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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唬谁呢，刑部的手段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吗？”季延哲抬手撩开他散落身前的湿发，“等下我会派人将你送去牢里，那间牢房东南角的草席子底下是活石板，石板下有条地道，你沿着地道出去，沿着巷子走到东街口，我安排了马车接应你。” 叶序年似是受刑太久，一时没听明白季延哲的话，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要私放他离开。叶序年心中甚暖，垂眸轻笑了笑：“多谢季大哥好意，不过我这腿只怕走不了。” 季延哲闻言一怔，低头看去，才发现叶序年膝间一片血红，布料与皮肉黏连，被雨水和辣椒水接连冲刷过的伤口早已溃烂。 只不过他仔细一瞧，却觉得这伤不像是刑部的刑具所致，又想起叶序年来皇城之前似乎在长州赈灾：“你这腿，是在长州伤的？” 叶序年兀自摇首，眼前恍惚闪过那日在雨幕中瞧见的满目愤恨的明临杞，胸口一阵抽痛，良久才道：“是淮王府的鞭笞。” 季延哲大惊，声音却还是轻柔的：“淮王殿下竟对你动用私刑？！” 看他这副样子，想也知道季延飞平日在家书里都写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叶序年抿了抿干涩苍白的唇，道：“是我欺辱殿下在先，殿下气恼责罚于我，也是应该的。” 季延哲倒也无意打探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只是不曾想那传闻中如琢如磨的翩翩淮王，竟是这般残暴之人，对着自己的夫君也能下如此重手。 “既如此，我先让人每日给你送些伤药，再想法子给你请个医官来。”季延哲叹了口气，皱眉看着他溃烂的伤口，“我瞧着你这伤怕是还伤了筋骨，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序年额前细汗密布，从洛都到皇城一路颠沛流离，又几番受刑，他身上的伤口早已发了炎症，引得高烧不断，却无人在意。 他从未觉得自己身体这般虚弱过，整个人都有些飘然，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劳烦季大哥替我操心了。” “行了，就凭你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面喊的那几声‘阿哲哥哥’，我也不能不管你。”季延哲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脸颊，“此事牵扯云家，黎大人不好插手，但我和阿飞定会竭力救你出去。” 叶序年眼眶微热，喉间哽咽难言：“季大哥，此事与季家无关，你与延飞不必勉强，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救不了又如何，我贱命一条，死便死了，无须赔上你们的性命。” 季延哲蓦地冷了神色，手上力道稍重：“傻话，你爹从前便是这样教你的吗？” 叶序年神智复又清醒几分，思绪翻飞，记忆追溯至他四岁那年。 他日日不到寅时便被父亲从榻上拎起来扔到校场上去，丢给他一把木剑。年幼的叶序年便在父亲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扎马步，听父亲一遍一遍教他：叶家将，持剑戟，将可死，誓不降。马革裹尸，宁死不屈。 是啊，他是叶家的男儿，便是死也该是舍身沙场，黄土掩尸。叶家世世代代满门忠烈，他怎可任由旁人诬陷罪责，枉死狱中？ 季延哲见他神色清明许多，便知他应当是想明白了：“阿年，即便是为了叶家，你也不可弃了自己的性命。” — 亥时已过，夜色沉沉，朱红的宫墙隔绝尘世喧嚣，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场大雪。宫内早已宵禁，只有巡夜侍卫踏着满地新雪，在宫道上无声穿行。 随着剑气劈落，仁寿殿的窗纸上晕开黏稠血腥，宛若御花园簇簇红梅盛开，娇艳欲滴。宫女内侍在紧闭的宫殿中慌忙逃窜，却寻不到一条出路，或断颈，或穿心，不消片刻，仁寿殿正殿内已是遍地横尸。 赫连清宥抬手轻轻蹭去溅在颊侧的鲜血，提剑向寝殿走去。潆太后被贴身宫女和内侍护在榻边，髻间珠玉凌乱，华服褶皱，无半分威仪可言。 “赫连清宥，你这个逆贼！”潆太后躲在宫女身后，声调虽高却难掩颤抖，“你，你竟敢屠宫！” 赫连清宥高大的身形隐于玄金斗篷之下，双目阴鸷，仿佛地府阎罗现世。手起剑落，护在她身前的宫女和内侍便已被割断喉管，身子一歪仰倒在地。 “啊——” 潆太后出身名门贵族，在宫中半生荣宠加身，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当即闭上了眼，尖叫着跪爬进床榻深处：“你，你别过来！你不能杀哀家，哀家是太后！” “太后如何，皇帝又如何？”赫连清宥冷笑连连，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你派人灭了云府之时，可曾想过今日？你让宫女给阿妍报信时，可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 随着他阴森的话音，过往一幕幕在潆太后眼前尽数揭开。她不曾亲眼目睹云府大火，却夜夜置身火海，看见被烧成焦炭的尸体向她伸出手。她亦不曾亲手毒害十皇子，却不时听见婴孩啼哭…… 不，不是的。 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不是她做的！ “哀家没有杀云姝妍！她该死！她是被她那夫君克死的！”潆太后猛地睁大眼睛，疯了一般朝赫连清宥扑过来，“凭什么，哀家的女儿才是皇室正统血脉啊，她云姝妍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比佩绾还要尊贵！她该死！！是她害死了她父母，与哀家何干！” 赫连清宥怒意翻涌，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抬脚踹开了面前神志不清的女人：“滚开！” 潆太后被他踹翻在地，因着刚才那一巴掌，耳边嗡鸣不止。她跌在地上，忽又痴痴笑了起来，染了蔻丹的手指指向赫连清宥：“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哈哈哈哈哈……云绫霜那小丫头片子，和她娘亲长得多像啊，哀家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撕碎她那张脸！真是难为她，叫了你这么多年义父……” 她跌坐在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旁，又哭又笑，嘴里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胡话。屋外大雪纷飞，仁寿殿灯火未歇，紫金凤纹华服被满地血泊染成深色，殿中久久回荡着凄厉的叫喊。 约摸半炷香后，屋顶传来碎瓦轻踏声。赫连清宥看了一眼已经彻底疯癫的潆太后，一个手刀落下把人劈晕了。 寝殿的阑窗被人轻敲了三下，赫连清宥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子。云锦澈自房檐跳下，翻进窗内，直直扑进了赫连清宥怀里：“阿清！” “不怕，我没事。”赫连清宥偏头吻了吻云锦澈的耳廓，“先放开我吧，身上脏。” 云锦澈闻言立刻松了手，见他衣裳上到处染血，拽着他左看右看，发现他左臂衣袖破了口，手臂上横着长长一道血痕，还在往外渗血，顿时心口一滞：“你受伤了！” 赫连清宥轻笑，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大惊小怪，为夫不疼。” 云锦澈懒得听他油嘴滑舌插科打诨，低头扯开腰封，从里衣上撕下一条干净布料，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伤口缠了起来。趁着两人距离拉近，云锦澈压低声音道：“小季将军回来了。” 赫连清宥脸色微变：“他为何在此时回来，叶序年呢？” “宋烽上书弹劾阿年私自调兵，陛下下旨命御史台前去洛都将人带了回来，被送去刑部受了几日刑，现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小季将军放心不下，这才偷偷从长州赶了过来。”云锦澈帮他包好伤口，轻叹了口气，“淮王殿下也不知拦着些。” 赫连清宥捏了捏他的下巴：“别多想了，我们先去昭乾宫，救孩子们要紧。”
第33章 逼宫造反 昭乾宫正殿外，明月寒一身靛蓝宫装曳地，腰间禁步环佩轻声作响，从宫门外款款而来。韩偌跟在她身后，被御前侍卫拦下：“入昭乾宫不得佩剑。” 然那侍卫忽觉后颈一凉，竟是明月寒在袖中藏了匕首，此刻已架在了他颈侧，清冷的声线自他耳边传来：“让开。” 侍卫站在原地未动：“公主，入昭乾宫不得佩剑。” “好。”明月寒收了匕首，侧目看向身后之人，“韩偌。” 韩偌腰侧长剑应声出鞘，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侍卫颈前立时现出一道血痕，身体脱力倒了下去。 殿前侍卫还想上前来拦，明月寒视线冷冷扫过众人，漠然开口：“今夜谁敢阻碍本公主，杀无赦。” “荣嘉，你这是要造反吗？” 沉闷浑厚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内侍拉开殿门，明月寒移目看去，便见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明月寒垂下眼眸，俯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她今日梳妆乃是公主仪制发髻，只有在宫宴或拜礼上才会如此装束。她深夜带外臣入宫闯殿，却打扮的这样端方隆重，落在明临析眼中实为滑稽：“跪下。” 明月寒盈盈下跪，发间珠钗步摇未动分毫。明临析瞧了一眼滚在旁边体温未散的尸体，示意内侍将人拖下去，遂又看向明月寒：“敢叫昭乾宫见血的，你还是头一个。朕竟不知，皇后为朕养了这样一位好女儿。” “儿臣所为与母后无关，”明月寒不卑不亢，仰起头来看向明临析，“母后与宋家对父皇忠心耿耿，父皇不必为着儿臣这般苛责母后。” 明临析冷声一笑：“许久未见，荣嘉的口齿愈发伶俐了。” 他目光冷淡，明月寒却不曾移开视线，与之漠然对视：“儿臣今日前来，无意冒犯父皇天威，只是摄政王未曾谋逆，云家一事更是与云姑娘无关。父皇不辨是非，听信谗言，寒了忠臣良将之心，儿臣身为一国公主，岂可袖手旁观。” 明临析鼻息轻嗤：“你说摄政王未曾谋逆，可有证据？” 明月寒偏头看向韩偌，后者会意，从衣襟中拿出几封信函。明月寒接过，亲手呈给明临析：“这是韩御史从淮王府搜出的书信，说是叶少将军与摄政王暗中往来，私自调兵。但儿臣亲自验过，这些书信所用宣纸乃是皇商蒋家所供，宫中自是司空见惯，如何会出现在淮王府中？” 明临析随意摊开信纸，指腹微捻：“不错，确是宫中所用，但明临杞是先帝九子，赫连清宥曾久住兰林殿，云绫霜更是自幼长在宫中，几张宣纸罢了，他们有也不稀奇。” “即便如此，这书信所用墨汁乃是漆烟徽墨，无论是平西将军府还是淮王府，皆用松烟墨，也断不可能是摄政王与叶少将军所为。”明月寒双手交叠齐眉，端正叩首，“儿臣请父皇明鉴，莫要因旁人一面之词，冤了云家与叶家。” 明临析掌心收拢，信纸被揉作一团，丢弃在阶下：“荣嘉，朕一向以为你聪慧，是以对你百般呵护，宠爱有加，不想如今却也糊涂至此。” 明月寒不语，明临析又接着道：“上奏弹劾叶序年之人是你舅父，你三番两次请朕明察，可是在与你舅父作对。” “儿臣非是要与何人作对，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罢了。”明月寒直起身来，“舅父若不能为父皇效力，反而混淆视听，颠倒黑白，那便是奸佞之臣，父皇也不必留其在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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