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烦躁地瞪了萧珩一眼,萧辞低头又稍稍木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本王是要说那什么齐国银两的事,萧珩,你张口闭口本王买卖什么药,可知如此毫无证据的诽谤若告到父皇面前,你该当何罪?” 萧珩挺贴心:“你要不要小点声?” 见萧辞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才接着道:“谁说本王没有证据了?” “你,”萧辞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你有什么证据?” 他不信萧珩能有什么证据。 事实上,萧珩也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直指他的证据。 楚王府中的人做事,最是小心谨慎。 所有的谋划确定之后,为保即便出事也不连累旁人,就连萧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在如何操作。 但萧珩却又斜觑着看了他一眼。 “本王知道你府上的行事风格,一人做事一人当,下属们个个都像死士,为了保你清白很多事甚至不会跟你细讲。” “但百密一疏,也有例外。” 在他说出“一人做事一人当”时,萧辞的心跳便已漏了一拍。 在说到“百密一疏,也有例外”时,某种不详的预感更是铺天盖地,将才刚恢复气定神闲的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原本拥有足够强大的自信,因这么多年来,无论兄弟间如何明争暗斗,都未曾将战火真正烧到他身上。 “楚王萧辞”这四个字,早已在他往日的形象上定下固定标签。 他是皇子中难得是老好人,是大臣间纷争的和事佬。 是父皇心中因太过老实而经常吃亏的老三。 就连母妃都时常为他忧心,觉得他这弥勒佛似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做个皇室之人。 可如今却突然有一个人轻而易举说出了他楚王府的行事风格。 就像是外表尊贵的锦绣,忽而被人毫不留情地扯开,露出了内里不足为外人道,根本无法启齿的腐烂棉絮。 让他原形毕露,逃无可逃。 偏萧珩还能继续言之有物。 “毕竟是交易,又是这等自大梁境外偷摸运输进来的隐秘药物买卖,你那属下为了拿捏住买家,也害怕被人无端诓骗,便私下记录了每笔交易的时间、地点和经手之人。” “当然,也顺手记录了从齐国人手中收购的药物去向。” 萧珩笑着侧身,面朝向他笑得开怀:“三皇兄想知道那记录的账本现下在哪儿吗?” 话到此处,萧辞已经完全不敢再去想眼前这人是否是在乱编。 乱编毫无意义,且也不至于被说得这般恰有其事。 心惊肉跳,手都不知要往哪儿摆,萧辞完全慌了。 因为急切地想知道真相,他严密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分崩瓦解。 什么忠厚老实憨厚淳朴,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横眉怒目,如狼似虎。 萧辞脸上最后一丝身为皇兄的宽厚与和善都没了。 一连串的逼问瞬间爆发。 他声音变得阴沉:“萧珩!你究竟背着本王做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本王府中难道有你的人?东西在哪儿?” “本王警告你,别轻举妄动,否则本王定会让你……” 萧珩却陡然“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萧辞的神色瞬息万变,也搞不清都已这时候了,此人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便见萧珩气定神闲地轻启双唇,淡然道:“自然还在那属下手上啊,三皇兄不是知道的吗?本王疑心病重。” 四目相对,他咧嘴露出一口大白也,笑容满面一字一顿:“方才,都是乱猜的。” “萧珩!你找死!” 心从胸口提到嗓子眼,又骤然坠落,再猛地炸裂。 片刻后汇成极致的恼羞成怒与后悔不迭。 有那么一瞬间,萧辞甚至更希望萧珩不是猜的。 否则他因对方的几句猜测便如此轻易露出自己爪牙,坏了多年的隐藏谋划,岂不是成了蠢笨如猪愚不可及的笑话? 怒气完全不受控地疯狂上涌,鬓间的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就连耳边的声音都成了空洞的轰鸣。 他难以克制的喘着粗气,视线顺着萧珩的脸往下,触及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 纤细,瘦弱。 让他简直恨不得直接掐上去,狠狠地掐上去。 让他死! 而比恨更多的,则是遮天蔽日随之而来的恐惧。 他根本不敢想象,若萧珩将今日之事说出去,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思绪乱成一团,从狠绝到欺瞒再到示弱。 萧辞几乎在电光火石间想了个遍,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其中任何一种,就见三列禁军排着队行至跟前,将不远处的“百福山水”团团围住。 片刻后,另有人带着专司花灯的匠人往各处做最后检查。 只待时辰一到,便要点燃灯芯。 萧辞一肚子的话被数次打断。 好不容易闲杂人等走开了些,他刚要开口,方才去兵部那头聊了半天闲话的萧宁又快步走了回来。 “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吧,”他边走边嘀咕,怎么四皇兄还没来?便是府上离这里再远也该赶上了。” 他抬头去看天色,下意识要寻个人问问。 结果一转眼便看到萧辞与往日不太一样的神色,不由惊奇道:“三皇兄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怎么板着脸?” 又忽然回忆起自己离开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一时有些夸张地“啊”了一声。 “你不会还在为我说沈玉枫的事生气吧,从前怎么不知三皇兄竟是气性这么大的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将萧辞气了个七窍生烟。 如今,是人人都要说他装了是吧?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 街边挂着的大红灯笼被一一点燃,将整片大地照耀得喜气吉庆。 大臣们皆已来全,可秦王萧肃依旧没到。 萧宁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日子,四皇兄不至于忘了吧,不可能吧?还是路上发生什么事耽搁了?” 若是摆在以往,恐怕无需他多事,楚王萧辞也要问一问关爱一下自家兄弟的。 但今日萧宁数遍好奇,他却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无人接话,萧宁只好随手抓了个侍卫问:“诶,有谁见到秦王了没?” 那侍卫正忙着安排人点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了个愣怔。 好在不远处刚巧有个大太监带着人过来,闻言忙接了话头。 “殿下,秦王殿下方才派人告了假,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了。” 他说罢,又笑着道:“时辰差不多了,诸位可先行上城楼,那边已备好茶水和各色瓜果,还有六香斋刚出炉的点心。” “六香斋?”萧宁登时兴奋起来,“往日想吃他们家点心,总要叫下人一早便去排队,没想到今日还能有这等口福。” 他抬脚要走,还惦记着:“四皇兄怎么了?” 那大太监一脸喜庆,天生便是副笑模样。 闻言边在前引着众人边回道:“啊哟,殿下这可为难奴才了,奴才哪儿知道那个,您诸位这边请。” 话至此处,他便闭口不再谈萧肃之事。 只热情介绍起今日有哪些新奇的花灯,六香斋的点心共多少种类,另等庆典开始,还将有桂竹坊的美酒佳酿及早已备好的歌舞丝竹。 萧宁的注意力逐渐被分散,片刻后便将萧肃之事抛到了脑后。 萧珩前侧方是引路的小太监,后侧方带着林黎,走得很慢。 正落在后头边前行边看着下方逐渐点亮的灯,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前方某个高大且稍显臃肿的身影一步一步放缓脚步。 登上城楼的阶梯统共就这么宽。 两三人并行时还好,待萧辞慢下来,整个通道顿时变得拥挤。 萧辞骨架本就生的大,小时候瞧着倒还好,待成年后出宫立府,便越发养尊处优,如今这身型便很有了几分虎背熊腰的意思。 但这等壮硕与林黎的并不相同。 若说林黎是浑身肌肉的彪形大汉,那萧辞大概就是肥头胖耳富态横生的秋冬瓜。 此刻冬瓜晃晃悠悠,一副摇摇欲坠的姿态。 前侧方的小太监不知就里,迟疑着进退两难。 萧珩则转正了身子,抬起头来。 恰在此时,萧辞也再忍不住,猛地侧身低头。 目光相对,萧珩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越发觉得心慌,一时欲言又止,明显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脑中不断思量,无数念头在胸口翻涌。 萧辞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再看那引路的小太监和林黎略显奇怪的眼神,他才忽然发觉自己好似一块断了线的人偶,被人随手抛在了半空。 上方是高不可攀的山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无论去向何方,都是一条死路。 许久没有动静,萧珩微蹙了眉:“三皇兄要说什么?” “本王想说……”萧辞自己都不知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了。 他想否定萧珩之前猜测的一切,想说那些其实跟他毫无关联,想警告对方守住嘴巴,也想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大不了从今往后楚王府都不再对他下手…… 可这些此刻又有哪一句能说出口? 萧辞一颗心砰砰直跳,只觉紧张又慌乱。 但若让他什么都不说,心中又如何有底? 正自纠结,眼前的萧珩忽地展眉笑着“啊”了一声:“臣弟知道了,三皇兄是不是也想问四皇兄为何没来?” 萧辞猛地瞪大双眼。 就见萧珩已自问自答:“他被猫挠的伤那么重,看着就很吓人,若再严重下去,不能来也属正常。” “再说,谁知那伤口处恶化还会不会闹出旁的毛病?” 他说着,一双眸子好奇地看向萧辞:“三皇兄知道吗?” “……”萧辞简直跟膳用了一半发觉自己吞了口苍蝇般,又恶心又难受又气愤又憋屈。 深呼吸好几瞬,才捏着嗓子说:“本王真不知道。” 他声音因情绪的激动变得略显尖锐,神色也更难看了几分。 萧珩这才歪了一下头:“看来三皇兄不是想问这个,那……” 他扭过身子往后看了看台阶:“那您是走不动了?”
145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