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晓城楼上方坐着当今天下至尊之人,下方百姓即便心情再如何雀跃,也多多少少有些本能的拘谨。 可待这组巨型灯笼完全亮起运行,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人们还是忍不住惊叫起来。 “天呐!这灯放在这里一日了,却不知亮起来竟是这般!” “真正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夹杂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爹爹!我也想……” 剩下的那个“要”字似乎是被人捂进了嘴里。 也有识货的文人士子惊道:“你们快看,这里头的山水图!这周围一圈,竟全是陵山先生的手笔!” 又有本就知晓些消息的提醒:“这陵山先生的画作,都是恭郡王殿下亲自去请来的,按照我大梁各地最著名的风格一一绘制而成。” “至于里头这幅大的百福图,可就更有来历了。” 有人问:“如何?”YST 正想评价一番那些“福”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就听那人又说道:“此乃齐王殿下和小世子亲笔,齐王妃及各位侧妃共同描绣的。” “哇——”负面评语瞬间收回肚子。 再出口时已成了:“齐王殿下孝心感天动地!” 无数的议论和感慨,即便每个人的声音并不算大,现场也还是逐渐热闹起来。 最终汇成异口同声的:“大梁万世!” 气氛瞬间攀上顶峰。 齐王萧墨的脸上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笑意。 就连梁帝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先前朕说将此灯摆在城中与百姓同赏,如今看来还真是摆对了。” “否则今日换做任何其他的灯笼,都未必能有这等效果。” “墨儿和宁儿,你们二人的确是用心了。” “尤其是老大,做得不错。” 齐王闻言,越过太子大踏步往前,躬身道:“这都是儿臣该做的,能博父皇一笑,儿臣便心满意足了。” 往日梁帝若这般评价齐王所赠贺礼,太子即便表现得再如何温润宽容,也总要跟着说上两句,显示一番自己的存在感。 可此番禁足之后,他却明显比从前更加谨小慎微。 不仅不曾开口,甚至还微微退开两步,避开了与萧墨的直接接触。 梁帝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他身上,到底没忍住:“今次除夕太子与老四准备的贺礼也极不错。” 这般一说,又想起还有其余皇子的未曾评价。 刻在骨子里的平衡之道再次泛滥。 萧珩看着下方又换了两批舞女的当儿,就听梁帝干脆将几个皇子的物件都夸了个遍。 “老三送的那座玉雕葡萄树,一整块玉石上正好有三四种颜色,将树枝树干和树叶葡萄完美区分开来,可算独具匠心。” “可惜当日那玉雕跟珩儿的东西一样,也是提前送去启元殿的,倒没能给大家都瞧瞧。” 梁帝越说,倒越觉得可惜:“待下次你们进宫时,可得去启元殿的书房看看,饱一饱眼福。” “小七他们几个小的也各自送了些东西,都很不错。” “大家都用心了。” 这般一番夸赞,下方的歌舞也已到了尾声,桂竹坊的酒水适时被端上来。 今次桂竹坊算是下了血本。 除却特贡于楼上主子们的所用的上等佳酿,还准备了十几缸较为清淡的玉竹清在城楼下分给百姓们同饮。 一时间,上上下下再次热闹起来。 既是民同乐,梁帝便不会一直待在城楼上。 元宵灯会,除却这场盛大的仪式,自然还要身在其中才更有趣。 不过每年今日,街上的人都实在太多,京城内但凡能出门的百姓几乎都在街上转,因此为保安全,主子们的活动范围便不会太大。 按照以往的习惯,最多也就在这城楼下方稍转一转。 买几个式样奇巧的小花灯,或者些模样喜庆的泥娃娃,再沿着街边走一走看一看,便算是参与过。 随后梁帝才会带着妃嫔回宫—— 宫中亦会准备小型的灯会,到那会儿才是妃子们争奇斗艳之时。 而此刻,众妃在苏贵妃的带领下则十分安静乖巧,只跟在梁帝身后,便是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是轻声细语,生怕将旁人给惊了一般。 众皇子与朝臣们亦跟随左右。 如此整个队伍人数众多格外庞大,亦彰显出朝廷的重视。 也更能保证人群中间的梁帝足够安全。 萧珩依旧慢慢悠悠跟在后头,这才看见苏贵妃头上所佩,正是除夕那日他送去的两支发簪中的其中一支。 富贵牡丹。 他猜的没错,母妃更喜欢的果然是这个。 方才还在城楼之上,太子便没怎么开口,亦没怎么往前凑。 如今下了城楼,围在梁帝身旁的人更多。 他堂堂一个太子,愣是被人挤到了颇为边缘的位置,好几次似乎想往前凑,却又被兴奋不已的萧宁状似无意的挥着胳膊挡住。 回过头时,正好与远远跟着的萧珩视线相对。 两个原本该是最亲近的同胞兄弟间,如今气氛却显得有些怪异。 太子大约是近日受苦受难颇多真改了些脾气。 也或许他原本在人前便是这样的温润公子的形象。 见萧珩并没有要攀谈的意思,他也不曾失落放弃,而是放慢步伐与他并肩保持步调一致,而后朝他状似无奈的一笑。 “六弟怎么不去前头?” 实话说,萧珩如今的确不愿与太子独处。 自从那场梦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想到这个人,都会觉得恶心反胃。 在宫中时虽见过面,却有旁人关注着,父皇紧盯着。 但此刻梁帝在最前方,皇子、妃嫔还有难得有此机会的大臣们,人人都想在他心中留下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 被簇拥在最中间,自然无法关注人群之后的动静。 介于诸多不好的记忆,萧珩下意识地退开两步,拉开了些与太子之间的距离。 萧衍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有些受伤地看了他一眼。 “六弟如今与孤是越来越生疏了,难得说句话还要避开这么远,你这是嫌弃孤,还是恨孤当日在父皇面前说了你的不是?” 你也知道自己该被人嫌弃被人恨。 萧珩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边,见周围无人注意,便轻声轻气地道:“看来太子兄长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那何以还来碍我的眼?” 萧衍怎么也未料到萧珩会说出这种话,一时愣在当场。 后头想好的说辞都因此被打乱,脑子里瞬间空白。 他这才发觉—— 若萧珩从此再不愿与他站在一边,兄弟间原有的亲情纽带被全部打断,那这个从前无条件信任他,服从他,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便会立时变成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 他若做自己的狗,自然是最懂事,用的最顺手,咬人最凶的那个。 可他若做了自己的敌人。 此人往日对着旁人的冷言冷语便会毫无顾忌地射向他。 而从前他利用萧珩的伶牙俐齿与聪明才智收获过多少胜利的快意与愉悦,如今就会变本加厉获得成倍的憋闷与屈辱。 萧衍心情有些复杂。 但更多的则是快要遏制不住的怒意。 事情闹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因为萧珩那场病生的不是时候! 若当时他并未昏睡,若卫肆初去礼郡王府便能顺利见他,若他们原先环环相扣的计划能够完成,那一切都会不同。 若是那般,萧衍觉得,即便自己再如何讨厌这个该死的弟弟,他亦会多加忍耐,至少在达到最终目的前,不会轻易将他变成敌人。 萧珩一句话毕,就见太子脸上的神色风云变幻。 短短片刻的工夫,竟生生从错愕到迷茫到后悔到懊恼又到忿恨,最终变做毫无暖意的冷笑。 “六弟这是要跟孤撕破脸了?”他声音凉薄,语气平缓,“你我同胞兄弟,这些年孤自认待你也足够照顾,如今你却如此待孤?” “孤是太子,你可知自己如今这态度,是何罪名?” 萧珩边继续缓慢前行边若无其事道:“什么罪名,大不敬吗?若本王没记错,那似乎是对父皇不敬才该得到的罪名。” 他嗤笑了一声:“你也不过是个太子,还没坐上皇位呢。” 这话实在踩到了某个太子的痛脚。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衍的声音顿时喑哑,就连后槽牙都咬紧了,一副恨不得现下就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萧珩却丝毫不惧。 今儿这一天,他似乎已经被问了好几次“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些皇兄不行啊,年纪不大记性却不好。 他今天便大发慈悲,好心再提醒一次,让其加深印象:“本王说,你也不过是个太子,还没坐上皇位呢。” “……萧玉珏你!”萧衍猛地拔高了嗓门。 “干什么啊?!”萧珩亦与此同时猛地扯着嗓子嚷嚷起来,又似乎有些害怕的缩着脖子,抱头就跑,边跑边大喊:“父皇救我,太子兄长生气了要打我呢!” 根本没来得及真正抬手的萧衍看着他疯狂逃窜的背影,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边的动静到底有些大了。 梁帝虽在前头走,其实还是时时刻刻留意着身后,一听这叫嚷声,忙站定了身子,所有人的目光亦随着帝王的动作转移停留。 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一直保持着相对安静的苏贵妃难得开了口。 “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母妃。” 萧珩面对她时倒是很听话,忙站定了身子,口中却没停:“儿臣不知说错了什么话,太子兄长又生气了!” 这次是梁帝笑起来:“好了,兄弟之间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 “珩儿你也是,好好的难得出来逛逛,不是方才还说要瞧新鲜,怎么又跑去惹你兄长做什么?” 倒是萧宁闻言,在旁好奇的问:“你又说什么气死人的话了?也说来给我听听,让本王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萧珩看他一眼,满足他的好奇心:“我就说我太子兄长不过……” “孤不曾生气,”紧跟而来的萧衍神色复杂地捏着鼻子,哪敢真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忙不迭地打断他展颜笑道,“不过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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