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架轻响,茫然的目光掠过高树矮墙,飞翘的檐角,桃花树上满枝待放的春蕾,树旁立着的人…… 心忽然狂跳起来。 那个人立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与背后的风景化成了一片。 那样绝望,痛而乱的眼神仿佛伤到了极处,危险的可怕,沉沉的盯着他。 他……知道了,云沐突然明白过来,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见袁盈上前拦住喝问,竟作出了做梦也未有过的举动,跳下秋千逃走。 他来了……他知道了……没什么地方可以躲得了,尽管明知,还是用尽了力气跑,像回到房中便可逃避一切,什么也不用想。 模糊的听到袁盈的惊唤。 腿一软跌了一跤,顾不得回顾,他勉力爬起来继续跑,往日轻松的动作艰难而吃力,他却不敢停。越是心急越是难过,竟又摔了下去,这一次重了些,刚爬起来肩上已搭了一只手。 指节有力,白皙修长,曾经温柔的抚过每一处,此刻却重重掐入肩膀,用力扳过了身体。 被激痛和愤怒烧得失常的脸,毫不留情的手……他疼的神智都快模糊了。 他想让他痛,想让他和他一样痛。 纵然到了这种时候,他见他依然是逃。 眼前的人气息不匀,眼睛里没了倔强,无法掩饰的慌张。数次狼狈的摔倒,指下探不到丝毫内力,一度锋芒淬厉的顶尖杀手,突然成了不谙武功的普通人,那一身令他痛苦也令他骄傲的武学,竟消失得半点不剩。 衰弱至此还在掩盖,一味想无声无息的隐没于他的生命中。 手渐渐收紧,掐得越来越重,他一直忍着,忍到冷汗一点点渗出,几欲昏厥。 他静静的看,看到自己再忍不下去,扣住下颔死死吻住了他。没有轻怜蜜意,更像是一种惩罚,野蛮而暴虐,吻得嘴里渐渐有了血的味道。他无声的承受,像感觉不到疼痛,心里的火越来越盛,全无丝毫快意,充斥着毁坏的欲望。 袁盈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心急如焚,眼睁睁的看那个男子毫不怜惜的捉住公子,一把带进怀里恣意轻薄,甚至抱起他走入了寝居,一脚踢上了门。 想放声喊来所有侍卫,禁制却令她发不出声,一旁忽然响起了惊叹。 “我的天,老大这回可是……银粟你有没有看见。” “我又没瞎,当然看见了。”另一个人喃喃低语:“我有点奇怪,主上……” “居然没还手?”越墙而入的两人只瞧见后半截。 嘀咕了半晌,终于有人发现了伏在地上的女子,一张年轻的男子面容出现在眼帘,好奇的俯首。 “老大也太狠了,用了这么重的手法,真要让人躺一天么。”随着低语,身体凭空一松,袁盈立刻弹起来要冲进去,腕脉一麻,又被人扣住了。 “别过去,这是他们自己的事。”瑞叶对女性一向优厚,好声好气的劝:“况且他岂是好欺负的,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袁盈急得要命,声音都嘶了,不自觉的流下了泪。“你们懂什么,公子根本没有武功了,他连路都走不好了……” 两人瞬时没了声音。 半晌,碧隼轻点了几处穴道,暂时制住了忠心耿耿的侍女。 “你放心,不会对他怎样。”越想越是恻然,心下极不好受。“这世上最不忍心让他受苦的,就是他。” 随着房门合上的巨响,他的心底生出了凉意,身畔人气息令人恐惧。 他开始徒劳的挣扎,随着撕衣的裂帛声响,层层锦衣有如绵纸般破碎,压倒性的力量全无应对的余地,眼看他脸色苍白裹挟着怒意脱衣,他遏制不住恐慌,指尖微拢,尽被他看在眼里。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也明白你还留有杀着,想让我停下来只管动手。不是将生死全算计好了?掌控我更不在话下。” 他的脸更白了几分,听着对方痛极而讽的口吻竟出不了声。 见他一言不发,他恨怒愈盛,颀长的身躯压上来,难堪的剧痛令他一瞬间弓起来。 这样的动作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他却刻意侵入,盯着被困在身下的人,深黑的眼睛寒如冰雪,扣着他的指掌几乎陷入肉中。他绷得死紧,咬破的唇渗出了一滴血,惨白着素颜忍耐。 原来他这样的恨。朦胧中有什么东西泛上来,哽得喉间发疼。 想是该当的,他骨子里也是恁般骄傲的人,却独独在他面前折戟沉沙,步步退让,到头来……附在男子腕间的手指一松,他垂下睫,静静的承受,屈辱的神色漾在眼中,混着悲哀氤氲成一片。 谁都遗忘了纠缠的伊始,疯狂的肆意吞噬了一切。 明知这样的行为有多卑劣,明知他已然放弃了抵抗,却控制不住肆虐的冲动,沉沦在其中难以自拔。 天色由亮转暗,暗了又亮。 不知是几度醒来,这一次的静谧令云沐有种错觉,好一会才想起来,慢慢的侧过头。不复初时的狂暴,沉睡的俊颜褪去了戾气,睡得很安静,匀实的身体散发着热力紧紧贴着他,一只手犹扣腰上。 默默望了许久,他很想用指尖抚平微皱的眉。 幔帐低垂,光影暗淡,分不出是什么时辰。屋外一片沉寂,完全不像是护卫重重,居然任由他如此荒谬的放纵…… 云沐不愿再想下去,勉力推开腰间的手,几乎不堪承受的酸疼袭来,掀开丝被微微吸了口气,刚要试着挪动,健臂无声的扣上来。 “想去哪。”沙哑的声音低响。 他僵了一下,默然片刻,指了指隔壁的浴室。 他看了一眼,将他抱起来走了过去。 浸在温热的池水中,腰软得要命,险些坐不起来。他没出声,揽着他依在怀里,轻轻替他沐发,洗净一身的粘腻,抚过深深浅浅的青紫,全是他留下的痕迹。“疼不疼?” 他摇了摇头。 玉净尘低头在肩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深深的齿痕。“疼吗?” 他白着脸忍受,用水冲去渐渐渗出的血。 “我希望你说疼。”玉净尘用舌尖舔了舔,感受着铁锈一般的血腥气。“我不想你忍着,不哭不语,像什么也没发生,毫无感觉。” “说了就不疼?”他勉强回应。 “依然会疼。”他从背后揽住他,避过自己制造的伤口。“可我会知道你疼,会想办法让你不那么疼。” 沉默一直持续,他一直等,等着要他的承诺。 他终于开了口。 “很多年前我也翻过佛经,只记住了一句话。”幽黑的眸子淡漠疲倦,“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你很怕?”没有发怒,玉净尘反而笑了。 他不懂玉净尘的意思,也不想问,默默的感受着水在指间滑过。 “猜猜看,你是怕有一天依赖的人转身离去,还是怕自己因依赖而被人看轻?”白皙的手指梳理着黑发,近乎残忍的掀开他隐藏极好,几至无形的恐惧。“你没有安全感,这不怪你,你是靠自己的力量长大,所以信不过任何人。” “即使宁御仁是你的亲父,对你百般照顾,却依然不肯舍弃已成为祸害的武功,唯恐失去了对现实的控制。你畏惧自己的无力更甚于死亡。” “你只信雪谦,他死了,永远不会改变对你的好。而我……还活着。”他明白活人争不过死人,何况是一个永留在他心中的死人,涩涩的笑道:“所以你害怕,怕我某天后悔为爱你而付出的一切。你怕别人的非议最终消磨我的爱意,落得和紫苏一样的下场。” “你怕我知道你的伤,看见你衰弱得失去支配的模样,怕我因冲动而亲近你,却又因厌倦而不愿再背负责任,或许你更怕你有一天会恨我。” 云沐的身体渐渐颤抖,又极力抑住,死死抱住膝盖,脊背弯得像一张脆弱的弓。 玉净尘的声音极软,温柔的看着他,却没有触碰。 “看,你这么胆小,没有我怎么行。” “不会的,我一个人,什么也不怕……”喃喃的话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错了,一定是你错了……” 玉净尘了然的叹息:“是我错,竟不曾察觉你有这么多恐惧。你有多害怕就有多爱我。” 他揉开肩头乌青的手印,目光有怜疚与轻悔,嘴上却是淡淡。“我伤了你,可我不会道歉。假如你执迷不悟,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做。”温柔变成了不容拒绝的霸道。“你是我的,每一分每一寸,我也是你的,不许你不要。别再想逃,别让我恨你,别逼我用伤害的方式留住你。” 水声轻响了许久,十指不自觉的握紧。 “已经太晚了。”低弱的话到最后带上了哭音,整个人蜷入池中,被他扯起来时满脸是水,用力的咬着唇。 “我尽力了,我不后悔杀了教主,但……”云沐说不下去了。 他是知道的,知道玉净尘有多好,可他已是毫无希望的存在。 为了复仇,他心甘情愿的押上了所有的一切,不后悔那样惨重的代价,却再也没有余地去奢想其他。 心动了又怎样,没了武功,他只会是个麻烦无比的拖累,不该与他同回江南,更不该纠缠良久越陷越深,让一切越来越糟。 他总想要他的回答,他能说什么? 糟糕至极的身体,恶劣的脾性,声名狼藉的过去……他还有什么可以给别人。 拭净脸上的水,终于看见大滴大滴的泪坠下来,扑簌簌犹如珍珠滚落,打得胸骨隐隐作痛,心被撕扯割裂一般痛,悲凉透骨的绝望。他曾想让云沐哭,没想过他一旦真的哭泣竟会这样难受,他怎么可以失去他。 “你的武功是宁御仁……什么时候。”他竭力让自己语气平常。 “你见过我之后没多久,他答应过由我自己选择,可……” “你的腿也是那时候开始?” 他抑住泪,哽咽着点头:“用了近一个月打通阻滞的经脉,勉强可以行走……” 玉净尘闭了闭眼,痛恨自己的粗疏。 饮酒的那天他不曾站起来,他竟未发现,一味沉醉在感情里,那一日的笑面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还有多久。”多么残忍的一句话,问出来近乎费了全力。 “我不知道。”他吸了吸鼻子,黑白分明的眼微红。“本来只剩三年,现在没了武功不知能多延几日,虽然不用再一直睡……没有用,我已经是个废人,你看这双手,根本拿不起比杯子更重的东西……”黑眸又有了水光,他把头扭到了一边。 三年,真短。 但……至少还有三年。 他轻摩着无力的手,良久忽然一笑,藏住了心底的凄伤。 “你……还能喂我喝酒,也能陪我看花,我不介意抱着你去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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