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后转过年来,买迪与囊加歹就双双被送至穆哈伊府上,去和代父母一同生活。这也是伯颜临走前交代的,不能让两个儿子留在家里读书,必须要送给穆哈伊和萨莱夫妇教导。他怕孩子们读错了书认错了路导致灵魂的丧亡。放在穆哈伊家中有那两口子监督着,伯颜才放心。 买迪又是闹着不肯走,说要见父亲一眼才上车子,否则死也不走。最后被希拉伦丁硬塞进马车里。囊加歹一向还是乖顺,让上车就上车,一点都不闹。夫人别速真最终把小祖宗买迪送走后,回到自己住室内按揉着剧烈疼痛的额角,最终崩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自己房间的桌案上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多年来的压抑和怨怒无处发泄,现在终于象崩溃的堤坝让洪水倾泻而出一样,奔流汹涌的苦水涛涛滚落下悬崖,化作阵阵轰鸣。到最后,声哑了,泪干了,力气和怒气似乎全泄空了,那股憋了满腔的邪火化作泪流尽了,她觉得自己内里似乎空明无比,宛如就是个透明的人,清凉平和,煎熬感再也没有了。但空虚感却翻倍的增长。 伯颜卧室内墙上挂着的那把乌德琴被囊加歹带走了,说是到义父那里学琴去。粉白墙上空落落的,看着让人觉得心里别扭,别速真叫希拉伦丁在空出的位置上挂了一柄剑。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挂剑合适,这柄剑是他与她行订婚礼时,她母亲家族出的陪嫁。红丝绦上结如意扣双剑穗,剑鞘上镌刻鸳鸯莲荷纹,明珠镶嵌,绿玉护手。她把它郑重其事的悬挂在自己丈夫的卧室墙上,仿佛剑在人就在一样。 这剑不着她男人的待见,他从来没摸过它,他只宝贝他那把波斯虎尾刀。 她经常偷偷窥探见丈夫一个人在屋里,痴痴的看那把波斯腰刀上镌刻的铭文,似乎那里面有什么巨大的秘密隐含着。每当他觉得外头有人走过,他就会“啪”的一声收刀入鞘,似乎那秘密不能见人。 别速真有一次看见丈夫收好刀后眼中似有水光掠过,那次她几乎怀疑自己被丈夫背叛了。他在为谁所苦?他因何痴痴的盯着那刀落泪?那是谁赠给他的刀? 她知道他在波斯是有过婚姻的,但她怎能怀疑他对前妻藕断丝连呢?但,如果不是还恋着在波斯的妻室,有什么能让一个如此刚毅的男人睹物思人而垂泪?只能是女人啊,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别速真在自己的余生里千猜万想,都觉得只能是个女人让伯颜伤心落泪。而她却偏偏的就是没猜中,她错恨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一辈子。 秋叶一片一片萎黄了,飘落在风中。别速真忽然发现自己的发间已经有丝丝的白色,她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也老了。
第117章 铜瓶坠井 这是怎么一回事?普诗帕.玛玛沙在闷暗不透气的驼轿里憋得喘不上气来。 大大啊!大大死了!我的大大他死了!普诗帕被无法抑制的恐惧支配了。大大还没走到哈喇和林就渴死了,当时那瓶水就只剩下一点点了,普诗帕已经渴的失去了理智。她尚还能看见一点影儿,因为那是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干燥的长满枯黄野草的戈壁滩,石子尖利的划破两个人的脚掌。普诗帕本能的用力向前推了一把然后死死抱住瓶子,把瓶子底里剩下的那点水喝了个精光。至于大大,已经没水可以给他喝了。普诗帕现在心里想大大一定是死了,尸首就留在干旱荒芜的戈壁上,烈日会让它很快萎缩成象一截干枯的树干。 我杀了我大大,然后把尸体丢下就没命的跑了。普诗帕自己吓坏了自己,她看不太清楚,她从老头的尸体上摸索着爬过去时还沾了一身粘而且腥的东西。那些液体是湿漉漉且温热的,她感觉是血。但是她还是逃走了。 一队骆驼经过的时候,领头的商团头领看到在干燥的砾石上艰难爬行的普诗帕,就一把揪住她拎了起来。 这妞儿长的还不错,可惜是个瞎的。普诗帕听见那个男人干哑发涩的声音。 能好卖吗?另外一个男人问道。 老爷啊!别丢下我不管!普诗帕费力的挤出几个求救的字眼儿。她说,我会演奏塔尔琴、弹布拉、热瓦普和雷巴布,我还能用波斯语、阿拉伯语和突厥语唱歌。求求你了老爷! 带到哈喇和林的人市卖卖看。那个领头的说,卖几个钱都是一笔额外的收入。然后他们把她塞进了那乘轿子里。这让她至少暂时不会因饥渴而死了。 一个做私科子的买下了她。 普诗帕终于又能按时吃上饭了。虽然那可恶的婆娘每天只给她吃一顿,还总是用藤条打她。但她从未想过要跑。她顺从的接客。让一个又一个带着汗味的粗野男人从她的身体上爬过。她只想活。 不做爱的时候她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听她的嫖客闲扯淡,这些男人哪里来的都有,他们嘴里的小道消息永远不会重样,保证每天都有新闻可以听,就是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比如说伟大的合汗已经用他无可匹敌的军事威力震慑了窝阔台系诸王,最桀骜不驯的海都都被合汗悍勇无敌的统帅击败了。窝阔台的后裔和术赤的后裔已经乖乖的把当初被他们绑架的丞相与四皇子毕恭毕敬的送还给了合汗。 而帝国的统帅、哈喇和林的留守者带着他的大军凯旋而归后,还带回来近万余名金帐汗手下的罗斯人。这些从遥远寒冷的冰冻土地来的男人都是苍白而体形硕大的巨人。他们因为生活在常年冰封不见阳光的森林里,导致他们的头发和皮肤都象是白化病患者,他们眼睛的颜色浅的象淡蓝色的玻璃接近无色透明的。据说他们浑身长满了金色的毛,手和脚都是常人的两三倍那么大。 帝国的统帅为了让这些苍白的巨人在本地能够繁衍他们的后代,特意揍请伟大的合汗为巨人们在本地娶妻。大批的黑头高丽女人被从合汗女婿的地盘里用绳子栓成一串串的带到哈喇和林,之所以要用绳子是因为怕女人们因害怕而逃跑。这些女人被全部配给罗斯人当老婆了。据说婚礼进行的那日城里哭嚎声阵阵,晚上从罗斯人驻扎的营地里不断传出女人的尖叫声。 所有这些传闻都被讲述者的唾沫润色的绘声绘色,仿佛那些人真亲眼见过一般。普诗帕毫不怀疑那些小个子黑头发的高丽女人在嫁给白巨人后过的有多么的惨,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见街上传来白巨人痛打他们的高丽妻子的惨叫声。那叫声如此的凄厉,以至于声音穿透私科子家纸糊的破烂窗户清晰的刺进普诗帕的耳中。 挨揍、挨饿和被迫性交,女人大部分都一样。普诗帕心想。 天气开始越来越冷时,节日的气味开始显露,哈喇和林城里开始张灯结彩,因为在年末有一连串的各种节日可过。 帝国的统帅,合汗最信任的伯颜丞相,要在圣诞节时于府中置办宴席,并向城内所有的基督徒和穷人都派送一份礼物。宴席上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当伯颜丞相府里的奴仆拿着盛满了金币的巨大托盘出来,向围观者一把一把抛洒金币的时候,普诗帕被买她做暗娼的“娘”拉着也混在拥挤喧闹的人群里。那些钱币一阵阵的洒下来,大家挤来挤去的在地上捡拾,普诗帕兴奋的趴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就急忙揣进衣襟里。 一个家奴出来大声的叫唤着,问在场的人里有没有会用波斯语演唱《雅歌》篇章的,因为伯颜丞相要听,但在席间应承的歌伎里没一个人会唱。丞相许诺如果有人能为他吟唱一曲《雅歌》里哪怕一小节的断章,也会给予歌者以丰厚的赏赐,歌者想要什么就可得什么。 普诗帕心里狂跳,她意识到这是她摆脱苦难命运的一次天赐的机会。她不顾“娘”的拉扯和吓唬,大声尖叫着,我会唱!我会!!放开我!我会唱啊! 她疯狂的挣扎着,挣脱了那条企图阻止她的手臂,不顾自己的眼盲,不顾一切的向前挤。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象一头动物一样的挤到了那丞相府家奴的脚下,一把就死死抱住那人的脚,喘着粗气,死也不肯再放开了。 伯颜第一眼看见普诗帕.玛玛沙时就被这个浑身破烂的女孩惊艳了,这姑娘身上的风尘味不但无损于她的美貌,甚至还因此为她增添了一种令人怜悯的沦落感。如同天上最耀眼的星辰坠落在污泥中。这姑娘浑身上下闪耀着一种凄惨之美。这美是如此的动人,令圣徒也要生爱怜之情。 此时伯颜正端正的坐在正厅里,客厅里有宾朋相伴。每桌都有歌伎伺候。米昔塔尔在伯颜的左边侍奉右边则是杜丽赛娃。 杜丽赛娃是妮诺的马扎尔婢女,跟着伯颜一起到哈喇和林的。别速真认为伯颜还是要身边有女人伺候才好,否则那几个男仆手笨心粗,怕伺候的不能周到。当然,杜丽赛娃明白正室夫人所说的“伺候”不只是斟茶倒水那么单纯,必要时为男主人暖被窝也是女奴的份内之事。只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为主子暖过床呢。倒是米昔塔尔夜间与伯颜同寝的时候不少。 普诗帕的歌喉如此甜美,唱的伯颜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二十岁。他想给这姑娘一大把的金币,但是她却不要,她求他买下她,她要当他的女奴。 伯颜忍不住笑了,这姑娘的要求果然比金币贵的太多了。他要养着她在自己府里这可是一笔长期的交易。 但他不能说了不算,他曾答应过给能唱《雅歌》的歌者任何他们想要的赏赐。 米昔塔尔拿了一大盘子的金子,给普诗帕的“娘”。那女人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得了金子后欢天喜地的去了,再也不提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然而普诗帕在被伯颜买下来的第七日投井死了。 一切都因为那个铜制的水瓶。那瓶子里藏了一个魔鬼。而铜瓶是普诗帕的命。 普诗帕自始至终不舍得弃绝铜瓶,她在做私科子时这瓶子就是她日日不离身的宝贝。她入伯颜府邸后仍然坚持带着这只瓶。她给伯颜和米昔塔尔说这瓶的主人是救过她和她爷性命的人,那人把可以活命的水留给了她和她爷。那是一个极美极善的僧人,在普诗帕想象中他就是舍身饲虎的摩诃萨埵太子的化生。 普诗帕把这她视若珍宝的铜瓶给伯颜看,伯颜细看时,愣住了。 那铜瓶上刻着的名字是“奇苏思.提纳婆坨.土屯”。 普诗帕坠井身亡,人们都说她是因悲痛欲绝而自尽的,纷纷为这姑娘惋惜。也有人说这瞎女只是喜欢坐在井台边听大树上的悦耳鸟鸣,结果失足坠落井中身亡。不管是哪种说法,这瞎女都是无福消受,她在丞相府只过了七天的好日子,就被一袭白布裹着埋进了墓穴里。 至于那只瓶,则被从井中捞上来和普诗帕埋进了同一座墓穴。葬礼的时候,丞相的家奴米昔塔尔跟着伊玛目一同为普诗帕站了亡人的“者那则”。因为这死掉的穆斯林孤女已经没有任何在世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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