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埋在哪里!”凌苍失去了理性,径直吼了出来,手一用力掐入肩骨,疼得莱丽放声大哭。 “西郊乱葬岗,那个魔鬼肯定已经死了,你去挖他的尸体吧!” 数人刷白了脸,凌苍甩下莱丽狂奔而去,林御仁几乎同时冲入了夜幕。 艾尔肯跟了几步,怔怔的目送一行人离去。 宋鸣心烦意乱,紧张的思索了片刻:“艾尔肯,你也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死了,万一——”顿了顿,抬手指向瘫在地上痛哭的莱丽。“把这个女人也带去,要杀要剐随玉三的意,别让我再看见她,险些酿出大祸!” 说不出口的纷乱如麻,夹着混淆难辨的情绪,那般强势的人,怎可能…… ◇ 第八十九章 不堪 闷雷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风刮起来,卷着尘土掠过了树梢,青郁的杨柳被狂风吹乱,像无数根鞭子舞动挥打,闪电在黑压压的云层隐现,仿佛蓄势击毁地上的一切。 凌苍疯狂的打马,去得不知多远。 其他人皆在林御仁的马车中,四蹄神骏的速度较匹马犹有过之,此时在林御仁的鞭下奋蹄疾奔,车声如雷,掀起了一路黄尘。 车中一片沉默,唯有莱丽哭声不断,抽泣得几度噎住。 银粟被她哭得心烦意躁,不是碍于对方是女人,早冲过去痛打一顿。 “哭什么哭!万一主上真的有事,你马上要跟着去,到时候多的是机会哭。” 玉承庭横了一眼,没说话。 艾尔肯开口低问:“你何时把她埋进去的。” 莱丽只是哭。 艾尔肯忍下一声叹息:“你还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莱丽猛然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声音里带着怨毒:“我想杀了她,让她尝尝最可怕的事,比我更痛苦十倍。” “她不怕疼,我试过。” 凝雨的眼睛立刻带上了敌意:“倒忘了殿下是于阗王子,当年差点让主上和老大丢了性命。” 莱丽愣愣的停住了哭:“你也是毁在他手里?为什么你不恨他,为什么不肯帮我?”娇美的脸庞困惑不解。“你们都要救那个魔鬼,他到底用了什么妖术,他一定是吸人血的精怪,可怕的……” “你给我闭嘴。”琼花一巴掌扇在莱丽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指印,骇得莱丽眼泪再次滚下来,索性豁出去的叫喊。 “西域人都说大漠里深处永远长不大的精怪,不知杀了多少人,他还迷惑那个男人对他言听计从,一定是他用了邪术……” 琼花的额上爆起了青筋,这女人简直不识好歹。 一直未开口的瑞叶阴恻恻的瞧了一眼:“再说一个字,我就撕掉你的嘴巴,不信你就试试。” 哭闹的莱丽立刻闭上了嘴,众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玉承庭咳了咳:“几位可否说说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她似乎认得三弟,而且……”颇具好感,与对某人的刻骨仇恨截然不同,这点显而易见。 四英对视了一眼,均是别过了头,不肯开口。 车厢沉寂了片刻,艾尔肯出言解释。 “莱丽是温宿国的小公主,温宿国主昔年倚仗实力强盛,触怒厉锋,招来了杀身之祸。大概是雪尊使下的手,利用温宿王的弱点刺杀成功,父亲一死,莱丽被送给离郡王以博取欢心,前些时在琼花宴上认出了雪尊使,便处心积虑报复。” 这么说还是那个穆公子惹来的报应,玉承庭顿时不以为然,对莱丽也有了几份同情。 这些情绪四英当然看得出来,琼花冷笑一声:“原本此事无须亲为,只是当时雪尊使激怒了教主,以至把该由地绝执行的任务丢到我们头上,先是老大去的温宿国,功败垂成,全是因为这个女人挡在温宿王身前,一时心软了没刺下去。” “他不是恶魔,是他放过了我和父王,都怪那个魔头……”提起前尘旧事,莱丽忍不住辩言,瑞叶手一动,她立刻噤声,琼花接着说下去。 “对,老大放过了你们,结果是性命不保,按教中律例当处以酷刑,钉在受刑台上七日七夜活活痛死。你以为我们有资格选择?做不好杀手,连生存的机会都没有。” 玉承庭毛骨悚然,方知弟弟一度如此之危:“那后来……” “后来雪尊使面谒教主揽过了责任,亲身前去刺死了温宿王才救下来,我敢打赌,老大一定很后悔没一剑把你们父女俩都杀了。” “你胡说,明明是他的错。害我变成这等下贱的身份,害得温宿为争夺王位血流成河,一厥不振;害得姐姐被国主冷落,最后连性命也保不住,被活活勒死。她本来过得那么幸福,是那个女人毁了一切!” 受不了琼花的冷言刺激,莱丽又哭出了声,眼泪没停过。 玉承庭暗自叹息。 “你真要逼我说实话,那就掀开来说,你仔细点听好了。”凝雨架起了双腿,眉目冷诮:“杀人是我们活下去的方法,和身娇肉贵的王孙贵族不同,我们自幼在血腥杀场里滚过来,将来也是这么活下去。诅咒的时候不要忘了先为自己的好命祈祷,不曾像野狗一样被人驱使着互相残杀。” “温宿王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好父亲,可对于别人……”凝雨不出声的讽笑,目光刺得人发怵:“他以铁腕治驭冷血无情,擅杀下臣,又嗜好幼童,每个月从皇宫后门抬出来的童子尸体皆有七八具,他若死的冤,被他折磨而死的那些女孩又算什么,活该被你父亲享用凌辱?” “至于你姐姐的不幸完全归咎于你父亲。他色欲熏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仗着温宿强盛,又把怀有孽种的女儿硬塞到别国,嫁过去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死胎,哪一国的国主能容得下这种耻辱,西域第一美人又怎样,温宿国力一衰她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说句难听的,不是雪尊使杀了他,下一个步上后尘的必定是你。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连自己的处境都懵懂无知。” 莱丽呆住,连哭都忘了,喃喃的拒绝相信:“骗人,父王不是那样。” “不是?我在雪尊使手下专司收集各国消息,王室肮脏的秘事瞒得了我?再说这种丑事三十六国谁不知道,你何不问问身边的人。”凝雨冷笑,抬脚踢了踢艾尔肯:“殿下,我说的可是事实?” 艾尔肯叹了一声算是默认,玉承庭听得瞠目结舌。 莱丽望了半晌,扑过去揪着艾尔肯的衣领歇斯底里。 “不可能!父王和姐姐不可能是这样!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绝望的哭骂迹近崩溃。 没有一个人理会莱丽,任由她哭到力竭,停下来时已双眼麻木。 静了好一会,艾尔肯复问莱丽:“你何时把他埋下去,派的谁?” 莱丽再没有反抗的意志,木然抽噎着回答。 “……两个时辰前,我用珠宝贿赂了几名侍卫。” 两个时辰。 一时心都凉了,隔了许久艾尔肯又道:“你还对他怎样?” “我想折磨他,对侍卫说怎样都可以。”一滴一滴的泪坠下来,肩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他们不敢,碰过他的人全死了,他一定是魔鬼。” 玉承庭色变:“毒?” 银粟半晌才点点头:“雪尊使常年在自己身上下了剧毒。” 可杀不可辱,艾尔肯半佩服半苦笑,车内一片死寂的沉默。 疾奔的车马倏然停下来,冲得人滚成一团,跳下车只见乌云如墨,四野空旷,迎面拂来的风包挟着阵阵腐朽的死气,眼前已是一片高低错落的乱坟。 玉承庭落在最后,入眼林御仁的背影心下大悔。 适才心乱,竟忘了此人在车外驾驭,一番不宜为人所闻的谈话必然被听了去,尽管目前来看是友非敌,但万一流出于他人之耳,谁知掀起怎样的风浪,须得及早设法防范。 凌苍已挖开了一座新坟,一见不是,丢下改掘另一处,众人皆散开寻找,荒凉阴森的坟地四处传来了扬土之声,并非莱丽亲手所埋,她也不知道在哪一方,瘫软在地上看众人的举动,神情呆滞而麻木。 凌苍疯狂的挖开掩土,脑中仅剩了一个意志,冷汗从鬓间滑落隐入潮湿的泥土。 随着不断探掘,一张扭曲的脸浮现出来,被泥土糊乱的衣饰依稀可辨离郡王府徽号,黎黑泛青的面色正是毒的征兆,他心中狂跳,益加用力的掘土。 尸体摞了几层,一个坟坑里竟然丢了三四具人体,他一一丢出去,最深处的棺板终于显露出来,异常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聚拢,鸦雀无声的盯着坑底的棺木。 叶照眠跳下来帮着将浮土扫开,凌苍深吸了一口气,赤手将棺盖掀开。 长长的棺钉发出了刺耳的擦响,乍裂的木屑划破了手掌,他完全没感觉,怔怔的看着呈现出来的内里。 真的是云沐。 夜很暗,棺材里的人极白。 那个纵横大漠偬倥杀伐的人,躺在狭小逼窄的棺中,已完全没了动静。 撕得零落的单衣显然理过,掩住了大部分身体,额角还带着磕撞后的淤青,颈上有几丝血痕,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 一瞬间宛如凝固。 林御仁腿软了软,险些站不住,无法置信的盯着棺中的人。 难道多年的追寻,又要落空…… 凌苍却很平静,除下外衣裹住他,抱着跃了上来。 叶照眠就地诊断,取出几枚金针扎入云沐的大穴,却依旧不见动静。 “为今之计,唯有以毒攻毒……”叶照眠犹豫不决。 “按你说的办,”林御仁半跪在叶照眠身边,没有半分犹豫:“你医术了得,若你也没办法,就没人能救他了。” 叶照眠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金珠,金珠舒展开来,变成一只蜈蚣,爬到云沐的侧颈咬了下去,紫黑色自伤口蔓延。 “听天由命吧。” 林御仁将手按在他的背心,不停的输入内力,试图让冰冷的身体回复一点温度。 “云沐,醒醒。”凌苍轻声诱哄,像怀里的人在沉睡,温柔而有耐心的呼唤。 “……你不会死,对不对……”他轻触着苍白的脸,手上的泥沾污了皮肤,又被他以衣袖拭去:“你这样子真难看……醒醒……”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一个精致的偶人,毫无生命的气息。 他不停的唤,小心翼翼的诱哄,渐渐开始着急。 “……那么多伤你都撑过来,怎么可能这样死掉……”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动不动,凌苍呢喃轻语,甚至去探他的睫,指际温热的血坠在眼角慢慢滑落,鲜红而刺目。 绝望笼罩着每个人心头,极端的静滞令人窒息,风将坟场腐臭的气息吹散,无情的扫荡着一切。 玉承庭噎得难受,想上前拉开弟弟却迈不动脚步,林御仁趋近探向无力的手腕,被凌苍翻掌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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