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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御史抬手抚了抚胡子：“别说少将军今日是废了双腿，他就是残了，死了，老臣也得将他带回去。吾等奉召而来，淮王殿下，恕老臣多有得罪了。” 语罢，韩御史不再顾及明临杞阻拦，亲自带着官兵闯进府上找人。赵管家焦急地看向明临杞：“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明临杞双目阴沉，脸色十分难看：“他们找到祠堂还得有一阵子，你带几个小厮想法子拖住他们，本王去找叶序年。” 洛都夏季多雨，却从未在初冬时节下过这样猛烈的暴雨。明临杞行至祠堂，鞋袜与斗篷皆被雨水打的湿透，陵朝瞧见他来，立刻停了手：“殿下，雨这样大，您怎还过来了…” 明临杞却只字未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被绑在刑架上的人。 粗麻绳将他的手脚腕部勒出道道血痕，叶序年今日穿了件碧色束袖骑装，此刻已瞧不出本来的颜色，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明临杞顿觉一阵反胃，俯身干呕起来。雨伞顺势落下，陵朝忙过去扶住他，捡起伞来替他撑着：“殿下，您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回房歇息吧。” 叶序年原本已疼昏了过去，现下不知是心感明临杞来了，还是被冰冷暴雨泼醒，总之是悠悠醒转了过来，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阿衍………” 他气若游丝，几不可闻的话音瞬间淹没在瓢泼雨声中，并无人听到他的呼唤。叶序年就那样隔着雨幕，望着被伞遮去了大半身形的人。 他记得，他的淮王殿下从前并不是这般娇弱的。正如纯贵太嫔所说，淮王殿下原本也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是威仪四方的嫡亲王。 何至于沦落至此，做了他这个三品将军的夫人。 如果他们没有成亲，是否时至今日，他还会伺机偷偷跑来洛都，夜探淮王府，与明临杞耳鬓厮磨，再在破晓时分离开。如此几年，或是十几年，也许他哪日战死沙场，便不会再来。 他不知那样是好还是不好，但至少他们不会变成今日这副光景。 叶序年在几近昏沉中胡思乱想着，不知何时，明临杞已来到了他面前。 明临杞方才吐过一阵，看起来甚是虚弱。他拒绝了陵朝递来的手帕，强忍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冷声开口：“叶序年，你可知罪？” 叶序年抬眸与之对视，却只注意到对方过分苍白的唇，心中绞痛，艰涩出声：“臣…知罪。” 明临杞鼻尖一酸，倏地红了眼眶，却还是固执地问道：“何罪之有？” 叶序年张了张口，许久也未能再说出一个字。明临杞撩开斗篷，掏出随身的匕首，从内里的衣裳上割下一块衣料，让陵朝拿给叶序年。 不待陵朝取笔回来，叶序年已就着满手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血，开始在纯白的布料上写字。 臣违背纲常，强娶淮王为妻。 臣违背天伦，强迫淮王为叶家延绵后嗣。 臣以下犯上，罪无可赦。 许是雨势太急，明临杞逐渐模糊了视线，眼前一片水汽，再看不清他写的字。到后来，就连雨声都离他远去了，他只能感觉到胸口有一处发着痛。 无边无际的痛。 不过几行字，叶序年足足写了一刻钟。陵朝接过来，明临杞眼睫轻颤，那片滚热的水汽便终于落下，使他视线复了片刻清明。 叶序年只在最后添了一句话： 臣，绝无谋反之心。
第29章 不见天光 一刻钟后，韩御史带人找到了后院，缓步上前，嘲讽地着看向明临杞：“淮王殿下，私藏朝廷要犯，可是死罪。” 他说着示意身后官兵将叶序年押走，明临杞挡在叶序年身前，眉目冰冷：“你们不能带走他。” 韩御史正要开口，一个小兵急急跑来，手里拿着一叠信函：“大人！找到了！” 明临杞闻声敛起长眉，警惕地看向来人。那官兵将东西递给韩御史，喘着气道：“这是从叶少将军的寝房搜出来的。” 韩御史接过信函，一封封拆开来看，每一封的收信人都是赫连清宥。 他默不作声地将信函折了几折，收进衣襟里，广袖一挥：“人证物证俱在，淮王殿下，您还有何好说的？” 明临杞怒意翻滚，双目赤红：“你们构陷朝廷重臣，居心叵测，本王定要参你一本！” 叶序年甚至没在府上住过多少时日，与皇城更鲜少书信往来。就算真要谋逆，又怎会做的这般明显。 这些信函分明就是他们带来的。 他恍然想起，当初在云司煜的婚宴上，明月寒曾与他说过的话。只是后来他因着扶卿和乾坤药等诸如此类的事与叶序年赌气，竟将这般忠告抛却脑后，叫旁人钻了空子。 只是如今再说这些已是于事无补，事已至此，只有保住叶序年，才能保全叶家和云家。 韩御史看着他的神情愈发得意：“殿下，眼下证据确凿，老臣可从未构陷叶少将军。” “放肆！”明临杞指着韩御史，浑身战栗不止，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此地乃是淮王府，岂容你们这些奸人撒野！陵朝，把他们都给本王赶出去！” 陵朝怕他气大伤身，将伞递给赵管家，忙不迭地招呼小厮去了，唐千也带着几个近侍一同去撵人。韩御史丝毫不怯，依旧挑衅地看着明临杞，意味深长道：“那老臣就在府外等着，殿下何时放人，臣等何时离开。” “你！——” 韩御史转身拂袖而去，明临杞怒气难消，抓起小厮放在一旁的重鞭，扬手便冲着叶序年挥去。 赵管家大惊失色：“殿下！万万不可啊！” 然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粗麻与兽皮拧成的鞭子用盐水泡过，明临杞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狠狠抽在叶序年腿上，从双膝到小腿登时显出一道宽而深的血痕。叶序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鲜血与满地积水交融，血腥又肮脏。 “都是因为你！”明临杞弃了重鞭，扑过去揪住叶序年的衣领，妄图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若是能早些放过本王，便不会生出这些事端。若你我未曾成亲，皇兄何至于想起本王？他巴不得本王悄无声息地老死洛都，你却偏偏来招惹本王！叶序年，现如今云叶两家皆负罪臣之名，你可满意了！” 叶序年满身血污，耳边雨声急促。明临杞的话混在嘈杂雨声中，他听的不甚清晰，然那一字一句，依旧重重砸在了他心上。 一口腥浓的鲜血从喉间呛咳而出，叶序年偏头躲开，免得染脏明临杞的衣裳：“是臣，拖累殿下……” “叶序年！”明临杞气急，眼泪簌簌落下，“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告诉本王，本王该如何才能救你！” 叶序年缓缓抬起手，想要如往常那般抚摸明临杞的脸，动作却迟迟未曾落下。唐千一回来便瞧见这般景象，跪在了叶序年身边：“将军！” 鲜血不断从他膝下漫出，唐千转向明临杞，言语悲切：“殿下，我家少将军并未犯下大错，殿下与将军夫妻一场，何至于如此不依不饶？” “滚出去！”明临杞一脚踹开唐千，“本王打断他的腿又如何，他若是残了，自有本王养他，轮不到你来管教本王如何与他做夫妻！” “唐千…”叶序年气若游丝地开了口，“你们都先退下吧……” 唐千无法，带着院中下人尽数退下，只留赵管家给明临杞打着伞。明临杞缓缓在叶序年面前蹲下身，衣摆浸入雨水，沾了些许泥渍。 借着院中灯笼微弱光线，叶序年愣愣盯着明临杞纯白的斗篷下摆被雨水浸湿，眼眶酸涩。 明临杞轻轻捧起他的脸：“本王知晓你从未有过谋反之心，本王亦信摄政王与云将军。你好好想一想，可有什么人，或是什么法子，能解眼下之局？” 温热的掌心与他脸颊相贴，在冰冷的雨中显得格外温暖。叶序年有些贪恋地贴近，却又担忧雨水浇冷了他的手，不过须臾便躲开了：“殿下，把臣交出去吧…” “你胡言什么！”明临杞气红了眼，“叶序年，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受了何人指使？那是皇城，是皇宫！他们在洛都尚能拿伪造书信构陷于你，你若是去了，怎还有命回来，到时只怕本王连你的尸首都寻不到！” 叶序年轻轻笑了笑，隔着雨幕望向明临杞，眉目温柔：“既寻不到，便不必寻了。” “叶序年！” “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百年之后与殿下合棺同葬……”叶序年强撑着地面，艰难站起身，却因双腿知觉已失，使不上半分力气，又跌跪在雨地里，“臣此去，自会向陛下请旨退婚，若臣死罪难逃……绝不拖累…” 啪—— 叶序年话还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在他脸上落下。明临杞怒而起身，目光狠戾：“叶序年，你把本王当成什么，本王岂是你想娶便娶想休便休的，你未免……” 不知是在雨中受了冻还是急火攻心，明临杞忽然眼前一阵晕眩，昏了过去。赵管家连忙将人扶住，喊来小厮去找医师。唐千闻声而归，将叶序年扶了起来。 叶序年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明临杞，对赵管家道：“赵叔，劳烦您和陵朝看顾好殿下，切不可让他离开洛都。我此去未必有归期，若殿下执意打掉腹中孩儿，便…依着他就是。” 赵管家老泪纵横，冲叶序年连连摇头，若不是扶着明临杞，只怕要跪下来求他：“将军，您不能去啊，若殿下醒来见不到您，定会怪罪老奴的。” “他不会的。”叶序年缱绻留恋地看着明临杞，眼中尽是柔情，“殿下这个人，最是嘴硬心软，殿下向来看重情谊，不会舍得罚你们的。赵叔，快送殿下回房吧…” 赵管家无奈，只好带着明临杞离开了后院。叶序年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陷入昏迷的明临杞软若无骨，任人摆布，仿佛一片凋零的花瓣，在雨夜中飘摇零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临杞的身体变得这样虚弱了？叶序年不敢去想，细细追溯下去，八成只能是那坤君丸所致了。 唐千扶着叶序年往府外去，恰碰上陵朝回来，匆忙拦住他们的去路：“将军，我家殿下吩咐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跟他们走。” 叶序年眼睫轻垂：“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家殿下抗旨，也被人扣上谋逆之名吗？” 陵朝哑然：“这……” 叶序年颤着手，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陵朝：“这是坤泽用以压制潮期的隐息丹，殿下服用过后，便可不受潮期影响。” 陵朝犹豫着接过，跟着红了眼眶：“将军，您真的…不回来了吗？” 雨夜乌云密布，遮去了全部天光，无法窥见一丝光亮。叶序年仰起头，怔怔望着夜空，如此过了许久，终是没等到雨歇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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