请谢官人安。在下有一事,要拜托官人。” 谢承瑢道:“都尉客气了,请说。” “不是都尉了,我已经与长公主和离了。”赵敬说,“相公因我们家而出了事,我与阿敛都不便再出头说什么。如今珗州一团乱,我担心朝中天翻地覆。官人位高,须为大周尽心。” 谢承瑢颔首:“我知道。” “我听说官家病了,最近都不见臣。是真的吗?” 谢承瑢顿了半晌,说:“是。” 赵敬担忧道:“相公去了,我爹爹还在牢中,官家也不上朝。”他抬袖拭面,“此事是因我爹爹而起,现已至此,我们家该怎么办呢?” “是因我家而起的。”谢承瑢忽然说,“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同虚。”赵敬缓缓转过脸看谢承瑢,“我信这世上还有天理,是么?我知道谢殿帅是忠臣,不过和我爹爹有误会,是吗?我们家,和你们家,应当是好好的,是么?” “是。”谢承瑢的脑子冒出很多念头来,他坚定地说,“是,我信,天理昭昭。” “同虚。”赵敬深深地望着谢承瑢,“你是我爹的徒弟,便也算作是我的兄弟。他把寇家枪法完完整整地传授给了你,寇家枪从来光明磊落,使寇家枪的人,也当是坦坦荡荡之辈。” “是。”谢承瑢说,“太尉是坦坦荡荡的人,我也是。” “同虚,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谢承瑢看着赵敬的眼睛,他知道赵敬在要求他做什么。 第二天,谢承瑢就去登闻检院门口为太尉击鼓。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这是最后的能救太尉的机会。棒槌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鼓面,鼓声与喊冤之声震动天地。 “请陛下彻查相公自戕一事,还相公与太尉清白!请陛下彻查相公自戕一事,还相公与太尉清白!” 今日又不上朝,偶有官员路过,见谢承瑢击鼓鸣冤,纷纷驻足。 谢祥祯也从里面出来,正好看见谢承瑢在击鼓,大为震惊:“谢承瑢!” “请陛下还相公与太尉清白!” “谢承瑢!”谢祥祯快步走过去,用力夺下鼓槌,“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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