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昔见是他,连忙微福施礼,说:“颜公勿怪哦。实在是汪怜怜、张怡云的花名都被别人先点了,在行院里等着唤官身的女孩儿很多,但大多不是您点到的。我就在,所以先来。她们几个能来也会来,只是要先完了那边的酒局才行。” “再说。”刘婆昔向身后一指,让酒桌边的官儿们看自己的身后。 果然,一涌进来是一群青春逼人的女孩。生的都是满打眼的模样。 算了算,一共二十二个。 被尊称“颜公”那位几近中年的俊男子,嗤笑了一声。他说:“他们行院派不出三员花丛大将来,就本着多多益善,是吗?” 周遭众人也都笑了。气氛顿时温暖愉悦起来。 那位“颜公”指了指距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位置,对刘婆昔说:“你做那一位的身后。剩下的姑娘们,随便坐就可以了。” 刘婆昔无声的坐在那位器宇轩昂的大人物身后。坐稳后,她低声唤了那人一句:“仲畴公别来无恙?我思念公数日,想见公又害怕。没想到今日还是见了。” 男人的手指轻轻的压在女孩洁白的皓腕上。似乎的暗语“终于又看见你了,叫我好生想念。” “唱一曲吧。”有人提议。 “对,唱起来。”更多的人响应。 “唱些什么好呢?”有人征求大家伙儿的意见。 “《王月英元夜留鞋记》,怎么样?”有人提议了。 众人纷纷说好。 《留鞋记》为元夜香艳闺阁戏,属“风花雪月科”。戏文写的是卖胭脂的女子王月英与秀才郭华在元夕之夜相遇并留情。王月英遗绣鞋锦帕于郭华。而后发生的一连串悲欢离合。 这一出戏重在艳遇与之后的郭华气绝后又离奇复活。又发生在元夜,所以相当的应景。 刘婆昔亮开了嗓子,唱出了戏文契子,只听她唱道是:“生男勿喜女勿悲,曾闻有女作门楣。世人谁解求凰曲,拈得琼箫莫浪吹。” 顿时博得满堂喝彩声。刘婆昔偷眼望向张弘范,见张弘范目光撇向自己,又赶紧低头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来。 琵琶弹过一个过门。另一位唱生角的歌伎接着唱出秀才郭华的词:“一自离家赴选场,命中无分面君王。方信文齐福不至,锦衣何日早还乡。” 一来一往,将女儿的闺怨与男儿的怀才不遇,表达的淋漓尽致。 伯颜手中端着一杯酒,听那妙鸣脆啼之音,虽然不是他家乡胡齐斯坦的音律,但也颇解愁肠,颇安慰藉。让人将积攒了经年的官场疲惫,随着这婉转歌喉,尽数消荡了去。 歌伎们助兴唱曲,文人们即兴和歌。气氛颇有越来越热烈之势。而伯颜作为一个亦文亦武的武官,在这等场合里一时兴起,则干脆从一歌伎手中接了琵琶,如抱乌德琴般横置于怀中。亲自弹奏一展歌喉。 随着一声声“蕾丽啊!蕾丽!”的爆烈般的悲鸣,伯颜唱出了艾尔·安达鲁斯诗派中双韵体“彩诗”的专有开篇词,引出了久别故乡的乡愁和男子痴情眷恋的爱。只听他悲凄的唱道:“我将心献给了你的情谊,我跌落进了相思的大海!好比我在乃玛孜中站立,你的话语就在米合拉布间徘徊!” “好!当真是好嗓音,好指法,好歌艺!”一个声音在宴席间响起,是张弘范。他不仅赞叹而且击掌,激越之情溢于言表。张弘范的目光直视伯颜,眼中充溢感怀之情。 那位于张弘范身旁之小女子,用充满期望与渴求的神色凝视身边高大伟岸的男人,目光里有乞求。 张弘范即已带头击掌赞赏,其余众人更不甘落后的纷纷向伯颜抛出赞美之言。一时间各种语言的叫好声如香花漫天宝雨缤纷,纷纷落在了伯颜的身上。 伯颜在一片喝彩中,将琵琶轻轻递还给那给他琵琶的歌伎。然后礼貌的说了声:“谢姑娘的琵琶,我献丑了。” 这时一阵轻微的骚乱似的声音出现在奢华包间的门外。有人喊道:“几位姑娘请这边,大人们等候姑娘们已然多时了!”然后是一阵轻薄质地的衣裙发出的“窸窣”之声以及年少女孩的轻声谈笑。 不多时,包间的门豁然间开启,香风一阵飘然入内。脂粉绸缎珠宝的光华随着粉腻香一起的抚摸上在座的每一位男性的面庞。 却又进来数个盛装艳饰的殊丽女子,各个明眸皓齿,脂浓粉香。原来是张怡云、汪怜怜等到了。只见这几个女子笑的艳若桃李。一进来就寒暄施礼,先道歉来晚了。然后很自然的,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的,各自坐去相应的男人身后。 伯颜身后空着,汪怜怜瞧缝儿坐了过去。 坐下后,微微一欠身,摸近伯颜耳朵边悄声言语道:“颜公真辛苦,可想你的怜怜呢?还是在想回回梨花院唱《风流药院》的那个小回回?” 伯颜无声的一笑,摸了摸怜怜的小手,又在她嫩嫩的雪白手背上轻轻一拍。 怜怜也无声的唇角一挑。粉香气登时袭人。 接下来的,自然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在色香声味触的包围中大家都喝的面色熏熏然。 伯颜一向自矜,但也多吃了数杯酒。红晕居然也上了面颊。 汪怜怜则继续给伯颜斟酒布菜。这姑娘心思极灵巧,只稍观察伯颜的神色变化,就知道伯颜心里要哪一样菜色。只是酒是伯颜不肯再吃的了。当汪怜怜要为他续杯时,伯颜以手盖住了自己面前酒杯,示意怜怜到些荔枝煎给自己。 汪怜怜一笑,将手中执壶一倾,清澈香醇的白玉浆又注满了伯颜面前杯子。 伯颜轻轻一皱眉,看眼怜怜,说道:“你就不放过了我?” 怜怜斜睨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也颦眉一笑。引指牵起伯颜一边垂下的柔软衣袖,似嗔非嗔的道:“这用的是什么香,让人不舍。嗅了勾魂摄魄。” 她的语气是娇嗔的,但里面并不包含爱意。只是是一种逗引,希望讨得面前人开心就好。有时候,做些不伤脸面的小小违抗,反而能换得被侍候的男人心神一荡。 伯颜坦然处之,回敬怜怜说:“你明知故问呢?什么香你们这些孩子们没用过。你们用的难道不都是好的。” 说罢,伯颜用下颌示意他想要些解酒的果子。而前面杯盘罗列处,正好有一碗解酒果汤橙玉生。 汪怜怜笑意盈盈起来,她的声音悦耳而甜美,带着元夜的蜜意。只听道她高声说:“颜公说想不出那王月英的绣鞋上用的什么香竟如此勾人,让郭华竟然迷醉至吞鞋。要不大家猜猜?” 言罢,果汤敬到了伯颜的面前。 汪怜怜这时候出来公开的插科打诨,抛出如此香艳的一个笑话叫众人来解,餐桌间的气氛又再度活跃了起来。 汪怜怜忽然间豪爽的一揭自己的绸裙,将一对鞋头尖俏绣工精美的小鞋露了出来。然后在酒桌间男人和女人的讶异目光下,只见她的纤纤素手如变魔术般的一晃,粉红色的缎子小鞋便如一件艺术品般的托于洁白的玉掌之中。并且绣鞋中还立着一枚小巧的卵白釉瓷杯酒盅。盅内是醇烈辛辣的美酒。 汪怜怜的大戏法简直骇人惊掉了下巴。那素手将鞋内杯推向众人,就看哪位是可以豁出去脸面的酒徒能一亲莲鞋的芳泽了。 这把戏真的是太过大胆。一时间令房间里鸦雀无声。男人们彼此相互传递着眼色,但没有一个上前接那美人足上鞋内的酒杯。 一个女人却翩然的站了起来,是张弘范身后坐着的刘婆昔。她脸上带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微笑,径直的一把拿过,亦或更像是夺过那鞋中杯。高高举起的粉臂上衣袖下滑,露出玉骨冰肌上的青色纹绣。原来这个女子同男人一样,刺了满身的花绣!然后她以同样豪爽的姿态,毫不犹豫的一口气饮个干净。那种动作和神态,令刘婆昔突然好像一个男人。 这一切伯颜和张弘范全看在眼里。两个女孩相互挑逗的淫萎让她们身边的男子尽收眼底,但她们丝毫也不在乎男人的态度与眼色。 晨曦的金粉色调光晕从微透的窗纸上射入室内,不知不觉,他们和她们已然欢度一夜。天将要亮,宴席也该散场了。 席散时,伯颜一手牵坐骑,一面向对汪怜怜说,我要消遣自会去我想去的地儿。 “我就知道你不会来我们这处玩耍。你有你爱的地儿。”汪怜怜似乎有些假装出的酸意,她嗤道:“本司胡同常和署回回梨花院,对吧?让那帮蓝眼珠绿眼珠,会像蜜蜂振翅一样的抖屁股抖奶子的骚娘儿伺候你呗。” 伯颜一笑,上马飞驰而去。 伯颜在宴席间相约张弘范日后到他府上看他家的好马,日子如水般流的快,很快就到了。 那日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伯颜和张弘范两个人一进入伯颜家最后一进院落的那道府门,张弘范的目光就被一獒二马给吸引过去了。牢牢的盯住在那里,凝神屏息好久看不够。 一条毛发浅金色的巨獒,锁着勒肩颈的皮带,毛发亮泽到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如白金一样的颜色。见人进来发出低沉的巨吼,声如狮子咆哮,震耳欲聋。是吐蕃特贡獒中的极品,一看就是皇帝赏给的。 那马则一匹浅金色,一匹珍珠白,都是西域的名贵好马。 伯颜说:“我这里好马、好刀、猛犬多的是。”言语中微带着些许的嘚瑟。 “来看这匹。”伯颜拉着张弘范的手走进那匹毛色为浅金的。“看它的胸部,并不宽,但极其紧凑和结实。这是典型的高山山地形阿哈尔捷金马的体形特征。胸相对窄而后胯部却宽。毛发极短,皮肤薄到能见肤下血管之纹路。特别是映着阳光看,肌肤下面的血管泛出血红色光晕,这就是古称其为‘汗血’的缘由。” “这匹则与阿哈尔捷金马不同,是正宗的阿拉伯马。它属于沙漠形马。”伯颜又指着那匹珍珠白侃侃而谈:“看,它的脊背笔直如一根尺子。你试着轻轻触摸,就会发现它背部的脊椎骨比别的马短少一节。普通马都是凡有脊骨二十四节,而正宗阿拉伯马只有二十三节脊骨。它的头颅侧面的线条是高颅顶接下洼的马面,双眼大而外凸,阿拉伯人谓之‘拥有安拉赐予的智慧’。而一般的马呢,面部的侧面线条的平直的。” 伯颜和张弘范两人谈兴越来越浓,伯颜引着张弘范看完马又去看收藏的好刀。并在张弘范执意恳求下解下随身佩刀让张抽出细看。在金色耀目的阳光下伯颜的舍施尔腰刀明亮的刺眼。张弘范边看边激赏这舍施尔真是世间难得的宝器。两个人更约好了下月去张弘范家看他搜罗到的一柄和伯颜身配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西番刀。 伯颜践行约定,到日子即往张弘范府邸看刀。 只见张弘范取出一把波斯式样的刀,刀身纤细,有适度的弯弧流线,刀把亦做微曲下垂的虎尾状。张弘范先抽刀,作势在空中虚砍了一下。刀锋劈开室内凝滞的空气,发出风啸之声。在虚空中隐隐如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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