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发烧了?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种迷糊茫然的感觉。 令歌发丝散乱,一身墨蓝华服却尽是褶皱。在他清俊的脸颊上,有一层红晕浮现着,白里透红却尽显疲态。 “想来是睡在地上着凉了,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小寻子。”令歌开口唤道。 小寻子闻言立在原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令歌,听候差遣。 “今夕是何年?” 小寻子不免一愣,半饷,他回应道:“回王爷,是长庆十九年,正月三十。” 令歌并未回应,只是坐在地上,回忆起适才的梦境。真实而虚幻,真实于过往,虚幻于眼前。 “现在是何时?”令歌咳嗽一两声。 “回王爷,申时一刻。”小寻子听闻令歌咳嗽,面露担忧之色。 须臾,令歌将手中的纸张放在地上,欲站起身来,小寻子见状立即前去搀扶。 “小寻子,陪我去金銮殿给皇兄请安。” 令歌的脚步停顿下来,他看向窗外,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飘雪不断。 “是午后开始下的雪,今年这雪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下一次,”小寻子感叹着,“奴才这就去备轿,送王爷去金銮殿。” “不必了,”令歌摇头道,“不去金銮殿了,以免病气传给陛下。” “小寻子,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回头再传太医。” 小寻子知道拗不过令歌,遂应道:“诺。” 北风呼啸,白雪纷扬,皇宫中一片肃穆萧瑟,唯有御花园稍显生机。 令歌身穿兜帽绒毛披风,由小寻子为其撑伞抵挡风雪,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逛着。 在一片雪白之中,有着棵棵红梅盛放,凄美而妖冶。令歌的目光落在这些红梅之上,看着红白交错,逐渐出神。 “殿下许久没来御花园了,有所不知,这是皇后娘娘命人栽种在御花园的,说是冬日里看着要有生机些。”小寻子解释道。 令歌并未说话,只是顿步垂眸,随手折下一枝红梅,拿在手中打量着,继续往前行走。 “王爷。”小寻子唤了一声。 令歌抬眸,目光离开手中红梅,往后瞟了一眼小寻子,见小寻子眼神示意,他又往前方看去,一时间愣在原地。 只见在梅林之旁,白雪之中,有一位面容俊逸的男子正立在前方,不是旁人,正是韩清玄。 韩清玄身穿玄青貂毛大氅,气宇轩昂,令人生敬。同时,韩清玄并未撑伞,以至于他的青丝和肩膀上滞留着些许雪花,又衬得他轮廓温和,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令歌出神不已,若非寒风掠过,一身寒颤,他都怀疑自己尚在梦境之中。 韩清玄缓缓地向他们靠近,最终立在几步之外。他唇齿微张,似有话要说,却一时哽在喉咙,难以开口。 令歌只是侧首,欲绕开韩清玄继续前行。 “令歌,”韩清玄开口唤住令歌,“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可是何处不舒服?” “王爷发烧了……”小寻子下意识地回话道。 “小寻子。”令歌止住小寻子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看向韩清玄,说道:“本王身子无碍,韩相无需牵挂。” 说罢,令歌便欲转身离去,却被韩清玄牵住衣袖,同时,他听见韩清玄对小寻子吩咐道:“小寻子,你去请太医,我亲自送殿下回令月坞。” 小寻子看向令歌,见其没有回应,便应下离去。 “韩大人请自重,”令歌欲用另一只手摆脱韩清玄,“本王无碍。” 此时的令歌虚弱无力,只能由韩清玄将自己牵到身前,并伸出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担心地问道:“怎么这么烫?为何不请太医?” 令歌欲挣脱韩清玄,却被韩清玄搂住腰身,直贴在韩清玄温暖的玄青色大氅之中。刹那间,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让本就虚弱的令歌彻底沦陷,再也没有力气去挣脱韩清玄的臂弯。 “午睡的时候着凉了。”令歌垂眸回应,只为避开韩清玄的目光,那让他迷恋多年的温柔目光,“你放开我。” 韩清玄并未松手,他依旧留念着令歌身上的兰花清香,“我送你回去。” 令歌打起精神,他将韩清玄的手臂拨开,说道:“不必韩相如此劳神费心,如今我们立场不同,还请韩相与本王保持距离,被人看到对你我都不好。” 韩清玄双眼微凝,双手垂下,任由寒风吹拂着自己。半饷,他微微一叹,说道:“令歌,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再说了,”令歌垂眸悻然,“我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我们已经结束了。” 韩清玄默然,他转过头去,神色黯然地凝视着身边的红梅,开口问道:“令歌,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令歌恍惚不已,有多久没见面?也许并没有多久,方才在梦里,自己还听见韩清玄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几个月前我们还在朝堂上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很久没这般单独相处过了,就不能好好地谈一谈吗?” 令歌默然,虽然他答应过令娘要好好和韩清玄交谈,但是如今见了面,却实在难以开口。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韩相请自便。” 令歌往回走去,看着前路白茫茫的一片,即使有红梅相衬,也寂寥不已。 韩清玄立在原地,注视着令歌离去的背影,心中的苍凉难以言语。须臾,他看见令歌手中的那枝红梅掉落下来,落在雪地上,静静地绽放着…… 是夜,兰陵阁。 “王爷,你醒了?” 令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打量四周,陈设精美典雅,灯火通明,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此处正是自己的兰陵阁。 “我不是在御花园吗?”令歌感到喉咙疼得厉害,嗓音已经完全沙哑。 “王爷下午那会晕倒了,是韩相将你送回来的。”小寻子回话道,“太医已经给王爷诊过脉了,说王爷你是郁结于心,再加上寒气所侵,所以这才发烧生病,这段日子要好生休息调养。” “扶我起来。”令歌撑着身子,在小寻子的帮助下坐起身来,他看向窗户,不见一丝光亮。 “现在很晚了吧?今夜你不必守在这了,去休息,我无事。” “伺候王爷是奴才的本分,”小寻子说道,“王爷你先躺着,奴才去热汤药来给你喝。” 小寻子离去后,令歌闭上眼睛,静静地倚在床上,时不时,耳边能够听见炭火盆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不久,他听见传来脚步声,待他再睁眼时,发现为他端药而来之人并非小寻子,而是韩清玄。 未等令歌开口,韩清玄已经解释道:“皇后听闻你晕倒,便让我留下来照看你,明日我从这里去上朝。”说着,他顺势坐下,用勺子搅动着汤药,并吹拂着勺中汤药。 “她倒是有心。”令歌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屑。 韩清玄看向令歌,只见令歌面色苍白,发丝被汗水浸湿,他于心不忍,于是低下头看着汤药,继续说道:“今日我刚回到长安,拜见了陛下和皇后,见着漫天大雪,便想着来御花园看看,就刚好遇上了你。” 韩清玄一边将吹冷的汤药送往令歌的嘴边,一边安抚着令歌说道:“来,令歌,先喝药,怕苦的话,待会有蜜饯吃。” 未等他将汤药送到令歌的嘴边,令歌已经抬手一挥,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猝不及防。 韩清玄再看向令歌时,发现令歌的双眼已经泛红含泪。 “怕苦?经此一遭我还能怕什么苦?”令歌质问道。 韩清玄不敢直视令歌的双眼,只是歉然垂眸,弯下身去收拾碎片残渣,他说道:“我知道,令歌你在怨我,这些日子以来你也一直住在宫里躲着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逝者已逝,来日方长,你要先爱惜自己……” “韩大人,”令歌开口打断韩清玄的话语,“韩清玄,你非要我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吗?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你若是真觉得欠我什么,就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韩清玄神色一滞,一不小心便被碎片划破手指,让血液染在碎片之上。 令歌视若无睹一般,只是继续说道:“从前你我的一切,那些过去,都一笔勾销,如今,你我好聚好散,今夜就此别过。” 韩清玄抬起头注视着令歌,双眼中的悲伤与震惊已经难以掩藏。 与韩清玄目光交织的这一刻,令歌只觉脸颊上多出一行湿意,他立即转过头去,避开韩清玄的目光,抹去止不住的泪珠。 韩清玄无言,只是站起身来将碎片丢进炭火盆之中,而后凝视着燃烧的炭火出神不已。 良久,韩清玄轻声问道:“你累了吗?”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的确累了。”令歌回应道,他重新看向韩清玄,双眼中是故作坚强的脆弱。 “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议论我们两人的,这里不是遇仙山,我早已经受不起,你放过我,好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也说过你不在意。”韩清玄转过头看向令歌,无力地声讨着,他知道他和令歌所面对的难题并非这些,而是宿命,是无尽的计谋斗争。 “是我不爱了!”令歌激动起来,“我对你的爱,已经不能够再支撑我和你面对那些所谓的问题,我更不想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韩清玄愣愣地凝视着令歌,半饷,他挤出一丝笑意,问道:“我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原来你还是介意我的过去……” “对,我不愿成为你这样的人,”令歌收住泪水,他强撑着身子,咳嗽不止,“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吗?” “皇后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于我,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知晓,”令歌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当初的你已经知晓一切,为了不让我成为皇后的棋子,想方设法让我离开长安,可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你说,换来的是什么!是师姐的死,是师父的死,还有我,支离破碎……” 韩清玄的双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愧疚,心如刀绞,任由泪水无声地落下。他避开令歌的目光,难以回复一言一语,只听令歌继续说道:“现在我要争,我要一步一步地将皇位夺过来,让那些人都付出代价!” 终于,韩清玄开口怒道:“你这样与你口中不择手段之人又有何区别?!” “那我也不会像你这般去伤害自己所爱的人!”令歌回斥道,“只有权力才可以护住我在乎的人,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应该最明白这句话,不是吗?”令歌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咽喉撕出伤口,尽是血腥之气,然而比起说出这句话的心中之痛,身体上的疼痛已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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