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没有,安童。”伯颜故意转向安童,笑着说道:“你今天为何没有尽自己的全力把贪污犯贼子艾哈迈德逼上自显原形的绝路?你可辜负了支持你的汉法儒臣们的一片真情意。崔左丞今天要问责于你。你怎么回答?” 安童被伯颜的调笑式转嫁矛盾的手法气的不行。他自幼家教及严,幼时连偶尔玩耍都是奢侈,大部分时间在读书习字里消磨掉了。虽然现在也只十来岁的年纪,但是却满肚子的忠义孝悌,没有半点青年人的活泼。以至于他完全不能理解世界上还有善意的玩笑这种事情。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回敬了伯颜:“廉洁之士受冷遇,做丞相的就应该学古谏臣之不畏死,直言敢谏。我未能如此已经深感羞耻了。你还能嬉笑自如?你真是愧对了升你为右丞相的合汗。” 伯颜也不恼,因为他深知他这个舅子哥是什么脾气秉性,安童的倔和硬好有一比,恰似大都的民间俚语里的形容,那是“哏萝卜、独头蒜、一面埋、不翻篇儿”。你要他学比干刨心,他都会干的。而这正是他永远无法斗得过聪敏过人的机会主义者艾哈迈德的重要原因。艾哈迈德唯一要守的底线,就是自己不能吃亏。而安童为了正义和清洁的名声,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伯颜心疼安童。安童是被他自幼成长的环境给毁了的典型。他的家教给了他毫无弹性的性格,最后只能象一根翠竹一样折断了自己。安童不能理解玩笑是什么,就象他永远不能理解伯颜为什么愿意对最卑鄙龌龊的敌人也报以优美的言辞和甜蜜的微笑。安童出身的木华黎家族,虽为黄金家族的世仆阶层,但到了他这一代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作为奴仆的卑微是什么滋味。安童象一个自尊心极高的汉人士大夫一样长大,他的心灵里已经不能忍受哪怕一丝丝的对敌人的迎合与友好。虽然这友好本来就是用来迷惑仇敌使其麻痹大意自坠罗网的。 “就因为你和崔左丞只有直言敢谏这一种牌打,所以我们才干不过他们。”伯颜轻轻的对安童说:“你要忍得一时才行。而且要表面跟他客气,暗地里做手脚查他。你就是因为不会做阴事儿,才叫艾哈迈德那种人把你们都看了一个通透。你在他眼里无秘密可言,而他的一切对你来说全是秘密。你这样,怎么能不输?!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的不行来暗的呢?现在朝廷正急钱用,怎可能在这个大关节上去彻查艾哈迈德的贪污和做花帐?待等到这个用钱的大难处过了,再慢慢的给贪污犯梳理辫子也不迟。倒时候定要把他贪了多少查得清清楚楚的。你可放心,这种投机分子和阿谀奉承他的党羽并无什么恒心与凝聚力,因为他们不过是因为钱才走到了一起。只要艾哈迈德失了势,以前阿附他的那些死党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揭发他的罪行。” 安童听着伯颜的一番话,眼都直了,他激烈的反驳伯颜:“你说清流谏臣无用,要扳倒艾哈迈德得来阴的,还要表面上笑嘻嘻,暗地里用刀子。但是,如此一来,正直的廉臣岂不成为了笑话?!你的建议,无非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打倒了另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而已!如果是这样的朝堂,正人君子该立于何处?!” 许衡和崔斌听他们两个极力压低声音轻声争论,插不进嘴来。许衡只是叹息,崔斌却若有所悟的思考着什么。他们边说边走,此时已经接近大明门了。 伯颜的侍僮米昔塔尔,给他牵过了阿卜杜拉,伯颜和侍僮翻身上马,安童也上了马,伯颜回身对许衡、崔斌一手抚胸行了个礼道别,二人逐打马而行。那些其他的朝臣们,蒙古色目皆骑马,汉人契丹人有的骑马有的乘轿,纷纷回自己的府邸去。 日头已经进了正午,是该用中饭的时候了。
第37章 从克什米尔来的风 铁哥的被逐出,发生在伯颜被任命为右丞相的那一年的接近年底。年纪已老迈的前任国师那摩,从忽必烈合汗的宫中领走了时年已经十六岁的少年铁哥。并不曾领略铁哥之美貌的伯颜,对这个来自克什米尔的伽乃氏美少年,本来只是曾经听说过而已。 当年,铁哥之父斡脱赤,和铁哥叔父那摩,皆为克什米尔地方的佛教贵族。喜马拉雅山西麓那一片形如卵状四面环山的秘境之地,是他们的家园。紧邻印度,自孔雀王朝第三王阿育王之后至东印度的波罗王朝被穆斯林灭亡前,崇佛之盛,未有过于此地者。那是一片被佛光普照过的,幸福的至福殊胜之地。 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庇护着这一方佛土,但穆斯林大军的侵扰,打乱了当地佛教徒的清净之梦。传播信主独一的伊斯兰正教的穆斯林,是当地拜偶像的佛教徒,在遇见蒙古人之前,最可怕的敌人。 那摩在自己的少年时代,就被穆斯林入侵捣毁佛徒清净之土的铁血政策所压抑。他对世间的流血与昏乱,有着极为深刻的体验。这是他弃世出家,修头陀行的根本因由。因世间无乐,故求法雨甘霖滋润之乐。 十三年头陀苦行的修为,使那摩成为声誉日隆的克什米尔高僧。 元太宗窝阔台合汗的大军兵临克什米尔之时,那摩极其兄斡脱赤,为了与穆斯林相抗,决定投奔蒙古。窝阔台封铁哥之父斡脱赤为克什米尔万户,并佩金牌符。铁哥也随着父亲与叔父,进入了蒙古人的宫廷中。宪宗蒙哥合汗,见幼年铁哥秀美,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那摩对曰,是我兄斡脱赤之子。合汗当时正进餐,盘中有鸡一只,于是将鸡御赐给铁哥吃。铁哥孝顺,不肯食用合汗赐的鸡,而是要把它带给家中的母亲食用。蒙哥合汗对铁哥更添怜爱,于是又赐一鸡给他。当忽必烈合汗继位后,一次莅临香山永安寺,见有维吾尔字书于壁,其字秀丽非常。问谁所书,僧人对曰:“是国师那摩之兄斡脱赤子铁哥书也。”合汗召见,爱其容仪秀丽,语音清亮,命隶丞相孛罗备宿卫,曰:“吾以酬国师那摩也。”后来又命铁哥掌饔膳汤药,日益亲密。 铁哥自幼年时代就精修浮屠法,现年已经十六岁,到了该娶妻的年纪。铁哥虽美,但美的近似女形,合汗所爱只是他雌雄莫辩之貌而已。这样的男子,一旦长成,喉结和胡须显露,就失去了继续被君王宠爱的价值。十六岁已经是极限,合汗无意再留铁哥于自己的身边,打发他出宫令其象正常男子一样娶妻生子,是必然的结果。 斡脱赤已死,为铁哥操持婚事的,自然只能是他的叔叔那摩了。与铁哥婚配的姑娘已经选好了,是个汉人,姓冉。因为铁哥的母亲是汉人女子,所以尊崇孝道的铁哥为了让母亲高兴,特意求娶汉人女子做自己的配偶。 婚礼办得盛大而热闹。外面吃酒的人行酒令做歌,更有歌姬舞女乐僮做杂技耍子娱乐,好不开怀热闹。账内则红烛高烧,一对新人坐于大红锦缎结成的喜帐中。铁哥的新婚妻子冉氏女,身穿大红纹绣彩凤袄,腰系八幅绣金大红罗缎裙,裙下露出绣花的弓鞋尖尖,肩上披绣金莲十八瓣彩珠云肩,头上的金珠九尾正凤冠下垂珍珠面帘遮住了她的美好容颜。 铁哥因吃了酒,弄的小脸红扑扑的,酒醉下更显俊俏风流。来铁哥家赴婚宴的皆是朝官,堂中高朋满座,内无白丁。伯颜作为右丞相,也被送了请他参加婚礼吃酒的帖子,自然不能推却不来。伯颜坐在席间,铁哥亲自向伯颜敬酒,二人推杯换盏,喝了一回。伯颜细看铁哥容貌,自己也越看越爱。这聪慧文秀的少年,姿容出众,娇美不输女子,怪不得合汗曾经那么的爱他。 天色已经全黑时,新郎新娘被送入了他们甜蜜的洞房。这里是汉地,没有事后把处女的血床单向着宾客展示的环节,但是在一对新人的窗根儿下听房的习俗则是一样的。好几个穿缎子坎肩或夹袄的小丫鬟,手里捧着盛满了花生、栗子、红枣和芝麻的菱花形果盘,在完成了“洒帐”仪式后就退出了新郎新娘的卧室,屈身悄悄的蹲在窗棂下喜滋滋的等着听那一声新娘发出的娇吟。听完了以后就“叽叽咯咯”的笑着闹着跑出了二堂内室,她们脚上的缎子小鞋踩在铺了地毡的木地板上发出一串轻快顽皮的足音。 年关已近,喜事一件连着一件。铁哥成亲的大礼之后,是帝师八思巴为合汗祈福延寿做法事,供奉大黑天玛哈嘎喇。 帝师八思巴为供奉敬礼大黑天,特意从东南印度请来了卡纳提克著名婆罗多舞与奥迪西舞舞者兰迦纳.沙克蒂与苏迦塔.穆哈帕特拉二人。 那日的供养法会,僧众云集。除帝师与众喇嘛上师外,在东方设座,以结坛城。西面有纱幕悬垂,纱幕后是一众贵人的坐席。忽必烈合汗后宫中崇佛的妃嫔,多设座于帘幕之后观看。 南边是舞者上场入坛城的口径,北面则黑洞洞的一片,那是舞者下场用的甬道。 伯颜带着自己的朋友月尔鲁,此时兴致勃勃的偷偷坐在北面下场道的一方帘幕后,等着观看即将上场的两位舞者的精湛舞技。 在焚香礼拜并朝着大黑天神偶像抛出一捧嫣红芬芳的玫瑰花瓣之后,只闻清脆的舞铃随着舞者的脚步踏足而至。一步一顿,舞者足上系着的几十枚舞铃发出的乐声,宛如天籁。 身着红衣,佩戴着华丽珠宝璎珞的两位姿容绝世的舞者,徐徐上场。先以手触地以接神力,再以手加额,向神求垂怜。接着悠扬的笛声响起,舞者向外展示以朱砂染红的双掌后,庄重的起舞。 第一支舞敬礼供养湿婆神大黑天。为婆罗多之舞。 仪式中由兰迦纳扮湿婆神,苏迦塔扮湿婆之配偶喜马拉雅雪山神女帕尔瓦蒂。双双舞于大黑天神像前。并以香花、牛乳和香水甘露供奉大黑天之偶像。 第一支供养舞后,祭师撤下大黑天供养祭台。先以香水洒遍了整座祭礼坛场,然后用线香熏染。舞者退下休息了片刻后,便听得班舒理横笛重新吹响,在一片礼赞声中,二位舞者重新整装上场进入坛城之中,但已经换过了一身装束。 这第二支舞较之前一支舞的端庄神圣,在身姿上更显婀娜妩媚之态。舞者眼波流转,肆意传情,灵动摇曳,媚入骨髓。伯颜躲在帘后一看,便认出来,这是供养奉爱神黑天克里希那的舞蹈。为奥迪西舞里的名篇,名叫《牧童之歌》。 舞者所演绎之奥迪西舞的这支经典舞码,舞姿曾被评为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传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和甜蜜。 伯颜热爱音乐,但碍于自己的也里可温身份,只能躲在帘幕后偷偷的观看。他于纱帘后观看舞者姿态,并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身边的朋友月尔鲁说,这黑天与大黑天是不同的,梵语称之为克里希那,为奉爱之神。此种舞起源于东印度奥里萨,是专门供奉此神的神庙舞蹈。它与另一种神庙舞婆罗多不同。婆罗多源自南印度泰米尔纳德,传说中为仙人婆罗多是此舞蹈的祖师。婆罗多的主题是演绎破坏与重生之神湿婆的故事,湿婆才是大黑天神,典故多取自两大印度史诗《梵书》和《奥义书》。而奥迪西舞所演绎的是厮掌保护的大神毗湿奴神之第九化身克里希那和他的情人牧女拉达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多记载于《摩诃婆罗多》和《薄伽梵往世书》中。舞者以朱砂染红的手掌和脚掌,是为了让观者注意他们的手姿和脚位,因为舞者每一个手势与脚位都代表一种法相,具有特殊的神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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