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锋……尊使……?” 男子口中反复念诵这两个词语,声音渐渐喑哑。 “……原来……如此……” 听着越来越奇异的话语,凌苍心头剧震。 谁会想到。 马队的首领,那个英挺深沉的青年,竟然是艾尔肯王子。 云沐的脸白如纸,姿势不易觉察的变换了下,凌苍知道他已在全神戒备。 “你是厉锋的尊使啊,”艾尔肯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直直的盯着云沐,瞳孔仿佛在燃烧:“尊使前日在战境出现,又匆匆赶至于阗,想来真是一路辛苦。” 艾尔肯的话里有浓浓的讥讽。额上青筋隐现,极力抑制住杀人的冲动,俯身逼视着瘦小的少年。 “为了我艾尔肯一人,何其有幸。” “王子……过谦了。”云沐镇定下来,回望对方:“早闻殿下是于阗栋梁,本教怎敢小视。” 艾尔肯蓦然爆出一阵大笑,无限愤怒不甘,惊得内侍都退开了几步。 “好一个厉锋,好一个邪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西域诸国尽在掌中,委实令艾尔肯叹服,败在这样的对手之下,夫复何言。” “殿下豪迈慷慨,云沐佩服。”他毫无表情的说着客套辞令。 “那个孩子?也是你的计谋之一?” 静了许久,云沐极慢的回答:“那是村里的幸存者,与本教无关,殿下一查即知。” 艾尔肯嘲讽道:“能得到尊使垂注,怎会是无关之人,艾尔肯确该仔细彻查。” 云沐苍白的脸激红,挺直背脊仰视,第一次呈现出如刀的尖锐:“那孩子是于阗人,我仅是路过。殿下若是男人,就别拿自己的同族来惩敌。” 男子瞬间失去了理智,低吼一声,手指已将扼住细颈。 一线寒光闪过,而后才有出鞘的轻响。 艾尔肯踉跄退后,颊上一道伤口缓缓渗出鲜血,一直不言不动的俊美青年执剑护在云沐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请殿下冷静,勿要失了礼数。”冰寒的话语隐然威胁。 身后的云沐眉目都不曾动一下,淡淡的瞥了一眼径自而去。 对峙了半晌,凌苍收剑紧随其后,留下各色异样的目光。 “是我失算了。”拢起宽袖,云沐眉头紧蹙。 “艾尔肯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凌苍静默了半晌:“那个孩子的命运不是我们所能掌握。” 就算时光倒流又能如何。 带回厉锋?只会让奴隶营里多一条冤魂。 留在村落?根本不可能存活。 云沐当时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如果那个人不是艾尔肯,如果不是出宫时乍然遇见,让身处困境的王子瞬间想通了事情的因果…… 他深深的叹息。 不知到底算什么样的运气,竟然三度遇上了此行暗算的目标。 “或许我不该激怒他。” “与此无关。” “说的对,他想杀我可不是因为那一句话。” 是对他所做的林林总总。 从心高气傲的王室骄子变为卖国谋利的罪人,千夫所指,万人斥骂,唾手可得的一切化为梦幻泡影,怎可能不恨。 风有些冷,云沐抱紧了双臂:“收拾东西吧,明日回教。” “于阗王的宴请安排和官员会面?”凌苍对此并不意外。 “推了它。”云沐意兴阑珊:“随你找什么借口。” “艾尔肯未必会善罢甘休。” 云沐点点头,认同他的推断。“肯定安排人在路上截杀。” “等一阵再走会较为稳妥,不出十日,于阗王自会剥其军权,禁足于宫内。”短期回程遇袭的可能性太大,他不甚赞同。 “不错,可惜我不想拖延,”云沐垂下睫,掩住了眸光:“必须尽快出发赶回去。” “未免冒险。” “势在必行。” “理由是?”云沐的意志相当坚决,他疑惑不解。 “出行时间比我预计的长得多,步吉娅在教内,还是早日回山的好。”沉默半晌,他给了个答案。 “她……”不用问,这般暗间落入教主手中,必定是凄惨无比。教中有千百种方法让人生不如死。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处,云沐也不再出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一庆幸的不过是今日尚安,孰知明日如何。 明日如何? 等凌苍再睁开眼,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变得十分艰难。 额角抽痛,连带身体沉重无比。 勉强支起身子,一切变得忽近忽远,模糊不已,良久才转为清晰的影像。 阴暗的室内,壁上的油灯映出微弱的光,随着火苗跳跃明灭不定。 四壁都是坚硬的巨石所砌,中间生有一个半人高的火盆,炭火正炽,插着几根粗励的铁条,墙上挂着数种刑具,也许是年久,沾着不少脏污,颜色暗沉。 一个少年的身影被悬吊在空中,零乱的长发散落下来,一动不动。 那是……云沐! 一念及此,凌苍立刻想跳起来,手脚立时拉紧。冰冷的镣铐锁住了四肢,将他固定在室内一角。 手足挣动之际完全使不出力,只听见铁链拖动的哗响。 他大口喘息,回忆着此前的印象。
第十八章 中计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会突然至此。 于阗国主的侧妃,密召他们入宫,云沐虽不耐,仍是随着宣召的马车去了。 内侍将他们引至一间极安静的花厅。 侧妃迟迟未至,云沐刚抿了半口茶,猝然色变。 “走!” 腾身而起的时候已来不及。 机构声忽起,门窗瞬时落下了坚厚的铁板,封闭了所有出入的途径,云沐的短剑仅在板上留下了一道浅痕。 他展动身形,飞上横梁,彩绘精描的藻井下居然是精钢为顶,看似普通的粉壁内里是极厚的青石,门窗闭锁,便成了一个坚固无比的牢笼。 连连斩了几剑,除了印痕略深以外徒劳无功,云沐恨恨的低咒。 “好一个艾尔肯。” 敢冒大不韪在深宫里直接下手,看来是完全不顾后果。 明知无用,云沐仍提起摊在一旁的内侍逼问:“机关在哪里!” 内侍抖成一团,脸如土色,只听见牙齿嗑嗑直响。 “说!” 雪亮的剑架在颈上,割破了一层浮皮,内侍勉强挤出声音。 “回……回……尊使……小……小人不知……” “说清楚!” “此……此地……此地只能从外部打开……小人……实在……” “这是什么地方。”确定没有出路,云沐趋近冷冷的探问。 “这里……恐怕……恐怕是先代……国主擒凶平乱的困兽阁……小人……小人也不清楚,只是受命……带二位尊使过来……等候……”感觉喉间的压力越来越重,寒气逼人,内侍抖如筛糠,眼泪霎时流下来,若不是被拎着,必定已瘫在地上。 百余年前的于阗前曾有一名位高权重的武将,作恶多端,擅杀朝臣,因其执掌兵权又膂力过人,国主都奈何不得。 最终采纳了谋士的建议,趁其领兵在外,以精铁打造了一座绝境之室,方才将其诱入擒下处死。 此后因其室空悬无用,多年来传闻已被废弃拆解,成为王室密辛,来往内侍近卫无数,谁也不曾想到一间普通花厅藏有这般玄机。 听完了内侍语不成声的讲述,两人对望一眼,俱看到了绝望之色。 寂静的室内,只听见内侍的抽泣。 凌苍的手心遍布冷汗,云沐强自镇定下来思索了半晌,忽然扬声:“艾尔肯,我知道你在听。” “你想报复,就当面划下道,要杀要剐我都接着。” “堂堂一国王子,连出头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别让我小瞧了你们于阗人。” 话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一切静得可怕。 没过多久,忽然有咝咝的声音传出,有如无形的溪流蜒伸,鼻端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 两人屏息良久全无动静,可龟息法也有其局限,眼神渐渐焕散起来,不可遏制的坠入沉沉的黑暗。 再度醒来,即已如此。 黑发动了一下,云沐也醒了过来,用了一点时间确定自己的处境。 粗重的铁链自腰间缚住了双臂,将整个人吊在半空,束缚的气血不畅,素白的脸涨红。 这个姿势要比凌苍难受得多。 云沐一语不发,不知吊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脸,迅速丢过一个眼色。 走进来的果然是艾尔肯。 脸上犹挂着微笑,看上去心情极佳,身后的几个侍从自动散开,将壁上的灯拔得通明。 “此间密室专为尊使所设,可觉尚好?” 云沐没有回答,艾尔肯踱至他跟前,殷勤探问。 “可是有些头痛?十香软筋散的药力是重了些,敝国不擅武力,若非如此怕留不住尊使。” “十香软筋散……”云沐的声音微沙,异于平日的清冷:“殿下真是看得起,居然用了这么珍贵的药。” “对厉锋的尊使,自然不能吝啬。”艾尔肯看着他的脸,相当愉悦:“虽说十香软筋散足以让人散功乏力,但对你……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四尊使中专掌三十六国的雪尊使,云沐。” “呵,”云沐话中不乏嘲讽:“殿下还真是谨慎。” 艾尔肯扬眉冷问:“你可还记得此人?” 云沐抬首看了看他所指的一名护卫,眼皮蓦的一跳。 “乌力吉木仁?” “想不到雪尊使还记得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艾尔肯轻轻鼓掌:“听说你因西夜一役荣升四使之列,容貌竟分毫未变,倒真像妖魔之身。劳动雪尊使下山的机会寥寥无已,艾尔肯实在荣幸之至。” 身旁满目仇恨的人踏前一步,言语充满了怨毒,恨不得将云沐拆解入腹。 “当年在我面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可曾想过你也有今天。”男人狠狠的咒骂:“像你这样的妖魔,不用困兽牢如何擒得住。” “你……是他的兄弟?” “我是乌力索鲁,他是我孪生兄长,我们一同出使西夜,却……”男人恨恨的咬住了牙,咯咯直响。殿前的一幕有如恶梦,数年来无日惑忘。 “难得擒到尊使,该如何款待?”艾尔肯不无恶意的挑问:“把你的头呈给厉锋?出师未捷身先死,教主想必也会意外吧。” “殿下果真不为将来考虑?”腰间勒得太紧,云沐呼吸不畅,嘴唇微微泛紫。 “将来?我以为尊使已经替我解决了一切。” “我不过是断了一时之路,殿下要自己葬送一世之路么。” “恕我愚昧。”他很有耐心的询问:“以你所为,难道我尚有前途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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