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脾气的玉生烟不知该叹气还是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见三弟那般失意,终是不忍。 “好吧,你说。” 踏进院子的时候,臂上还在渗血。 看见云沐的一刹,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他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庭中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襟粘满了泥。袁盈随侍在一旁,见鬼一般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 他设想过无数次再见他的情形,时而愤怒得想掐死他,时而又想吻昏他,最终却是一声柔软的轻问。 云沐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立在树下,撑着手俯视,肩上一道深长的剑伤,看来有些狼狈,分明的轮廓又深了,血顺着臂流下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袖,却像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他笑。 “你怎么进来的。”袁盈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他依然在看他,嘴角一扬,几份骄傲的自负:“我知道今天宁御仁不在。” 单人匹马闯进戒备森严的府邸……袁盈张口结舌,不知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着你,怕你趁我不察又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逼近的众多侍卫,他像解释似的笑,任凭血一滴一滴落:“见一见,心里安一点。” 黑黑的眸子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望着他。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他蹲下来拭去云沐脸上的一点泥,神色温柔。 云沐眨了下眼,慢慢凝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哭。 “已经挖好了。” 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许久,他替他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微晃动。 “酒?” 点点头,他又怔了好一会。 “你来得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摒退了如临大敌的侍卫,他被引入隔室耐心的等候,直到袁盈过来唤人。 云沐的卧房依然是温暖如春,红泥小火炉升腾着热气,几碟精致的小菜,清洗干净的酒坛。 在软榻上舒适的偎下来,重帘半卷,银杯净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何况还有容色无双的爱人温言以待。 换了件随意的衣袍,长发松松的披在身后,云沐坐在身边替他上药裹伤。 动作很小心,眼睫如扇子般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他。 他深深的看他,贪婪似要把他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裹好伤,又令袁盈端来银盆,为他洗净双手,细致而体贴。 他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过无数次。 收好药盘,摒退了侍女,他启开了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剑一般冲出来,迅速弥散了一室,闻之熏然欲醉。 “女儿红?” 他盈盈一笑,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澄亮的酒液,香气越发浓烈,不知封了多久,缩得只剩半坛。 试着兑入新酒一点一点的品尝,微蹙的眉尖慢慢舒开,最后移入银壶,置于炉上温着。 “你说的没错,喝的时候果然得兑酒。” “这是多少年的。” 他笑而不答,忙着剥一枚鲜红的橙,银刀旋过,褪下来的橙皮置在熏炉上,空气中立时有了清雅的橙香,纤白的指尖撕去膜衣,将橙红的果肉喂进他嘴里。 冰冷而甘甜。 情不自禁的把人圈入臂弯,他没有推拒,软软的倚在怀里,皓腕如霜,长指似玉,黑亮的丝发披了一身,说不出的动情。 酒温好了,他执起壶倒了两杯,馥郁的浓香入口绵长,滚落喉间醇净芬芳,诱得人想一饮再饮。 ◇ 第一百零三章 谈心 云沐替玉净尘挑着菜,谈着些散淡的话题,谁也没有涉及可能不愉快的字句。 娓娓谈来兴致极欢,甚至说起了厉锋上的初会。 “本来挺期待,想着教主或许赏点奇珍异宝,我也好拿来打点别人。结果居然赐了一个人,真是……” “你很失望?”玉净尘没生气,梦寐以求的爱人倚在身边,被损几句又何妨。 云沐斜他一眼,悠然一笑,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回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明明是跪着,眼睛却锋利得要命,直直的瞪着我。”那个卓然夺目的风华少年,鲜明一如昨天。 “当时我就感觉,你肯定是个麻烦。” “原来你有这种印象,难怪一整年都不理我。”玉净尘忍不住勾紧了他的脖子,颇为不满的抱怨。 他缩着脖子轻笑,眼神因追忆而恍惚。 “也不是,最初我还没想好,不知该不该让你出任务,走上这条路未必能再回头,可后来……” “发现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是我没办法护住你,你太显眼,而我不过是个小小天杀,必须让你自己变强。” “你一直在帮我。” 他白了一眼。“别说这么好听,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轻轻拔弄着牙箸,听取碰击的脆声。“我知道你想回家,肯定能熬下去。” “就像你想杀教主。” 云沐微微一笑,洁白的细齿有如编贝。“说的对,有目标才能撑下去。” “现在有什么目标?” 他静了一瞬,眼波水一般轻漾,声音里带着诱惑:“我想灌醉你,好让你任我摆布。” 玉净尘低笑出声,立刻配合的躺倒,摊开修长的四肢。“你可以下手了,我保证不会动。” 他也笑起来,装模作样的呵了呵细指,故意作出来的狰狞在美丽的脸庞上不怎么成功。软绵绵的挠了半天毫无反应,他聪明的通过眉梢的细颤发现了变化,立时调整了方位,很快痒得玉净尘绷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他的手。 “你答应过。”被制住的人不依不饶。 “你自己试试。”玉净尘承认自己耍赖,并理直气壮:“我宁愿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他揽在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指尖挠着他的掌心,忍了又忍,他终于翻过身以深吻惩罚淘气。 这一日他没有睡。 笑吟吟的和他饮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着温暖的情意,宛转娇媚,柔情似水。酒气氤氲菜色可口,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喝干了一坛仍觉意犹未尽,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试图再倒出一些。 酒坛很轻,尚余少量残酒,忽听得叮然脆响,翻过来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来落入杯中,映得满杯皆绿。 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块色泽清润的碧玉。 玉色流动极似水光,犹如春日满铺的翠色,通体无一杂点,雕工极细,刻着百种芳花蔓然招摇,浪漫活泼妙到毫巅,一只寻芳而至的彩蝶在花中轻舞,翩然如生。 云沐凑近来,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渐渐朦胧。 “怎么会在酒里……”玉净尘审视了半天,确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酒坛,封泥多年未开,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时日,光泽丝毫未减。 笑如水一般在娇颜上漫开,眸光极软。 “或许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他戏谑的玩笑,随手把玉抛到一边,又被玉净尘拾过去。 “不是你的?”玉净尘锁住迷离难解的清眸。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他抿了抿唇,神色全无异样:“我不过是听说那里有埋藏多年的陈酒,一时好奇挖来看看。” “你不要?” “不要。”他真个不放在心上,看也没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玉净尘握住掌心的一方冰凉,盯着他的脸。 执筷的手微微顿了一瞬,“喜欢就拿去吧,送给你。” 那一日梦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会怀疑是真是假。 不知云沐什么时候下了迷药,又被算计了一次,醒来时已由睿王府的人送回了宿处,明成罗嗦了一顿,好半天才耳根清净。 又见蝴蝶。 还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坛里,单凭玉色已然无价,何况雕得如此精致,他却毫不好奇,弃若敝屐。 银粟探得的情报扑朔迷离。 宁御仁娶妻郡主,据称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相敬如宾。宁御仁潇洒倜傥,持身自好,鲜少有红粉韵事沾惹。 但……江南有他的别业,几乎每年都住一段时日,极是爱重那一苑风景,以致后来甚至将房屋树木悉数移至西京,起了一模一样的华苑。那般庞大细致的迁邸,花费更是天文数字,多年后仍有人感叹传述。 云沐住的一苑,依稀有江南建式的影子。 偏好姑苏菜,满是珍品的家,打碎的和阗汉玉耳杯,极尽宠爱却让他隐隐怨怼的父亲,消失未见的盛骨玉坛…… 宁御仁花了那般大的力气复制出一模一样的院落,重要的究竟是那间华宅,还是宅内曾栖过的人?无数种揣测如走马灯闪过,隐约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无从查证。 云沐……宁思玄…… 他定定的凝视着一方碧玉,脑中盘旋的是一双清冷黑眸,宛转顾盼,嗔视也有情,极似一只翩翩飞舞的彩蝶,让人既想留住美丽,又怕伤了彩翼。心如千叠,飘忽不定,怎样也把握不住。 一只手猝然抢过了碧玉,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转瞬抢了回来,锐目过处,微黑的男子面容大刺刺的对着他,眉梢溢满坏笑。 “天玑!” 数年不见,惊喜非同小可,上去狠狠的互捶了几下,俱在呲牙咧嘴中大笑起来,一时无比畅快。 “我该恭喜你做了教主?”他笑着调侃,上下打量好友,或许是经历了激烈的权位之争,天玑多了一股强悍无伦的霸气,也更自负自信。 “呸。”天玑毫不客气的抱怨:“当年你拍拍屁股拐了人就跑,哪管我的死活,少来假惺惺。” 他全无愧色的驳回去。:你还敢说?以为我不知道,云梦走了你不知多高兴,现在倒来吐苦水。” 天玑大笑起来,微蕴心照不宣的谢意。“没错,虽然少了你的臂助,但去了北朔一半势力,让我做梦都想笑,你没看见北朔那几天脸有多臭,他还以为能一箭双雕,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猜也猜得到,他摇摇头:“他实在高估了云沐的野心。” “我本以为他是托词,谁知道竟是真的毫无恋栈。”天玑坏笑着戏谑:“全是被美男计所惑,哎呀呀……” “去他的美男计。”他笑斥着回骂:“你对阿法芙才是用了这招。” 久违的两人再次大笑。 室内杯盘狼藉,空空的酒壶丢了一地,天玑往嘴里抛了一粒花生米,微醺的坦承从未对别人说过的心事。 “这教主真不是人当的,每天看下面勾心斗角,还得时时警惕,不留神一个浪打过来什么都完了……费了多少心力血汗混来如今的地位,却连个安稳觉也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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