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中原学子竟然入回回学,习胡人番语,取穆斯林经名,这还了得?对于中原大儒们来说,把根本不识字的蒙古文盲们教育成儒家子弟,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些蒙古人的大脑如同白纸,你可以在上面随意作画。但是想要把身上汇集了希腊、罗马、印度、波斯和阿拉伯多种文明结晶,精通多国语言的穆斯林回回教化成儒家子弟,却是难上加难。尽管外表上奉承敷衍,但穆斯林回回人内心始终鄙视蒙古人和汉人不洁的饮食与生活习俗,要想让他们脱离洁净的伊斯兰正道,门也没有。 伯颜自从第一天进中书省理事,就陷身于蒙、汉、回三角阵的撕斗之中。但伯颜也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蒙和汉站一条阵线撕回回的时候很多,但是蒙回结盟的次数很少,汉回结盟更是根本没有过。而那些不愿意依附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的回回,则在省臣中最为孤立,形同被遗弃的流亡者。 今天开会搞联席圆议,讨论国家财政开支问题,果然不出伯颜的所料,这又成了艾哈迈德展示个人口才的主场。一干蒙汉大臣,被他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的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完全无法回击一句。只有安童仗着自己木华黎后裔的身份,硬压艾哈迈德一头,让他解释关于有人上奏合汗的理财派贪污受贿问题。伯颜听了安童的质问不由得心里连连叹息,看来蒙汉皆无人能从理论上辩倒艾哈迈德,所以才会抬出“贪污受贿”这个又老又烂的问题来为难理财派。诚然,理财派确有贪污的罪责,但是谁又能保证反理财派的人全都干干净净呢?其实不过就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反理财派也许贪的的确少些,但也仅此罢了。若真追究起来,只怕两派谁也不干净。 现今难在处处要用钱,钱却不好来。大都的工程尚未彻底竣工,北方还要疏通隋唐时代留下的旧运河河道。另外塞外诸王需要安抚他们的岁赏。还有给吐蕃和河西喇嘛们的供养钱。黄河泛滥导致庄稼歉收,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蒙古地方又遇暴雪,大批逃难者需要救济,如此等等,朝廷已经不堪重负,急切的需要开源节流。 节流相对容易些,合汗今年已经取消了在民间选宫娥秀女充实后宫的活动。另外由察必哈顿带头,奖励宫中女官和侍女们用就废弓弦和旧羊毛纺织以抵消一部分需要购买的织品和绣品。斡脱商大规模从印度与波斯采买珍珠宝石的中买宝货也暂停了。一切资金都要用在刀刃上。 按照合汗的旨意,因暴雪往中原地区逃难的蒙古灾民,从当中选出一部分身强体壮、头脑灵光、容貌端正的,大约有一万名,充入卫军之中。剩下的那些允许他们以自卖为奴的方式找一口饭吃。一时间人市上充满了从蒙古草原逃难出来的身上插着草标自卖的难民,导致奴隶价格大跌。但就算是卖身做奴,那些老的、病的、残的也没有人愿意买他们,于是朝廷下令再播出一大笔钱,把老弱病残送入济养所赡养起来。 今天朝堂上辩的最激烈的,就是关于开辟新财源该如何行事。艾哈迈德要求施行临时紧急财政措施,把盐、铁、茶、酒、丝等全部设为国家垄断专卖。民间私商若想参与专卖货品,需要出高价竞标专卖特许状。用竞标特许状的方式应该可以在较短的时间里筹集一大笔资金用于救灾、开河与岁赏。 艾哈迈德的意见立刻遭到政敌的猛烈攻击。对方认为这种用国家专卖来利出一孔的桑弘羊式做法无外乎与民争利,损害的是百姓民生。以仁政标榜自身的儒臣无论如何不能苟同这种弊政。 今天的联席圆议有合汗坐堂听群臣辩论。因为有合汗在,大家更是唇枪舌剑辩的激烈,合汗把自己已经发福的肥大身体塞在一张酸枝木的宽大圈椅里,一手支头,听着激烈嘈杂的辩论声。理财集团与汉儒集团各说各的理,但又都无法说服对方。一时间陷入僵持状态中。 伯颜始终在自己的座位上静听各方高见,并没有自己发言。这时间合汗忽然转过头来面向伯颜,问他为什么一直不语,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如果有,尽管说。 伯颜沉吟了一刻,朗声开口说: “如今钱的问题是一切的根本。从开源上来说,农田的出产是有不可逾越的上线的,再加上今年水旱灾害,必然农业歉收,所以想从农税上来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幸好本朝自立国时,盐税就是税收的重头,十成税有五六成可以从盐税里得到。另外再加上艾哈迈德所建议的暂时对铁、茶、丝等设以专卖,从这些专卖里得的钱也够应付眼下的局势了。但是,最为重要的是,我想提醒各位,专卖不能成为常设,一旦对专卖形成依赖,必然扼杀民间工商活力,专卖只能是暂时的救急措施,形势过去后当立即废除。另外伯颜认为,可以令无官职的乡绅纳粟补官,把一些无实权的散官官职售卖给地主乡绅,以稍解燃眉之急。还有,筹集得到的金钱,要按支出的重要性进行安排,救灾和给军户们以及支撑军户的贴户们补齐军饷和薪水为最首要支出,其他一切都要排在这两项之后考虑。给与诸王与喇嘛的岁赏和供养钱,能减则减,可通告诸王和喇嘛,民众受灾所以减少岁赏供养,这本也是一种救民于水火的大慈悲行为,相信诸王与出家人能够理解合汗的苦衷。” “还有一条伯颜阁下。”这时左丞相耶律铸提醒伯颜道:“账册上的数目一定要核实准确才行,以防一些人趁机苛扣税收及善款,发国难财。” “阁下说的是。”伯颜说:“所以要派遣能够同时通汉文和伊斯替非字并懂算学的文官监督税关,及时把所得税数目上报朝廷,而且从税关至中央的经手人越少越好,这样既可以及时发现数目是否对当,也可以在出现问题后最容易看出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哪个人身上。” 忽必烈合汗听完伯颜和耶律铸的上奏后,缓缓地环视了周围的每一个参加御前庭辩的大臣一圈。然后他问: “你们还有什么要陈奏的没有,如果有请当场陈述,如果大家对伯颜的论断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今天的庭辩就到此为止了。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稍微沉默了片刻,有一人发言了,是被安童推荐入中书省的汉臣崔斌,他以恭敬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说道: “依据臣等所知道的,以前的税册,都是由各个行中书省的税务宣课提举司,将各路、府、州、县的税册账簿核算后,再交到中书省,让中书平章政事艾哈迈德阁下过目、审批和经管的。但是朝廷里众大臣们对艾哈迈德阁下是否有贪殁地方上缴的税款以自肥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这本就有损于艾哈迈德阁下为臣子的声誉。现今,要实行新的赋税制度,也是艾哈迈德平章阁下的建议,并伯颜丞相也没有反对,只对其一些细节提出了修正的意见。所以,臣请查看以往的税册,借此机会验证一下平章阁下的忠诚度与清廉,如果平章阁下毫无污点,我们才能同意由平章阁下做新税政的执行人。否则,应请陛下另选清廉官僚执行新税政策。” 崔斌的陈词被很多大臣暗暗叫好。今日既有皇帝在此,就应该趁着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好好查一查艾哈迈德的账目。伯颜见众臣子附和崔斌者如此之多,于是揍请合汗,派遣怯薛内侍往户部的库府中调取以往几年的税收账册以查看。伯颜并特意要求将汉文和伊斯替非文书写的账册同时调出,以便两者可以对应参照,看有无做了手脚之处。 谁想,合汗却不准奏。合汗不准奏的理由是,如今时间急得很,因为朝廷等钱急用,哪有功夫等你们先验查过某人是否忠诚清廉而后再谈要不要用他这种事,要等你们检验过他再用,只怕黄花菜也凉了。至于要查艾哈迈德之账目有无造假写花帐,这一切都等筹钱救灾活动完了以后再说。 提议要查艾哈迈德账目是否清廉的那些人,如安童、崔斌等,也包括了伯颜本人。被合汗的一番话语给顶了回来。大家全都是弄了一个烧鸡窝脖。正尴尬间,合汗大手一挥宣布,今日散会!众人皆是无比的沮丧,面上无光,只有艾哈迈德一个人神采奕奕的下了朝堂。 出了廷臣皇帝议事的大明殿,伯颜觉得象是囚犯脱离了监狱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他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这时安童从边上上来与伯颜说话。他这一来,伯颜身边顿时热闹的挤满了一群的人。个个都是大臣。现在伯颜也是右丞相了,伯颜、安童两个蒙古右丞相,加史天泽一个汉人左丞相,还有一个契丹人的左丞相耶律铸,另外再加被安童举荐上来的儒臣许衡、崔斌等人,居然都斗不过艾哈迈德一个人的口舌和势力,这简直是羞辱之极的事了。 安童面色阴沉,一看就是心情压抑不快的很。但是他虽然年轻却有忍耐力与城府,故此隐忍而不发作。大儒许衡和崔斌也和安童一样压抑而面有怒色,但显然又无处发泄。许衡最近感染了风寒,嗓子总是有痰,说话不能急,往往是刚说了两句就会咳喘,他手中捧着朝臣上朝必用的带盖子的小金痰盂,这玩应儿是为了朝臣在对奏时吐痰方便用的,伯颜手里自然也有同样的一个。只是伯颜身体强健很少感冒,这东西很少能在他这里派上用场。 一堆人聚在一处,纷纷数落艾哈迈德极其党羽的不是。伯颜听他们议论纷纷,自己并不言语。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汉法派的一员,也许真实的自己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个哪边也不靠的无党派人士。但是忽必烈合汗对艾哈迈德的宠溺在今天的御前庭辩上显露无疑。伯颜知道争宠是无聊且毫无意义的事,但管理钱财的平章阁下今天当着朝中众臣的面是如此嚣张的炫耀着合汗对他的特别恩宠,这简直就是在抽打汉法派的脸。伯颜内心知道艾哈迈德这人能从察必哈顿陪嫁奴隶上升到如此高位,必是手里有那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合汗如此信任和提拔。 崔斌性情最直率,所以他敢在忽必烈合汗面前直接提出核对以往税收账目这件事。此时的崔斌来在伯颜和安童两个人之间,向着他俩一拱手,道了声好,然后就问伯颜道:“新升任右丞相大喜啊,今天庭辩右丞相感觉如何?” 伯颜看着崔斌端正严肃的脸,崔斌比许衡年轻了十几岁,脸上明显生命活力洋溢的多。伯颜朝着崔斌微笑了一下,说:“今天的天气甚好,大都少有温和明媚的天气,朝堂上的辩论也很精彩,象这天气一样洋溢着充沛的活力,你说是吧,仲文。” 伯颜故意不叫崔斌的名,也不称呼他的官称,却称呼他的字,明显就是亲近的意思。崔斌并没有接受伯颜故意的亲近,他追着说:“右丞相今天怎就不能再使一把力气,只差这一下的力量,就能让贪污犯现形了。可惜,丞相就是没尽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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