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思疏竟无话可对。 “说啊,你究竟要什么?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去为你摘。” 李思疏擦去脸颊上晶莹的泪,说:“我只想要官家查清楚,还太尉一个清白。不要伤了……伤了太祖皇帝和先帝的心啊。” 李祐寅点头,眼中也迸出泪花:“你放心,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又叫外头内侍说,“送长公主回家去,夜里起风,不要让她受凉了。” 他等着李思疏走了,默默在崇政殿转了一圈。 崇政殿很大,走一圈要很久很久。他看着满墙的书,厚厚的卷,展臂迎着书香。 “不要伤了太祖皇帝的心,不要伤了先帝的心。”他嗤笑,“爹爹,明明是你告诉我要怎么做的,我又怎么能算是伤了你的心呢?”
第108章 三四 秋月明(五) 夜深了,一盏小灯尚不能照亮前路。 谢忘琮偷偷跑到祠堂,轻推开门,里头只有灵台上供奉的香烛在亮。 她轻唤道:“昭然,在哪里?” 便见灵台下那道帘悄悄掀开:“姐。” 谢忘琮跑过去,用烛火照亮谢承瑢的脸。 “你怎么样了?” 谢承瑢不回答,反而先问:“抄检太尉宅的事儿,怎么样了?” “是有一副甲胄,现在太尉已经被下到御史台狱了。” “御史台狱?”谢承瑢恍惚一瞬,又问,“二郎和赵瞻悯也在?” “是。文武百官聚在宫门口,求官家处置。官家发了好大一顿火,就把人关在御史台狱了。” “罪业深重的才下乌台狱,只是搜到一副甲胄,尚没有领罪,怎么能下乌台狱呢?” 谢忘琮道:“现在太尉拿不出这副甲胄的案册,又有那么多官员施压,官家也没有办法。” 谢承瑢脑子有点发白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有没有去徐宅找找?徐武烈的儿女尚在,一定有文书的。” “白天纪风临和程苑和去找了,托我来告诉你消息,没有文书,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难不成凭空冒出来一套甲胄?”谢承瑢怎么也不信,“先帝赐的……既是先帝赐的,太后一定知道,太后身边的许中官也一定知道。” 谢承瑢从灵台下面爬出来,落了满身的灰。他随意掸了掸:“我现在就去找许中官。” “夜深了,许中官在永盛陵呢。” “下了御史台狱,势必严刑拷打,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谢承瑢蜷身坐了许久,脚早就发麻了。他差点儿崴一脚,马上又走直路,“我走了,明日早朝你帮我告假,就说我病了。” 夜比往日都深,珗京街上的灯却比往日都亮。 谢承瑢把这些灯火都抛之脑后,直往皇陵去。 * 次日清晨。 驸马都尉赵敬才被禁军带出牢狱,一路看送回家。即便是到了家,禁军也依旧不撤,御龙直在各个门门口设了兵,刀枪相守,旁人难近。 赵宅还是原来那个赵宅,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可赵敬行在其中,只觉天翻地覆。 他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将家中所有仆从全部集中起来,挨个审问到底是谁做了内应。 大院子里站了近一百人,皆低头屏气不敢言语。赵敬站长廊台阶上,冷眼扫过底下人:“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在家里不干活,偷偷摸摸去看、去探!各个也都是老人了,有着什么秘密让你们这么神往?” 君瑜站他侧,高声呵斥道:“把这个家闹散了,你们就高兴了!叫旁人看着,闹笑话,是不是!这个家散了,你们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底下人不敢抬头,却有人窃窃私语。将好让赵敬见了,心中怒火顿时冒上来。 他骂道:“都不是我们家的人了,都无法无天了!今天我一定要知道是谁胡言乱语,一个不招,我便打一个,直到招了,我再停!你只管藏在人群里,瞧我打不打得死你。” 说罢叫瑶前拿棍子来打。 有公主宅的内侍自廊外翘首,把话听了个遍,急忙跑回去告知长公主。 李思疏还在屋中,她急了一夜,到清晨才勉强睡了片刻。才刚刚醒来,就听内侍说赵敬回来了,还在家里惩罚下人。她赶紧简单梳妆,跑到院子里劝人。 院子哄哄乱成一团,哭的有,失声尖叫的也有,甚至有人被抬出去了,好像伤得不轻。 李思疏心中一凉:“这些下人都犯了什么罪,何至于此?” 赵敬冷不丁拱手轻拜,又去差人打骂。 李思疏提裙子上前,一面叫内侍前去制止,一面挡在赵敬面前。她发上步摇摇晃,淹没在哭泣声中。 “不要作孽了,都尉!” “我家里有了内鬼,怎么能不查呢?”赵敬直视李思疏的眼,一字一句道,“家中遭此变故,决不是飞灾横祸,一定是有人蓄意。” 这还是李思疏第一次同赵敬对视,她望见那双带着恨意的眼,好像和想象中的又不太一样。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尉何不寻了别的办法再问?” “我爹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二哥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现在在御史台狱,长公主知道御史台狱是什么地方么?”赵敬冷笑,“你若是知道,就不会拦我。” 李思疏颤起双唇:“我……我去求官家,让官家放了太尉和二郎。” “你怎么不去求官家一刀砍了我,最得你心。” 李思疏浑身一震,眼睁睁望着赵敬走下台阶。她耳朵嗡嗡的,听赵敬在院中竭声问:“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想让我们家不好过!” “大哥……”有人大哭道,“我们生做了赵家的人,死了还做赵家的鬼,怎么会做奸细、内应,毁掉这个家!这家里,又不止我们可以走动!” 李思疏的内侍厉声责备道:“放肆,还能是长主不成?” 底下哭的小厮反驳说:“事已至此,我是全然不怕了!大哥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们家里的人,自然是盼着家里好的,你一个宦官,也会盼着我们家好吗?!” 内侍勃然大怒:“放肆!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怎么着?”那小厮推开瑶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没来之前,我们家太平着呢!你们一来,什么祸事都有了!放肆放肆,就知道说个‘放肆’,我也会说放肆!” 又有几个年纪大的妈妈站起来吼道:“招来个君上供在家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们见着自家阿郎郎君且不用看脸色,对着这些宦官却要看脸色!什么道理!” 那内侍气得脸红耳赤:“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可是楚国长公主!” “骂长公主了么?骂得是你这宦官!我呸!皇宫里来的怎么了,就高人一等了!就把我们家害成这样,我们倒还得捧在手心里,什么道理!” “你你你……”这黄门欲向李思疏求援,可转过头的时候,他看见李思疏在落泪。 “长公主?无耻刁民,看我不告诉官家!” 李思疏咽下眼泪:“不要说了。” 院子里霎时安静了,叫嚷、哭泣、哀嚎,全都消失不见了。 赵敬似乎就在等这一刻。他淡漠地望向李思疏,良久才说:“这些人不懂事,得罪了长公主。” 李思疏团泪而视:“他们说的话,也是你想说的话,对吗?招来个君上供在家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害了你,可怜你还得把我捧在手心里。对吗?” 赵敬见她落泪如雨,规矩地行礼道:“不敢。” “你就是怨我断了你的仕途,是吗?你家人不会背叛你,这个宅子里最可疑的是我!”李思疏靠近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你总是说‘不敢、不敢’,你有什么不敢?你敢不正眼看我,你敢不同我靠近半分,你什么都敢!” 赵敬随之后退,直到背后抵住木柱,再也退不了了,这才停下。 他望着李思疏的眼,一句话也不说。 “你何必演这一出戏,假模假样打一群人,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哭一场!做给我看,是吗?” 赵敬颇有些厌恶地挪开视线。 “我没有把你的任何秘密告诉别人,这宅子里的所有秘密,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赵敬抬手指向那些黄门,“他们知道。” “是谁!是谁乱翻乱看,到底是谁!” 那些个黄门都不说话,纷纷低下头去。 “你就肯定是我吗?赵瞻悯?你就肯定是我们吗?” “难道是我吗?” 李思疏听到此话,更觉窒息:“我活该吗?我活该这样被你对待吗?我活该在婚后被你这般对待!” 赵敬反问道:“难道我活该吗?我活该牺牲了一切,我爹爹活该被诬陷谋逆,我二哥活该被牵连进了御史台狱!是我们活该吗?” “赵瞻悯!”李思疏大哭起来,“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我跟你成婚这么多年,你一眼都没有瞧过我……” “臣敢问楚国长公主,我做错了什么?” 赵敬觉得可笑,“我不知道我何处得罪了长公主,要把我困在这个院子里。我不知道我何处得罪了你,我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了,永远都出不去了。我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二哥,对我爹、我、我二哥,恨之入骨。恨到要把我们剥皮抽筋,丢到不见天日的乌台狱!是不是非要我们家一败涂地,诛了九族,才肯罢休?” 李思疏内心生千万种呐喊,随后有更多眼泪涌出来。她难以置信地问:“难道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家族荣耀吗?” “长公主这话问得好没意思。”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恨官家……恨我们所有人?” 李思疏仰头,迫切等着赵敬的回应。 院中那些仆从们也仰头,恨得把腮帮子咬得很紧。 有一阵风吹过叶梢。 赵敬伴着那声风,轻声说:“臣不敢。” “赵瞻悯!”李思疏崩溃地大喊。她头上的步摇像被人掐断咽喉,疯聩地卷上簪头。 “我知道今天一定是找不到那个人了,我也不想找了。事已至此,长公主,随你去告诉外面那些禁军也好,告诉官家也好,想和离也好,想怎么样都好。”赵敬错身,恭敬地朝她拜道,“求求你放过我爹,放过我二哥。什么权位,什么兵柄,我们家什么都不要。就算现在即刻贬我们做庶民,我们也感恩戴德。臣求求长公主,放我们家一条生路吧。” “你一点没喜欢过我吗?”李思疏忽然问。 赵敬不答,只躬身拜。 李思疏又问:“我就这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什么时候都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张妈妈从院子的人堆里挤出来看,她的眼里是哭成泪人的长公主,和冷漠到极致的像一块冰的赵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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