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辞呼吸一滞,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萧珩已恍然道:“没关系,便是走不动也没什么,虽说这也没几步台阶,您旁边歇歇,臣弟就先上去了。” 之前在城楼下时,除了初见时众人都站在一起。 后来为防影响主子们交流,各自的侍卫便都稍稍退开,保持了一个若发生意外能第一时间反应,又不至于听清主子说话内容的距离。 因此林黎并不知他们之间曾聊过什么。 直到越过浑身僵硬的萧辞,又行了一段距离至座位上坐下,引路的小太监也暂时离开,林黎才小声嘀咕道:“楚王殿下怎么怪怪的?” 萧珩靠坐在圈椅上,嗤笑了一声:“大约便秘吧。” 萧辞自然不曾便秘,片刻后便带着人也上了城楼坐好。 与方才十足的慌乱不同,再出现时他虽难以控制自己的目光,时不时便要瞟向萧珩观察他的动静,但已明显镇定不少。 能隐藏性情这么久,萧辞自然不至于全无城府。 台阶之上的交谈虽不愉快,可也让他察觉到一件事。 萧珩明显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多谈,于人前时开口也大多是暗示,旁人不可能听懂。 这便说明,其没有要当即拆穿他的意思。 至少目前来说,还算安全。 萧辞兀自焦躁了片刻,眼看着周围的确风平浪静,便逐渐稳住心神,恢复了往日常挂在脸上的那种笑容。 元宵盛典,比之除夕宫宴还要热闹百倍。 圣上虽还未到,下方的百姓却已经熙熙攘攘出了门。 年轻的公子们凑在一处,兴奋地讨论可能会面对的灯谜。YST 小姐们则三三两两,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穿梭于花灯之间。 今日的京城,街头巷尾除了卖灯笼的,猜灯谜的,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小摊贩,吃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 即便有些做工手艺算不上精致,却胜在新奇,引人入胜。 难得没有宵禁,更难得这般出门。 人人都喜上眉梢,孩子们亦在大人的环绕下跑跳着,笑闹着。 也无怪大梁历年来的元宵都会举办这样的盛事。 居于高耸的城楼,自上而下看着这幅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的场景,难免会从心底生出一股豪气,一股盛世大国的豪气。 尚是早春,白日时还好些,到了晚间气温便有些下降。 好在城楼上早已备了足够的炭火,两边亦用帘幔围住,挡去了大半的风霜。 萧珩正喝着茶水品着六香斋点心,就听到下方一阵骚动。 接着有人亮着嗓门高喊:“圣上驾到——” 原先还坐着的人瞬间皆站起身。 而城楼下方,热闹的人群则仿佛被人使了某种定身或控制的法术,同一时间面向城楼站定后,跪倒在地。 又过片刻,梁帝领着太子萧衍、齐王萧墨及一众高位妃嫔,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 有太监再次高喊:“拜——” “吾皇万岁”的山呼霎时响彻云霄,动人心魄。 起身的间隙,萧珩的视线掠过姿态与神色各异的几位皇子,又极快地收回,默不作声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梁帝今日心情明显不错。 刚一落座,便笑着道:“咱们父子许久不曾有这等机会聚齐了,听说他们还准备了些歌舞,今日便好好热闹热闹,” 梁帝说着,又扭头问:“是不是还有戏班子?” 张宝全连忙两三步行至跟前,笑呵呵地躬身回道:“回陛下的话,正是。” 梁帝满意地点头,朝着左右自己的一众儿子道:“待会儿点灯仪式结果之后,你们也可各自带着人去街上走走,元宵夜比之往常,别有一番趣味。” 太子已许久不曾露面,今日他身着一袭墨色太子常服,腰间系着象征身份的四爪蛟龙,身披藏青色大氅,映衬之下脸色略显苍白。 不过也正因如此,让他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温润的脆弱。YST 因并未点名道姓,往常梁帝话一说完,便会迎来太子和齐王之间你来我往的暗中交锋。 但今日太子却未曾立刻开口。 也不知是关得久了不在状态,还是在想别的事注意力未能集中。 总之齐王萧墨算是白捡了个机会,施施然笑着接话道:“父皇说的是,那儿臣待会儿可得好好走一走。“ “你倒是应得快。” 却不想话音未落,便引来梁帝一笑。 未等他反应,就见梁帝已特意转向默不作声的萧衍,语气温和:“太子平日在宫中不得轻易外出,今日难得出来了,便好好玩玩放松放松,也别总紧着自己。” 齐王萧墨神色一僵。 太子这才回过神似的,忙站起身来,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般躬身道:“父皇言重了,儿臣不曾紧着自己。不过待会儿会带人好好转一转的,让父皇操心了。” “你是朕的太子,不操心你还能操心谁?” 梁帝抬起手,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才又叹息了一声:“可惜老四今日来不成,否则我萧氏子孙今日也算是集齐了。” 他们先前说话,萧宁并不曾在意。 听到此处倒想起自己方才心心念念好奇的事来:“父皇,四皇兄是怎么了啊?” “还不是因为脸上的伤。” 梁帝叹息一声:“本就久伤未愈,听说昨日又不小心吃了些发物,今日一早便起了烧,他自己倒是想强撑着过来,是朕让他不必来了。” “本就是图个热闹开心的日子,若因此不得好生休养,弄得疲惫不堪耽误病情,岂非得不偿失?” “便是元宵盛典再重要,也比不得身体更要紧。” 萧宁不由“啊”了一声,小声嘀咕:“四皇兄这伤怎么这般难好。” 话音未落,萧珩便察觉到不远处的萧辞浑身一震。 视线下意识往这边瞟来。 萧珩亦晃晃悠悠看过去,直至四目相对,他才缓缓拿起一旁的茶盏,隔空朝对方碰了碰,抿唇笑着轻啜一口,而后放下。 这般眉来眼去,动静实则并不算大,可却架不住梁帝虽与旁人说话,其实却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 因此萧珩才刚坐正,就听到帝王带笑的声音。 “珩儿又在跟谁碰盏呢?” 梁帝沿着他先前所看的方向一路望去:“跟你三皇兄?茶有什么可碰的,你们兄弟关系好,待桂竹坊的酒上来不如好好喝几杯!” 伴随着话音落下,萧辞整个身子都明显僵直。 就连大腹便便的肚子都愣是因屏住气息收缩了不少。 好在所有的担忧与惧怕之事都不曾发生。 萧珩在他期盼与绝望交汇的眼神中站起身来,笑着躬身回道:“皇兄们酒量好,儿臣实在不济,先用茶盏多碰碰,酒便少喝些了。” “你不济什么?”萧宁忍不住插话,“不想喝便说不想喝,还酒量不济,你以为咱们兄弟不知道你是什么量?” “哦,五皇兄说得是。” 萧珩被他当面戳破,一点儿都不尴尬,而是垂眸当即改正,越发义正言辞:“儿臣其实就是不想喝,难得的日子,想着去逛一逛。” 也不知是今日帝王的心情实在很好,还是萧珩的态度和回答本身好笑,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归这话刚一出口,梁帝便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整日就会一本正经地皮,老五逮谁都能说两句的人,回回被你驳得哑口无言。” 他说着,却又开了金口。 “行,不想喝便不喝,”又看向几个皇子道,“你们几个可都听到了,珩儿不想喝酒,一会儿朕瞧瞧还有谁敢逼他,谁若是逼他喝,那可就是不给朕面子了。” 众皇子你一言我一语,全都笑着:“不喝便不喝。” “六弟毕竟年轻些,耍些小孩子脾气也无妨。” “自然要给父皇面子的。” 萧宁则扁了个嘴巴巴地凑到梁帝跟前,装模作样道:“都是年轻的皇子,儿臣不过比六弟大了那么一些些,便不能得父皇偏爱了。” “您看着他驳儿臣,还这么乐呵。” “那是自然,”梁帝却道,“除夕夜那日你们准备的贺礼虽好,却不及珩儿的有效。” “他那一堆补药经太医之手调配,朕用过之后这些日子连头疼的毛病都好全了,晚间睡得也沉,早晨起来精神得很。” 梁帝伸出大掌,将萧宁推到一边:“如此还不能让朕偏爱乐呵?” “倒是你们,”他抬手虚指了指,笑骂道,“能让朕少操些心,朕便该谢天谢地了,还想偏爱?滚回你座位去。” 此话自然是无心之言。 可他才刚说要多操心太子,此刻便又说若能少操些心,就该谢天谢地,如此对比,简直滑稽。 齐王唇边的弧度更大。 太子则越发低下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稍纵即逝。 张宝全眼瞅着天色差不离,尽心尽职地上前在梁帝耳旁提醒。 众人的说笑被迫停下,梁帝微一点头,张宝全便退后两步,再此高声喊道:“跪——” 城楼下,本就一直站定的百姓们再次跪倒在地。 城楼上,原先还或站或坐的皇子与大臣们也重新分列而跪。 接着便是礼部尚书徐大人的声音,清朗嘹亮,一时响彻云霄:“今我大梁,民康物阜,人寿年丰,河清海晏……” 贺词过后,梁帝自然又说了好一通长篇大论。 好在即便是京城的百姓,一年内能见到圣上的机会也没多少。 难得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即便跪的时间长了些,听着上头大人物的话多了些,也是兴奋和激动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城楼下方毫无遮挡,可参与其中的百姓却依旧觉得热血沸腾。 许久过后,张宝全才继续长喊一声:“起——” 接着,悦耳的丝竹声自远处传来,悠扬而灵动,欢快又活泼。 而早已准备好的舞女们亦仿若神仙妃子般自四面八方涌入,又汇聚成形,伴随着逐渐热闹起来的乐声,脚踏节奏,翩翩而起。 匠人们按照既定时间,在众舞女摆出盛开的牡丹花造型瞬间,抬手点燃了摆放在最中央的“百福山水”组灯。 由此,元宵庆典才真正开始。 百福刺绣图及陵山先生的山水图被彻底照亮。 在歌舞丝竹的包围中,慢慢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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