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到达顶点,因此在看到此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丧命时,倒有了片刻的茫然。 那个高高在上,永远胸有成竹,将他玩弄于股掌的人,就这么死了。 身首分离,连最后一句话都未能说完,就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动手杀他的,则是从前除萧珩之外对他最衷心的人。 岂非荒唐? 萧宁一番滔滔不绝之后半天没得到回应,难得有些尴尬:“不是,六弟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样显得本王很奇怪。” 萧珩自沉思中回神,闻言终于扭头看他一眼:“五皇兄多虑了。” “对,”萧宁下意识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你不被他影响就对……”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就听到萧珩已接着道:“因为本王就算此刻跟你说话,你也显得很奇怪。” “……”萧宁瞪着个眼睛,没懂,“什么意思?哪里奇怪?” 萧珩稍稍抬了抬下巴向他示意:“你自己瞧瞧旁人,再看看你,所有人都在紧随四皇兄,力争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前方的齐人。” “唯有你,慢慢晃悠也就罢了,还一直拉着本王不知在念叨什么。” “你没发现吗?”萧珩无奈地看他,“父皇都已往回看了两三次了。”YST 伴随着萧宁不敢置信的一声“啊”,在前方策马的梁帝果然又往后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萧宁连忙闭嘴,拉了一把萧珩同时扬鞭,赶紧跟上。 山谷之中的路看不见尽头。 往往行至跟前才豁然开朗。 众人也不知又行了多久,忽而隐隐听到人声。 在最前方的萧肃几乎瞬间浑身紧绷,勒住缰绳:“父皇,他们似乎还没走远。” 他有些迟疑地往后退了两步。 “齐人奸猾,他们自方才混乱起时便已逃窜,这许久却仍未离开,恐怕其中有诈。” “先前走到半途时他们便曾有过埋伏,这点王大人和吴大人一路追击,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刻搞不好又是什么诱敌深入之计。” 萧肃在马上躬身:“父皇龙体尊贵,此处又有京城卫队在,不然您便别过去了?” “这冲锋陷阵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办吧。” 梁帝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看他一眼,迟迟未曾开口。 他不吭声,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而不远处隐隐传来的声响则越发清晰。 两相对比,气氛变得异常古怪。 直到萧肃都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才见不远处的梁帝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想得周到,可朕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君主。” “年轻时,朕也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来的,还不至于那般胆怯无能,被几名闯入我大梁的小小毛贼吓得不敢靠近。” 梁帝说罢,却又像是想到什么。 “不过你说这话倒是提醒了朕。” 他朝旁招了招手:“四皇子一早便受了伤,方才又受了惊吓,还坚持在前领路将咱们带到此处,已十分不易。” “王斌、吴尤。” 话音落下,紧随其后的二人很快上前:“臣在。” 梁帝坐在马背上,视线缓缓眺望远方,口中则对他们说道:“一会儿怕是少不得兵戎相见,届时朕未必能顾得上。” “四皇子便交由你们保护,务必守他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萧肃神色难辨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大梁武艺最高强的二人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还想开口,梁帝却显然不愿再听。 手中长剑出鞘,帝王声音低沉。 “诸位将士,随朕迎敌。” 不过一个拐弯的距离,大群齐人在此正奋力苦战。 其实不仅仅只是齐人,便是他们之前花钱雇佣的护卫亦死伤惨重,却进退两难。 为首的齐人脸色难看,他的马早已摔倒在地,根本无法重新起身。 到处是战马的哀鸣和众人的惨嚎,鲜血与腥湿的土地混在一处,在加上方才迎面泼来的不明液体。 热气的蒸腾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叫他心中烦躁而狂暴。 早前常挂于脸上的,轻描淡写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癫狂的愤怒和极致的面目狰狞。 “究竟是谁设下机关,竟如此狠辣!” “拌马绳也就罢了,下方还铺上湿滑的泥浆,是生怕咱们不摔倒,且摔倒之后就是钢齿在下招呼,还有铁板夹人,这是哪个疯子的手笔!” “都说我齐人狡猾,梁国人天天以君子自居,这就是他们的君子之道?要论奸诈,本王对此都甘拜下风!” “他们甚至还利用拌马绳牵动弓弩……” “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可即便是元宵夜的暗箭飞射,也不如此刻这安排恶毒!” 他骂完这边,又忍不住骂那边:“你们是蠢货吗?连逃跑都不会,本王要你们还有何用?” “此番潜入大梁,已是本王最后的机会,结果都被你们给毁了!” “就算速度太快,你们的眼睛也是瞎的吗?” “在前方之人已发生意外时,竟还一个个前赴后继,愣是将局面闹至现下这模样!” 他气急败坏地粗喘着,抬手用力拎起身边一个齐人。 “区区陷阱机关,就将你们打得如同落水狗般狼狈,若再不快些起来,等待咱们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快啊!你们还在做什么!” 他双目赤红,声音都变了调:“梁国那个四皇子好不容易给咱们争取到的时间,全被你们给浪费了!蠢货!饭桶!一群没用的畜生!” 那齐人本就已身受重伤,双腿被卡在两块铁板中间不得动弹。 疼痛撕心裂肺,不动时便格外难忍,此刻被他以外力拉扯,顿时更加疼得苦苦嚎叫,却既不敢反抗又不敢挣扎,生怕更大的痛楚再次袭来。 “小王爷,小王爷饶命啊!” “奴才的腿要断了!” “断了才好。” 那被称作小王爷的齐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便是不断,你也已毫无用处,若是断了,还可拿你铺路以助本王逃出此地!” 他说着突然用力,就想将对方硬生生地拽出来。 “只要本王还活着,一切便都还有可能。” “朝中那帮人虽支持三哥,但若本王能在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就凭老三那个眼高手低的东西,有何资格跟本王争权?” “届时我与萧肃里应外合夺回北齐郡,本王便理所当然会成为下一任齐国君主。” 他口中说着,手上不停。 “真到那时,你虽不幸身死,你的父母亲族却要因你而享福,这不是天大的荣耀绝顶的富贵?” “啊!”那人双腿沁血,皮肉撕裂骨骼粉碎,疼得浑身都在颤动。 齐国小王爷充耳不闻,边更加用力地拉扯边爬上他的身子,利用他顺利度过第一道陷阱后,随意踩在另一副不得动弹的尸体身上。 “本王不能死在这里,若本王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经历千辛万苦才与萧肃有了联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虽说不能将他带回去当质子,可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去……” 他口中喃喃:“到那时他依旧是本王的内应,而若我大齐想要发起战争,只需用本王的伤势做借口。”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马呢?还有没有活着的马?” 无人开口。 就连之前还在哀嚎痛哭的人也都像是被勒住了喉咙般,忽然没了动静。 他骂得欢,一时并没有察觉不对,仍在嚷嚷。 等反应过来时才忽然发现四周安静得不像话。 “怎么了?”他猛地回过头。 在他们爬行挣扎的不远处,梁帝带着一众皇子骑着高头大马面无表情,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他们身后,是被王斌和吴尤全力保护住的四皇子萧肃。 萧肃的脸色已无法形容,他似是无言,似是愤怒,似是恨铁不成钢,似是悔恨懊恼,但更多的则是几乎冲上云霄有如实质的杀意。 梁帝并未开口。 康亲王萧宁最先笑起来:“你找马?可惜你们的马都死了,活着的马咱们这边倒是多的是,你要吗?” 不待他回答,萧宁便又笑道:“你肯定想要,可咱们偏不会给。” “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小王爷,你十有八九是回不去了,自然也就无法如你所愿成就大业。” 他一手持剑,一手拉住缰绳,垂眸看他:“本王觉得你那所谓一统齐国的美梦还是别想了。” “至于齐国君主之位,还是交给你那位眼高手低的三哥吧。” 这话说完,他不由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越看越看不上,说话的语气也从嘲讽变作彻头彻尾的嫌弃:“你们齐国是不产铜镜吗?” “便是不产铜镜,也该有湖有水可以自览。” “就凭你们,还想从我大皇兄手上夺回北齐郡?真正大言不惭!” 齐王萧墨一直未曾开口,直至此刻才忽然冷笑起来。 “本王说呢!原来是你,难怪方才突然要用面巾挡住自己的脸。” “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倒是有胆,竟还敢潜入我大梁。” “齐国小王爷,这不是当年在本王□□求生,对天起誓一辈子忠于我大梁,若有背叛定要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五马分尸的韩晟吗?” “难怪本王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没认出来。” “当年你如同卑微的哈巴狗般摇尾乞怜时,可连说话都不敢这般大声的,怎么,几年不见倒是长进了。” “本王瞧你方才对上对下指指点点,似乎对这些机关颇有微词。” “这般看来,你们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好比当初对敌,你们什么下作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而我大梁不过一次偷袭,便被你们辱骂至今。” “弹丸之地的卑劣小人,本王真是见你们一面都觉得恶心。” 一直未曾反应过来的韩晟闻言,终于本能开口:“你们大梁以仁孝治国,还不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陷阱?” “齐王殿下清高,可你要不要看看这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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